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鳳祭喉嚨發堵,心口乾澀。
梵容已經死了,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靈仙樹上細碎的白花隨風飄落下來,她木木地伸手接住,才發現手已經僵冷了,竟連一朵花瓣也接不住,她擡首看向天穹,雲朵漸漸黯淡下來,昏朦的光線開始隱入無邊的溟濛,像是所有的悲喜都已經有了一個了斷,從此那些恩怨糾葛,都埋葬於暗夜,再也不復提起。
她的眸中沒有淚,只是一派無法訴說的蒼涼,遙遠而深刻。
梵容死了!
從此世間,再也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他,她前世的夫君,她曾把一生的幸福寄託在他身上,因此給了他任性的權利,他是傷害她最深的人,她最恨的人,現在他死了,她親手殺了他,讓他不明不白地,不甘又無可奈何地死去,讓他一點補救的,愧疚的機會都沒有。
“哈哈哈哈……”
星落北響起了一陣蕭瑟的笑,像黃葉枯落,像花枝盡折了,藍鳳祭站起身來,張開手臂,踉蹌着腳步旋轉,彷彿自莽荒來的,風華絕倫的妖姬,蒼古,冷傲,詭譎,花瓣從她飛舞的髮梢飄落而下,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從此她再也沒有恨,不會恨。
只是,梵容啊梵容,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痛不痛呢!
琉璃屋,千黛湖,流光……她曾在他面前表現出留戀的一切,都在此刻,永遠地成了過去。
夜幕降臨,天地之間籠上了一層淺夜色,越來越深。
清穹王府埋伏下的護衛終究還是發現了另一條支路上的九淵國人馬,藍鳳祭出月落谷時,雙方正打得不可開交,看到那一抹藍衣身影,她淡淡一笑,慵懶疲倦,原來他已經來了。
可是,她很累,像做了一場噩夢,需要好生休息一場。
九淵殿下最精良的手下被梵容的人手盡數剿殺,埋伏在當頭位置的,摻了不少勉強接近一流的二流高手,雖是來接應她,但一定都抱着復仇的目的吧,雖然實力遜色於人,可廝殺的勢頭一點也不弱,個個當作戰場殺紅了眼,在夜色中僵持不下。
“藍姑娘。”墨予注意到了她,“世子呢?”
“在星落北。”
藍鳳祭倚在一株鳳凰木上,依舊是風華絕倫的姿態,眸色疏淡清冷。
墨予一驚,“世子莫非出了事?”
藍鳳祭脣角微微一勾,“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問東問西,實不是一個手下應有的本分。”
難得見藍姑娘這樣,墨予怔了一下,彷彿預感到了什麼,和秋娘對視一眼,匆匆掠身進入月落谷。
洛九歌向這邊看過來,眸子一亮,心上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幸好,她安然無恙。
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她擡手,撫着拇指上稍微有點顯鬆的戒指樣的什物,眸波淺合,眼尾微微一挑,滿意麼?從此,我不會再離開了。
洛九歌心神一漾,衝開三名高手的圍困,將她擁入懷中,“鳳祭啊!你終於……”
手慢慢收緊,生怕她再次離開。?
他的骨頭硌得她生疼,也讓他心疼,太瘦,太瘦了。
可是此刻的她,終究做不出幸福盈盈的模樣,只是闔上眸,帶着睏意嘆了一聲。
梵容的手下們都呆了一瞬,有人醒悟似地大喊一聲,“快去找世子,世子可能出事了。”
世子是清穹王府的命脈,他們只隱約猜到藍鳳祭是陰謀策劃者,卻來不及深究和對她採取行動。
人影掠移,仿若鬼魅,不過是短短几秒鐘,月落谷口只剩下九淵的人馬。
栗色大馬從叢林掩映中跑出來,停在兩人的身前,洛九歌掃一眼手下們,“都撤了罷,暫時不要生事,仇,總有一天會報。”
“殿下先行,屬下們在後掩護,清穹王府的人或許會跟上來。”
龍清領頭道。
洛九歌微微頷首,挑起的丹鳳眼尾妖冶霸氣,一策馬轡,在大道分岔處轉折,駛入通往九淵的小道。
藍鳳祭坐於前,向後偎入男子的懷中,微側着,手撫在他的胸膛上,慵懶華貴,閒適恣意,夜風清涼,她只着了裡衣的身子有些寒涼,洛九歌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腰身,掌心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入她的體內,她的裙裳不見了,也許原因無須他多問,他也不問。
他知道她始終是乾淨的,只是心疼她,這麼些日子,一直在忍受着那樣的屈辱。
“梵容死了。”
藍鳳祭望着不斷逼近的前方,眸色蒼茫,久遠得辨不出時間。
洛九歌握住馬轡的手一頓,有些不敢相信地,“是麼?”
他垂下頭,呼吸落在她頸間,撩起一陣酥癢,“我以爲,他會是我們今後最強勁的對手。”
他用的不是“我”,而是“我們”,藍鳳祭心頭泛暖,“我切斷了他的心脈,活不了的。”
她離開時,檢查了一下梵容的情況,呼吸已經停止了,脈搏不再跳動,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溫度,就那樣冷冰冰地躺着,在她的手中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她偶爾也恍惚,梵容,死了麼?
理智和現實告訴她,清穹王府世子已經離開了人世,帶着那些他了解的,和不曾瞭解的過往。
現在夜幕降臨了,星落北的流星雨開始下了吧!那紛紛墜入千黛湖的景象,真是人間難得一見呢。
“做得好。”
洛九歌沉默了一會兒,吐出三個字,忽然猛地一策馬轡,馬兒向前飛奔而去,蹄聲嗒嗒,都敲在人的心坎上。
藍鳳祭抓緊了他胸前的錦衣,纖美的手指突兀蒼白,“九歌,九歌,我好累啊!”
她的身子軟軟的,涼涼的,就這樣靠在他的胸膛上,在馬兒的揚蹄聲中偶有顛簸,彷彿他一不留神,她就會受到傷害,這樣慵懶,不加矯飾的姿態,只有在他面前,她纔會毫無顧忌地展現出來。
她功法一流,墨玄三品少有人及,卻很少顯露出真本事,在那一段時空中,她經常於戰鬥中展現狠辣決然的風采,然而,除了保命又有什麼用呢?最後還不是中了別人的算計,因此一顆謹慎的玲瓏心和謀略,比什麼都要重要。
洛九歌摟緊了她,“那便睡吧,明天起來,看看我爲你準備的禮物。”
九歌,這世界上,對我而言,最好的禮物,是你。
藍鳳祭脣角流出一抹細微不可見的笑意,像薔薇花開放在寧靜的暗夜,心思一陣虛恍一陣飄忽,逐漸睡過去了。
“世子!”
一聲悲慟的大喊響徹星落北,“世子啊!”
靈仙樹下,墨予跪下,雙手虛伸向躺在地上的男子,不斷顫抖,眸中浮起了晶亮的水澤。
無數細碎的花瓣落在男子的身上,爲他堆起一個淺淺的花冢,他的墨發整齊地傾散在兩肩旁,水痕逐漸幹了,風過時有幾縷飄舞起來,襯着精緻蒼白的顏容,宛如一個一逝萬年的仙尊。
秋娘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忍地閉上了眼,一顆清涼的淚水,霍然滑落眼角,手則握緊了劍。
世子死了,是真的死了,沒有一點生命的氣息,絕不是僞裝,絕不是假象。
這是他們擁護和尊崇的王者,他們一生的希望所繫,才走過短短二十的年華,就這樣去了麼?
震撼,痛楚,憾恨,像無數柄刀子,凌遲着一顆赤誠的忠心。
墨予慢慢伸手過去,要爲世子闔上雙眸,然而,世子的眼就這樣在夜色中睜着,不甘而蒼涼,任是無論如何用力也闔不上。
墨予不敢忤逆世子的心願,生怕褻瀆了世子,退後一步,扶劍長跪不起,而身後,已經跪了一地的手下,氣氛肅穆而沉痛,有人在忍不住喑聲低泣,靈仙花依舊紛墜而下,滿樹白色的繁花因了逝去之人寒冷氣息的侵襲,竟比任何時候都要枯敗得迅速,在星落北靈氣的滋養下,稚嫩的枝頭復朵朵催生,循環不絕,像一場不會停止的纏綿之雨。
流星墜入千黛湖,這一片吞噬了無數鮮血和生命的湖域,依舊澄澈旖旎,彷彿即便埋葬一個亂世,一場皇圖霸業,都會很快滌盪一清,重新等待新的悲喜。
再也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形容這般的悲傷。
本可以顛覆一世蒼生,本可以操縱乾坤的男人,就這樣大業未竟地走了一遭生死,是爲了什麼呢?命運!
沒有人迴應他們,世間的一切,向來不需要答案。冥冥之中的命運,仍在殘酷地決定每一個人的喜怒哀懼,生生死死。
更漏滴至亥時,一隊人馬扶柩而歸,王府上下一片哭聲。
梵勒臉色在一瞬間慘白如紙,扶住殿前雕龍畫鳳的柱子,身軀晃了兩晃勉強穩住,“開棺。”
他不信容兒就這樣死了!
絕不可能!
龍清領命,長劍將棺材緩緩打開,梵勒愣了一瞬,眼眸一派空洞茫然,忽然跌跌撞撞地撲過去,將兒子從棺材中抱起,老淚橫縱,泣不成聲。
半個小時之後,老人終於擡起頭來,混沌的眼睛重新煥發出冷厲的神采,“是誰?!”
是誰,是誰下的毒手?
是誰連容兒也能夠算計,算計得這樣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