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天幕濃稠得如硯臺裡的青墨,一眼望去,別樣的深沉寂寥。
在月色的照耀下,玉茗齋沉越發顯得靜謐祥和。
雨荷因不辭辛勞的照顧了傅苑君幾天幾夜,現已早早的被她打發下去休息了。
傅苑君雖然清醒了過來,但身子還是極度虛弱乏力,讓雨荷走後不久,她便又昏沉的睡下了。
窗外,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蒼翠的樹杆上,.葉子和花彷彿在牛奶中洗過一樣。高處叢生的灌木,也把地面投影出一片參差斑駁的黑影。突然,其中一抹黑影竟如鬼魅一般悄然移動。
他靈巧的從屋頂降落,又利落的越過亭廊,最終在一番躊躇過後,竟推門而入。這一切做得悄無聲息,又天衣無縫。
屋內,是已經沉睡了的傅苑君。藉着月光,他可以看到她睡得並不安穩。
她的秀眉擰得很深,緊咬的薄脣似有血珠冒出,蒼白的秀顏略顯透明。
黑影站在遠處,就直直的看着他,也沒有說話,只是眸色有些陰沉。
“不要……外婆,不要走,不要放棄阿晴……不要……”
她輕聲低吟着,呼吸微微紊亂,額間也在不知不覺中,起了一層密汗。她似乎被什麼不好的東西困擾在了夢裡,在低喚過後竟輕聲低泣起來。眼淚很快打溼了她的眼角,她依舊未醒,只是在不經意間,將錦被一角掀了起來。
窗外的寒風襲來,榻上的人兒身子明顯有一瞬的顫粟,可她渾然不知,嘴裡總是說着一些聽不懂的話語。
黑影看得一陣恍惚,眉心微突,黑眸中竟有轉瞬而逝的擔憂。鬼使神差的,他竟走到了她沉睡的榻前。
“雲公子……”
原本即將覆落在她臉上的大掌,頓時僵在了半空……胸口陡然憋起了一股無名怒火,那火燃得他快淹沒了所有理智。他卻雙目如冰的盯着那個熟睡卻渾然不自知的人兒:“該死的,你竟然敢連做夢都想着雲辰!”
那滿是火藥味的話剛剛落下,她又囈語出了另一個人的名字:“軒轅燁……”
某人臉色一緩,黑瞳裡的陰沉漸消,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在夢裡,還會夢到自己……就算她如此不敬且連名帶姓的喚出他的名字,可他一點也不覺得生氣。
若不是她後面又緊加了一句:“混蛋,你是天底下最壞的混蛋……”
他面色一黑,果斷的要將手收回來。這個女人敢罵他是混蛋,哪怕是在夢裡,也足夠讓人生氣的。可就在他大掌還未來得及收回時,她溫軟的柔荑,已經如溺水者般倉皇的將他握住了。
她的手很細小,很柔軟,就好比柳絮一般。那一瞬,他本該不留餘地的抽回來的,可是……他卻遲疑了。
“嚶——”的一聲響起,她又哭了。
晶瑩的淚花,就像晨露一樣,從她白皙如玉的臉頰滾落,她的神色異樣的悲愴難過。
這一刻,他的心,乎乎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捶上一拳,伸手要去爲她拭淚,可那直流的淚花卻毫無預兆的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滾燙的觸感,彷彿也炙傷了他的心。
他強迫自己不再去看她流淚的樣子,可越是不
看,他的心就越亂。
索性,他反手將她的玉掌握起,又空出另一隻手爲她掖好被角,輕輕的撫慰着她的臉龐,用指尖溫柔的梳理她的髮絲。
夜風吹來,鼻間溢滿屬於她的獨特幽香。那香味渾然天成,並不帶一線刻意與做作。
他嗅着那味道,驀地又想起她喝醉的那天夜裡……她嬌憨而可愛,根本認不出自己是誰,還跟他說一堆莫明其妙的話,那時候,她似乎也覺得自己跟雲辰一樣容易親近?
想着想着,脣角彎起的笑意,是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
隨着一聲雞鳴,黑夜褪去,曙光升起。
雨荷端着藥碗進來,望着已經能親自下榻的傅苑君,不由喜上眉梢。
“小姐,你可以自己下榻啦?你的身體還覺得疲乏不?”
傅苑君淡笑的搖搖頭道:“本來就沒什麼大礙,這幾天又休息得很好,現在精神足了,自然可以像正常人一樣了。”
“那就好,那就好!”雨荷欣慰無比的說着,眼裡盪漾起高興的淚花。
傅苑君忙用絹帕爲她擦了擦眼淚道:“倒是辛苦了你,這些天你瞧你爲了照顧我,人都瘦了一大圈。”
“只要小姐好好的,雨荷做什麼也值得。”她抿着脣,說得很是感人。
傅苑君卻一臉責怪的衝她回道:“你呀,以後還是不要這樣了,我也會心疼你。你沒日沒夜的守在我身邊,就算我身體復原了,我也會難過的。昨晚都讓你去休息了,你還偷偷跑來照顧我,我若還不好起來,又怎麼對得起你的一片苦心啊?”
“昨晚?”
雨荷一怔,端着藥碗的手有些顫。
“是啊,昨晚你應該又守到天亮了吧?”
聽着她的詢問,雨荷臉色微變道:“小姐,昨晚……你讓我走了以後,我就回屋休息了。我……根本沒有留在你身邊守夜啊。”是的,這些天對傅苑君不眠不休的照顧,讓雨荷也耗損了不少精力,昨晚回到房間以後,想到小姐也沒什麼大礙了,她心一寬,沾榻就睡着了。如今又聽小姐這樣說,雨荷的心裡愈發不安了。
傅苑君茫然的看了雨荷一眼,口氣變得含糊道:“你昨晚沒有守在我身邊嗎?”
“雨荷沒有,小姐……是不是屋裡來賊了?”
見她瞪大雙眸,面色驚恐,傅苑君立即安慰道:“不可能,這是安南王府,哪個賊敢來啊?昨晚,可能沒有人來吧,應該只是我的錯覺罷了……”她若有所思的說着,夜裡她迷迷糊糊是記得有人來過,那人好像還守在她身邊很久,但自己被惡夢困擾,一直是渾渾噩噩的,也不太清楚了。以至於現在,到底有沒有人來過,她完全不敢妄下定論了。
“小姐,讓雨荷看看你退燒沒有。”
以爲小姐是燒糊塗了的雨荷,立即用自己的手覆蓋在她的額上,發現她的溫度與常人無異之後,這才鬆了口氣道:“小姐,你沒事啊。”
“那肯定就是錯覺了,好了,別去多想了。”
“嗯,小姐先喝藥吧。”
“都好了,就不必喝了吧。”她皺皺眉,明顯覺得藥味。
可雨荷卻不依不饒道:“不行,這藥補氣補血的,你看你現在雖沒事了,可臉色還蒼白
着呢,得多喝這藥才行。”
“那好吧……”
爲了不讓雨荷擔心,傅苑君只能擰眉飲下了。
剛將空落的藥碗擱下,門外陡然響起了異樣的腳步聲。
傅苑君和雨荷同時朝外望去,卻見府裡的劉管家正一臉諂媚的守在那裡。
雨荷有些警惕的上前一步道:“劉管家,你怎麼來了……”
劉管家乾笑兩聲,朝傅苑君行了行禮道:“小的見過王妃,小的今日過來,是特地給娘娘送人來的。”
“送人?”
傅苑君一愕,不明所以的轉向雨荷,她同自己一樣不解。
劉管家立即朝身後揮了揮手,兩名生得秀氣的丫鬟就低眉順眼的走了過來。
“奴婢見過王妃!”
二人語調溫和的行着禮。
“她們是幹嘛的?”
“回王妃,這偌大的玉茗齋,上上下下才雨荷姑娘一人侍候你,實在有些不妥,所以,她們二人是特地調過來,照顧王妃日後的飲食起居的。”
“是嗎?這是誰的意思?”她挑了挑眉,神色有些質疑。
“這當然是王爺的意思,小的哪敢擅作這樣的主張啊。”
劉管家說得誠誠懇懇,沒有半點作僞之色。
傅苑君頓時和雨荷無言……軒轅燁的意思?爲何這麼突然?
他不是……一直想將她置於死地嗎?這次可能是看在雲辰的份上才饒她一命,但送來這兩名丫鬟又是什麼意思?
莫非,是要她們留下來要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呵呵,她已經活得像傀儡一樣了,這個軒轅燁還用得着再派人來監視她嗎?真是可笑至極。
“王妃?王妃?”
劉管家見她神情恍惚,不由伸手在她面前動了動。
“留下吧!”
她不動聲色的說着,目光冷然的收了回去。
劉管家點頭哈腰的笑笑,回頭又對身邊兩個丫鬟道:“王妃都留下你們了,你們還不快給王妃自我介紹一下?”
“回王妃,奴婢叫阿瑛。”
“奴婢叫阿璃。”
二人介紹完自己後,傅苑君很滿意的點點頭道:“嗯,你們不光名字好聽,連長得也漂亮。”
劉管家見傅苑君高興了,不免有些邀功道:“王妃你是不知道,這阿瑛和阿璃,可是這府裡最聰慧能幹的丫頭,我挑了半天才挑出來的。”
“有勞劉管家了。”能聽出他話外之意的傅苑君,當下就給雨荷一個眼神。雨荷心領神會,從袖口裡掏了好一會兒,才掏出幾個銀子兒。
瞥了一眼那微薄的看賞,劉管家忙擺了擺手,一臉避諱道:“王妃實在客氣了,做這些事是小的份內的事,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若王妃還有什麼指示,只管差遣小的一聲。”
“你先退下吧。”
“是,王妃!”
看着劉管家走遠,傅苑君好一會兒才收回神來。
回頭瞥了阿瑛阿璃一眼,聲音柔和道:“你們也先下去吧,有事我會知會你們。”
阿瑛阿璃弓腰退下。
“小姐,這……這……”
“別急,靜觀其變!”
“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