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身量修美,玄衣清貴,有點像記憶中的那個人。
藍鳳祭將目光收回,落在鏡面上,梳子緩緩落下,“早就想見尊主一面,沒想到會在今日見着。”
“爲什麼?”男子開口,磁性的聲音透着一股沙啞,分外魅惑好聽。
“殺你。”藍鳳祭脣角微微勾起,“不過,現在不需要了。”
焱血教被清穹王府收服,轉移到雲之彼端後,她確是有這個想法的,畢竟雲之彼端處於中州和九淵的交界,對九淵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幾個月過去了,焱血教不再有一點風聲,彷彿永遠地沉寂了下來,卻不想已經暗中成了大氣候。
一來尊主對她有恩,二來,她脣角清冷地抿起,從此,她再不信“情”之一字。
即便真心相愛又如何,命運讓洛九歌在她心口上射一箭,他不也是動手了麼。沒有人知道她從幽冥界爬出來的艱辛,那幾乎完全超出了常人的身體極限,她爲了抵達他身邊,吃下傀儡果,變成天下人和他眼中的瘋子,女妖,被他三箭釘死在城門上。
他的百姓在歡呼,他成了天下人眼中的英雄。
而她孑然一身,一無所有地死去,這,便是她愛一個人的下場。
再一次歸來,她不會再依附任何人。
如果註定還要面對死亡,那麼,輝煌一場,也許這一生都不會再有缺憾。
也許,當一個人不再需要愛情,權勢,地位的慾望,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
修凌尊主看着神色淡然的女子,脣角抿起,死寂的眸中掠過一絲恨意,隨即湮滅無蹤。
怎麼能不恨?可是,因果循環,又怎麼可以恨?
“要回九淵嗎?”他問。
房間寒冷刺骨,渾身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藍鳳祭輕輕撫了一下手臂,“回去做什麼?”她擡眼看他,“你救了我,讓我恢復青春,可,我也不會留在這兒。”
“你恨他嗎?”
修凌尊主拿過牀頭的一襲深紫大氅,披到女子的身上。
藍鳳祭看着窗外,眸色清寂,“不恨,可,也再不會愛了。”
她頓了一會兒,將梳子放到臺上,“我再也不會愛任何人。”
她站起身來,聲音透着冷傲,“尊主的大恩,鳳祭記在心上,今後若有交鋒,若焱血教失勢,鳳祭退讓三次。”
由於沒有釵和簪子,她一頭烏黑的發盡數披散下來,天然去雕飾,清媚逼人。修凌尊主暗紫色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偎襯得她的身子更加清瘦,然而,氣質卻是清冷凌傲的,公主的貴氣與生俱來,讓人不敢生出半分褻瀆之心。
她慢慢褪下大氅,放在梳妝檯前的楠木椅上,看一眼眸色漆黑無溫的男子,“再會!”
再會,這一次離別,也許,纔是真的離別。
包括她和洛九歌,以及逝去的梵容,所有的過往。
除了還在苦苦尋覓的九淵太子殿下,一路糾葛着走來的人,都疲倦了,疏漠了,將一顆心永遠地封存。
也許總有一天,九淵太子也會踏上同樣的路途。
等女子的身影出了殿樓,修凌擡手覆在心臟位置,那裡空空如也,隔着韌實的肌肉,感受不到任何的躍動,可是,如他所言,他的靈魂,完全可以駕馭一副沒有生命的軀體,除了太過於冰冷外,並沒有任何不適。
這樣很好,她的選擇,也很好。
他們都不會再受傷了,傷起來,是那樣的可怕,那樣的令人恐懼,一旦受傷,無論身處什麼位置,都會陷入絕望無力,逃不掉,擺不脫,只任心臟被刀刀凌遲,鮮血淋漓,那樣的痛和煎熬,比死了還要難受。
他看着窗外,女子的身影在掩映間款款穿行,靜謐美好,清冷絕倫,淡霧繚繞,看不透她的容顏,也許他永遠都看不透。
女妖被人暗中帶走,像一顆石子投入湖泊,並沒有引起燁城多大波瀾,終歸女妖也慘死在了箭下,帶走她的,也許是她的同伴,不願她孤零零地掛在城門上,而已。
隨着時間的流逝,女妖成爲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說說也就過去了,人們關心得最多的,是九淵太子殿下,已經半個月不見蹤影。
說是殿下和龍清隱衛去了遙遠的南海,北冰,西疆,不遺餘處地尋覓藍姑娘的身影,且國內形勢目前尚還穩定,除非有大變故發生,不然,只怕殿下找不到誓不罷休。
幽冥火界邊緣,黑火灼灼燃燒,氣浪源源不斷地向八荒輸送,乾燥炎熱,長年累月,導致這一方原本是綠洲的地域呈半荒漠化。
“看,那是什麼?”
龍清長劍指着遠處,訝然地道。
栗色馬背上,洛九歌身姿筆直,手慣性地握着繮繩,因戰爭而佈滿傷痕的手更多了一層淡銅色的風霜,臉部亦被塞外的風沙磨礪得更加鋒利冷冽,他黑得望不到底的眸子看向龍清所指的地方,微微一怔。
一條隱約可見的爬痕。
一路蔓延到“幽”之域的天邊,爬痕所經之處,藤蔓的刺呈倒伏狀,老刺折斷,新刺生長,再過一個月,恐怕所有的痕跡都會被徹底掩蓋。
一個乾癟的,被啃了一半的果子躺在某一處爬痕旁,洛九歌張掌一吸,早已枯黑的果子飛落到手中,他抿脣端詳着,眉頭微微皺起。
“是傀儡果。”龍清道,“吃多了,人會陷入半瘋魔狀態,只受怨恨和信念所導。”
他陷入了沉思,一個念頭從腦海中掠過,又覺得有些不可能。
洛九歌神色蒙上了些許凝重,將果子放到馬肚上的行囊袋中,“進去看看。”
指尖凝起一圈凌厲的白光,在催動之下,力道適度地縈繞滌盪而去,爬痕所經之處的新刺紛紛倒伏。
慄馬嘶鳴,飛躍過黑火,輕穩地落到爬痕上,沿着爬痕馳騁,龍清隨即跟上。
“也許白髮女妖正是從這裡爬出去的。”
龍清道,“她衣衫襤褸骯髒,頭髮和衣裳均沾滿了塵土和植株的綠汁,還有不少藤刺。”
洛九歌沒有說話,只策馬前行,疲倦而幽黑的眸子敏銳如鷹隼般逡巡八方。
“難道是遇到了女妖……”
龍清進一步揣測。
“你的話似乎有些多了。”洛九歌冷冷開口,嘴脣蒼白乾裂,聲音透着喑啞,很久才飲一口水,很久才說一句話。
他多麼希望,她不過是回了桃陌洲啊,桃陌洲去了無數次,卻不見她的身影,師父躺在桃樹下扇着扇子,閒情逸致,卻並不擔心小徒弟的下落。
只說,該來的,終究還是到來啊。
又說,沒有人,能夠違抗命運。 wωw¸ Tтká n¸ C○
他聽不懂,只是沉到湖底,好好地找了一遍。
他相信她一定是被困住了,不然,她一定會想到去找他的。
龍清趕緊噤聲,“屬下知罪。”
是啊,在看到屍骨之前,殿下的希冀,不容有一絲掃興。
夕陽西下,橘色的餘暉籠罩大地,兩匹健碩的馬一前一後奔馳在女妖爬行過的痕跡上,九淵太子的身影蕭瑟而寥落,卻又是那樣的決然不悔。
他發誓,用一生一世尋她,倘若南海,東洋,北冰,西疆都找遍,還看不到她的人,他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
明天就是乾坤力量重新開啓的吉日,可是,他已經記不得了。
凰城,清穹王府祖陵。
梵世子的陵墓華貴大氣,依稀點綴着澄碧的珠玉,氣氛清涼肅穆,墓前有煙氣在嫋嫋升起,伴隨着偶爾一聲低低的啜泣。
“小姐,藍鳳祭已經死了,梵世子也可以瞑目了,逝者不可復生,你要保重身體呀。”
鳶兒在一旁勸道,跪着身子,用帕子小心地拭去謝純然眼角的細淚。
謝純然冷聲道,“她已經死了,難道,你要永遠留在我體內嗎?”
鳶兒手微微一抖,知道小姐指的是什麼,壯起了膽,“是啊,快滾出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就不要危害我家小姐了。”
謝純然看着墓碑中央鐫刻的其中幾個大字,?“梵世子梵容”,眸子哀涼隱忍,“她已經死了,你高不高興?可我又怎麼能讓你們在陰界團聚?”
腦海中,傳出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可是,我感受不到她的魂魄。”
謝純然一怔,藍鳳祭被洛九歌射死在城門上是不爭的事實,一個心臟完全破碎的人,如何還能活過來?
“我只負責殺了她,找她的魂魄,可是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謝純然嘲諷,挑眉,“我只想帶着乾乾淨淨的身子去見世子,當然,若你要奉陪,我也樂意。”
“小姐,你要幹什麼?”
鳶兒大驚失色,下意識地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謝純然的頭直朝墓碑上撞了上去,“運勢”大呼一聲“晦氣”,匆匆從她腦中逃出來,一縷似有若無的淡黑光芒消隱在半空。
謝純然的頭快要接觸到墓碑的瞬間,一道白光將她彈飛了開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樣就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你。”
“運勢”已經離開,所有的功法也抽離出去,謝純然眼睛陡然睜大,?身體無力地抖了一下,震驚了一瞬,才咬牙擠出一句話來,“你,還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