也不知道爲什麼,本來只是我和米粒兩個前往打聽即可,Jason聽了卻說要跟,老闆也沒反對,完全不相關的寶妹也自願要帶我們前往,彷佛這是個觀光行程。
米粒好說歹說,要寶妹別跟,因爲她真的是最不需要淌這渾水的人。
結果她野心勃勃,認真表明她是負責接待我們的人,應該要陪到底,還說去澳門沒有她,我們鐵定不知道爛鬼樓巷怎麼走!
怎麼會不知道?澳門這麼小,在船務那兒通關時拿張地圖就好;再不然普通話大家都聽得懂,問問也行,出租車一招,也能順利抵達……。
最差的情況,我猜那個沒有腦子的粉紅女孩也會帶我們去。
這不就是她一直期望的?
深吸了一口氣,冷空氣竄進肺裡,我輕咳了幾聲。
「還好吧?把圍巾圍住口鼻好了。」左邊走來的是Jason跟老闆,他們也一樣若有所思。
自洪麗香死了之後,每個人都隱約的察覺到這次旅程的異狀。
「我想直接問了,Jason!」我右方的米粒突然開口,「你跟薛佳燕有什麼關係嗎?」
嗯?我微微一怔,米粒這是什麼問題?
「我……。」Jason反而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太明顯了,自從昨天薛佳燕出現後,你魂不守舍的盯着她;她晚上說身體不舒服,你就一臉緊張樣,今天她沒回來,你也是第一個發現的。」米粒倒是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口氣在陳述這一切,「我想你大概也認定或許可以在澳門找到她,纔跟我們一起來的吧?」
「你們在交往啊?」老闆一臉吃驚。
唯有Jason面有難色的緊抓着船緣,瞧他皺緊雙眉的樣子,好像這不是一個愉快的戀情似的。
「我們分手了!都是我不好!」Jason看起來很自責,「都怪我沒有好好的跟她溝通,我一直很擔心她受不了……結果巧肥又那樣對她!」
「巧肥?」老闆有些錯愕,他聽不懂同事間的秘語。
「那是巧克力的暱稱,同事間都這樣稱呼她。」米粒輕蔑一笑,「老闆大概可以從這裡猜出我們對她的觀感。」
老闆顯得更加訝異,對上位者來說,寵幸有加的員工竟然被其他同仁如此看待,他當然會非常疑惑,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感到困惑吧。
「她的作爲,我倒是覺得用『罄竹難書』四個字來形容差不多。」難得有機會,我也順便說一下自己的看法,「狐假虎威、仗勢欺人、裝忙不做事、把工作丟給資淺的,愛邀功、整人……。」
「還喜歡捅簍子,然後都叫我們收拾。」Jason也不吐不快,「老闆,你知道我幫她收了多少次殘局嗎?緊要關頭她都可以擺爛到底,可是你就從來不飆她!」
老闆一直無言,他還在思忖着:我們口中說的巧肥,跟他眼裡那個辦事效率高又八面玲瓏的巧克力是不是同一個人。
這是理所當然的,老闆眼中的紅人,通常都是同事眼中的眼中釘。
那是上位者放任的結果,不管過程爲何,讓大家去廝殺、爭吵、推諉塞責都無所謂,只要成果出來,就算功德圓滿。
所以他有必要管巧肥怎麼樣的跋扈囂張嗎?他有必要一一去探查同事間的個性或惡鬥情況嗎?何必?
就是這樣,纔會處處都有巧肥這樣的人。
「你還沒說跟薛佳燕是怎麼回事?我看她這次出來也很少跟你有交集。」米粒沒忘記主軸。
「我……很擔心她,她這十五天我也聯絡不上,好不容易出現了,臉色卻一直蒼白,身體不舒服,我──」Jason一臉緊張卻又欲言又止,「我很擔心她會不會──」
「到了到了!」寶妹的聲音打斷了一切,她在另一頭高聲喊着,「下船囉!各位旅客!」
我們紛紛回首,我不禁勾起一抹笑,突然覺得這時候有寶妹在也不錯,她是一股暖流,永遠可以疏解大家緊繃的情緒。
「她讓我想起葛宇彤。」她是我之前的同事,是一位正義凜然的大姐大。
「不太一樣,但是效果差不多。」米粒也笑了起來,自然搭上我的肩,以前有彤大姐在,很多事情再緊張,也會被她的正氣化解。
我們依序下了船,澳門已經進入夜晚,遠處金碧輝煌的酒店跟香港有異曲同工之妙,用人工的五彩點亮這座島;寶妹熟練的叫了出租車,我們五個人擠一臺剛剛好。
澳門很小,到哪兒都很快,我緊握着大衣口袋裡的磁磚,對這個巷子既害怕又期待。
是怎麼樣的巷子,要取這樣的名字呢?
「到了。」出租車停了下來,不需言語,我們都知道哪一條是「爛鬼樓巷」。
就在路邊,有一條向上伸展的坡路,它是陰森的、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般的深沉黑暗。
我們才下車,出租車就跟逃命一樣的迅速駛離,彷佛一秒都不願意待在那兒。
「哎呀……都收攤啦?」寶妹一臉惋惜的站在巷子口,「你們說巧克力跟薛小姐都在這兒嗎?那我去問個路好了。」
「寶──」米粒想要拉住她,但是她動作卻快得讓人難以阻止。
有很多雙眼睛正在盯着我瞧,我打了個寒顫……那是看不見的人,但是我可以確定有視線襲來;我不安的環顧四周,米粒就在我身邊,緊摟着我,加重在我肩上的力量彷佛在告訴我:哪兒都別去。
「真暗啊,澳門沒路燈的嗎?」Jason拿出手機,試圖用冷光照耀。
老闆也往前,拿着手機如法炮製,到處亂照。
在手機冷光的揮舞下,我終於瞧見了兩點鐘方向,一堵石牆上那塊熟悉的方塊標示:爛鬼樓巷。
跟我手上的磁磚一模一樣的放大版,白色的底,藍色的線框着,中間一道行線隔成上下兩塊,上頭寫着清晰可見的「爛鬼樓巷」,下面是「TRAVESSADOARMAZEMVELHO」。
「寶妹呢?」我低聲問着,她的人影怎麼不見了?
「糟糕!她走得太裡面了!」米粒皺起眉,他有看見寶妹往巷裡走,直到沒入了黑暗當中。
我們僅僅相視了一秒,就加快腳步的往前衝去,希望能夠拉住完全無辜的寶妹!我可以聽見Jason跟老闆也不解的跟上,他們的腳步聲在我們身後,我們匆忙的正式踏進巷子口,感受到明顯的上坡。
然後,有一盞燈亮了起來。
不是路燈,是巷子裡住戶的燈光,自窗戶裡亮了起來,緊接着一盞兩盞三盞四盞,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古色古香的路燈,也都在瞬間明亮。
整條爛鬼樓巷霎時間燈火通明,我瞧見了石板子地,世紀初的燃油路燈,還有一張張在窗子旁的臉龐。
「有人來了!」二樓的窗戶邊,探出一個小孩子的頭。
我們全愣在原地,注意到兩公尺遠的寶妹,比我們還新奇的看着這詭異的景色。
「爛鬼樓巷」兩旁住宅的門全開了,裡頭走出了很多人,他們是拖着攤子出來的,坡路的頂端也開始出現人影,他們揹着一大包東西,趕緊佔塊地,將身上的包包一張開,就成了路邊的一個攤子,跑警察挺方便的。
不到兩分鐘光景,剛剛那條深黑詭譎的巷子,就變成一個如同寶妹所說的「專賣古物及藝術品」的巷子了。
「來看來看!」最靠近我們的小販喊着,「這可是葡萄牙人留下來的!」
「這兒!我這纔是葡萄牙商船上的東西!」另一頭的小販喊着。
氣氛既熱鬧又歡樂,但是我們沒人敢掉以輕心。
寶妹在前頭又叫又跳的,直說這兒真是太不可思議,想不到爛鬼樓巷也有夜市。
「好特別喔……。」寶妹拿起攤販上的手環,對着我們揮手。
我們緩步上前,來到寶妹身邊,米粒試圖要她把手邊的東西放下;只是他還沒開口,Jason就飛快地衝過去,一把搶下手環。
「這個、這是哪裡來的!」他突然有些激動的問着攤販。
「就我賣的東西啊,」攤販雙肩一聳,莫名其妙的瞪着Jason,「先生,你看中的這價值非凡啊……。」
「別跟我扯什麼古物!這是我送給佳燕的生日禮物!」Jason氣急敗壞的吼着,我心裡一震。
他送給薛佳燕的生日禮物,爲什麼會在這攤子上叫賣?
「喲,是你送人的啊?」攤販轉過頭來,掃了我們幾個人一眼,「有通行證的嗎?」
「通……行證?」寶妹錯愕的問着。
「拿出來瞧瞧再說!」攤販擺出一臉不悅的模樣,伸手跟我們要着東西,「沒通行證進不了冥市的!你們一定有!」
我想了想,把口袋裡緊握着的磁磚拿了出來。
「什麼是明市?」老闆忍不住,先我一步問了。
「冥府的市集!這裡是最棒的古董街!」攤販咯咯笑了起來,「專賣死人的東西啊!你們懷念的死人、你們忘不了的死人……!」
「冥市」?這就是「爛鬼樓巷」!
「死人……你說佳燕怎麼了!這到底是哪裡來的!」Jason更逼上前,只差沒有揪住攤販的衣領,很明顯的,他完全沒有把冥市兩個字聽進去。
「這裡是古董街啊……古董就是死人的東西,你搞懂沒?」攤販頭一偏,往上坡路段瞥去,「但我們真正一流的,可是親手製造古董吶!」
親手製造古董?我心底竄起了寒意。
如果這是冥市,古董又是死人的東西,那製造古董又是什麼意思?
我緩緩的向上看去,在坡段路的頂端,瞧見了兩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一個是帶着微笑的薛佳燕,另一個是站在平臺上頭,表情有些呆然的巧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