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這一句不帶任何情感的話,就好像是從天而降的一桶冷水將點燃蕭漠北身體的那些火瞬間全都熄滅。
他整個人就保持那個動作,僵硬了好幾秒。
再看顧念,她眸底閃爍的光亮說明她根本就是早就想好要這樣做的,難怪,他之前總有一種奇怪又不安的感覺。
原來,顧念不是不在乎舒夏薇來過的這件事情,她只是在尋找一個契機來說出她心裡面的疑惑。
蕭漠北不難想象出舒夏薇到別墅來會說什麼樣的話,但是卻沒辦法接受顧念的折磨。
眼前的這個人分明還是他最愛的女人,卻莫名就多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他的念念,難道真的就回不到從前那樣嬌俏浪漫的模樣了嗎?
蕭漠北的心裡面百轉千回,感慨萬千,甚至是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就那樣楞在原處,沒有任何的反應。
“怎麼,回答不出來了?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打算過要去見我嗎?”
顧念卻根本不知道蕭漠北心裡面的那些想法,只是在避開他的視線之後,輕而易舉的就把呆愣的他推開,坐直身子,整理好自己身上的睡衣,才又迎向那雙幽深的黑眸,一字一句的問着。
聽着那如同刀子一般語句的時候,蕭漠北總算是清醒了一些,他也跟着坐直了身子,微蹙着眉頭,一臉嚴肅。
“我說過,等你的腳傷完全痊癒了,就帶你去見你媽!”
他的語氣和從前顧念在外交部上班時候聽到的一樣嚴謹,倘若沒有舒夏薇的那番話,或者,她真的就信了。
可現在,她也相信,舒夏薇說的那些話肯定不是空穴來風,而要問出個所以然來就是要趁現在。
想到這些的時候,她的脣角又多了一個冰冷的笑意。
“是嗎,是你真的就這樣打算的,還是這只是你的拖延術,就好像當年你告訴我你會幫我請最好的律師一樣呢?”
她本來以爲,蕭漠北的悉心照顧會讓她對當年那些事情的釋懷,才發現,就算到了這一刻,她的心裡面依然有着當年對他的恨。
舒夏薇的話,根本就是一個輔助的作用,她只是藉由這樣的一個契機問出她一直想要問的話。
蕭漠北聽到顧念提起當年的事情,眸底瞬時就多了一抹受傷。
他甚至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畢竟當年的事情,的確是因爲他的私心所致,顧念怪他怨他甚至恨他,那都是應該的,可……
但蕭漠北不知道的是,他的沉默看在顧念的眼睛裡面又是另外一番解釋。
——他說不出話來了,那是不是代表自己說的都是事實呢?
——顧念啊顧念,你爲什麼那麼天真,一個人怎麼可能輕易的會改變呢?
——蕭漠北,根本就還是和當年一樣的冷血自私,自己怎麼就會把母親交給這樣的人照顧呢?
顧念在心裡面得出這樣的結論之後,眸底的冰冷就被燃燒起的恨意所替代。
蕭漠北的視線接觸到她的眸光的時候,心底瞬間就多了一股寒意。
“念念……”
他伸手想要去拉顧念的手,卻被顧念狠狠的甩開。
“還是說,我媽根本就已經死了?”即使在昏黃的燈光下,也能清楚的看到她猩紅的雙眸,緊握着的雙手和身體一樣都在顫抖。
蕭漠北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就反問:“你聽誰說的?”
——你聽誰說的?
他的第一反應竟是反問,而不是否認!
蕭漠北的反應將顧念心中的那所剩的一點希冀也全部撲滅,身體一個踉蹌,就跌落在了地板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媽……是念唸對不起你……是念念不好……”
顧念的目光渙散,滿目自責!
而蕭漠北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剛纔那句話說的不對,後悔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下來一截。
他平復了一下心情,上前去扶牆角的顧念。
“蕭漠北……你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有什麼就衝我來……我媽……我媽她……”
顧念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扯住蕭漠北的衣領,搖晃,歇斯底里的吶喊,喊道最後又好像是一個了無生氣的木偶一般。
眼看着額頭就要撞到牆角,幸虧蕭漠北眼疾手快的將她一把抱起。
將顧念重新放置到大牀上的時候,看到那張蒼白的毫無血色的笑臉,以及空洞的眼神的時候,蕭漠北的心裡面就好像是被刀扎一般的疼痛。
他一直那麼努力的想要讓小女人從傷痛裡面走出來,哪怕是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讓他能夠守護她一輩子。
也許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見不得顧念傷心難過,可偏偏每次他都是那個讓她傷心難過的罪魁禍首……
“我想見見我媽!”顧念冷靜下來,目光依舊空洞的盯着天花板,語氣很輕,輕的都快要聽不出她的哀傷。
“好!”這一次蕭漠北沒有任何的拒絕,反而是一口就答應了下來:“那你現在先不要想那麼多,睡一覺!”
顧念是真的好想象從前那樣聽着他的聲音,安心的入睡,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從剛纔的那一刻起,不,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了……
“你出去!”
語氣冰冷,就算是陌生人也不過如此。
蕭漠北正在替她捋頭髮的手指僵硬了一下,幽深的眼眸黯淡了下去,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子退了出去,卻並沒有真的走開。
隨着門“吧嗒”一聲被帶上,他那道高大的身軀緩緩的蹲下,良久才又站起身來,站在不遠處的落地窗前。
那一晚,一道門板之隔,兩個人卻是各懷心思,一個在房間裡面輾轉反側,一個在窗前任由指尖的煙滅了又點……
翌日,天矇矇亮的時候,顧念就已經起來。
儘管已經知道母親已經死了,但是想到蕭漠北終於要帶她去見母親,她還是強打起精神來準備洗漱。
走近衛生間的時候,纔想起來這是在蕭漠北的房間,腦海裡面還是不由自主的會想:她昨晚在蕭漠北的房間裡面,那蕭漠北在哪裡?
不過,這種想法很快的又被母親的死的悲傷所代替,搖晃了一下腦袋就打算回自己房間去洗漱。
剛一打開門,就看到落地窗前那一道高大的身影,還是一如那一次在醫院看到的一樣,但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次看起來有一點的滄桑和落寞。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再一次愣住了。
而蕭漠北在聽到身後細微的聲響的時候,轉過身,正好四目相接。
那一刻,空氣中除了尷尬之外,還有着一絲一抹不易察覺的微妙。
“去洗漱吧,我到樓下等你!”蕭漠北將手中的香菸熄滅,只說了這麼一句,率先下樓。
五分鐘之後,他們已經出發在去往墓園的路上。
儘管一夜的輾轉反側能想好多的事情,儘管之前也和母親三年多未見,但是一想到和母親已經天人永隔,她的身體還是止不住的顫抖。
尤其是在到達墓園下車的時候,就連雙腳都在發抖,儘管抗拒蕭漠北,卻還是不得不靠着他的力量才能走進墓園。
墓園位於B市城南的郊區,很安靜,再加上冬天的清晨根本就沒有人這個時候來,所以,儘管是全B市最好的墓園,但還是透着森冷。
每靠近一座墓碑,顧念都會想那裡躺着的是不是母親,而每路過一座,她心裡面會鬆一口氣但很快又更加窒息難受。
等到真的站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和記憶中一般無二的臉,一句話都沒有,就這樣“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媽……”只是那麼一聲,就已經是泣不成聲。
她曾經以爲自己再也沒有眼淚了,可是這一刻眼淚就好似那決了堤的海水一半,洶涌而出。
蕭漠北看着固然心疼,可到底也沒有阻止,有些事情也許哭出來總比壓抑在心裡面要來的好的多。
顧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長的時間,眼睛有些刺痛了,儘管還是忍不住,但還是吸了吸鼻子,帶着濃重的鼻音開口:“我媽怎麼死的?”
蕭漠北嘆息一聲,將當年顧念“被槍決”之後的事情從頭開始說起。
“其實,是秦風發現*墓碑……”說到這裡的是蕭漠北頓了一下,才繼續下去:“後來,我把你的墓……我是說那個空墓和*墓一起移來這邊……”
“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本來我是想……”
“原來,我媽是因爲以爲我死了纔會想不通的……”
蕭漠北剛想說,他把顧沁柔的墓移到這邊來,是打算以後他還有顧念都能夠葬在一起。
只是他的話沒有說完,就已經被顧念的喃喃自語打斷,他不由的就看向墓前的女子,目光空洞無神。
“念念,你還好嗎?”蕭漠北的關心溢於言表。
與此同時,他也邁步上前,打算先把顧念扶起來,免得她傷心過度,畢竟她的身體狀況也並不是很好。
只是,蕭漠北還沒有來得及這麼做,就看到顧念踉蹌起身,頭朝着墓碑。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