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咕嘟咕嘟冒着熱氣。
林銳、劉曉飛和張雷三個弟兄圍着火鍋喝酒。林銳喝高了,看着這兩個哥哥傻笑:“張雷被甩了,我也被甩了,曉飛,你什麼時候被甩啊?”
“別他媽的胡說!”張雷甩他一拳,“你就不能說人點好!”
“喝多了說胡話。”劉曉飛苦笑,“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跟你們兩位哥哥喝酒!”林銳拿着酒杯說,“我命令你們——我是少尉!陸軍少尉!陸軍特種兵少尉!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特種兵少尉!你們是學員,就得聽我的!我命令你們——陪我喝酒!”
兩個哥們看着他,苦笑。
林銳趴在桌子上苦笑着:“少尉?少尉算他媽的什麼?還不如一個混黑道的?我他媽的算什麼幹部?這也叫幹部?我不過就是個傻大兵!我們爲什麼爭啊?烏雲爲什麼犧牲的啊?就爲了爭我肩膀上這一槓一星,就爲了爭這個!他就把命給送了!——這個算什麼?還不如一個走黑道的流氓!……祖國,我們都是爲了祖國,祖國在我心中……我們在祖國心中嗎?你在嗎,你在嗎?我在嗎?我林銳在祖國心中嗎?我出生入死我爲了祖國,我在祖國心中嗎?!啊哈哈哈……”
林銳趴在桌子上苦笑着,大哭。
“我們吃了多少苦,經歷了多少危險,從槍林彈雨走出來,去和持槍歹徒打白刃戰!那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啊——我們爲了保衛祖國,爲了保衛人民,我們犧牲了多少?我們爬冰山臥沼澤,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迷彩服是破了一身又一身啊!結果現在戰士們都不敢穿自己的迷彩服上街,因爲比民工還破!我們是什麼?是中國陸軍特種兵——中國陸軍的軍中之星,可是……在社會上我們是什麼?——傻,大,兵!啊哈哈哈……
“在那個山溝裡面,就在那個山溝裡面——發生了多少故事,有誰知道?有誰同情?有誰理解?有誰知道我們的戰士就是爲了爭一個永遠在這個山溝當傻大兵的機會把自己的命都給搭上了?!你知道嗎?他知道嗎?他們知道嗎?”
“我們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張雷一拍桌子站起來。
“唱高調!”林銳哈哈笑着哭。
張雷一腳踹在他胸口,林銳倒在地上:“你,你敢打我?”
劉曉飛抱住張雷:“算了算了,他喝多了。”
“你不配做個軍人。”張雷冷冷地說。
“你,你說什麼?”林銳看着他不相信地問。
“我說——你不配做個軍人。”張雷的語氣很平靜。
“你再說一遍?”林銳爬起來,“在我們那個山溝,在我們那個山溝還沒人這麼說過!我林銳不是最出色的軍人,誰是最出色的軍人?!”
“把你的領花肩章摘下來。”張雷的口氣很冷。
“你膽子夠大的啊?”林銳指着他的鼻子腳底下還在晃,“你知道你在對誰說這個話?你在對中國人民解放軍A軍區狼牙特種大隊特戰一營一連一排少尉排長林銳說這個話!你在對最出色的陸軍特種兵林銳說這個話!信不信我讓你馬上就廢在這兒!”
“軍人是什麼?”張雷冷笑,“是戰爭的寵兒!是面對死神都不皺眉頭眨眼睛的硬漢!你是麼?”
“我不怕死!”林銳高喊着撕開自己的軍裝,露出一身傷疤,“你看看,這哪個傷疤不是一個故事?!不是一個從死亡陰影爬出來的故事?!”
“可是你怕活着!”張雷怒吼,“你有勇氣在戰爭時期去死,但是你沒有膽量在和平年代活下來!”
“我不怕——”林銳高喊。
“那你就給我站直了站好了把軍裝穿好了!”張雷嘶啞着嗓子吼。
林銳晃着,開始穿軍裝:“穿就穿!誰怕誰啊?”
“你怕你自己。”張雷拿起一杯涼茶潑在他的臉上。
林銳抹了一把臉:“我死都不怕還怕誰?怕我自己?可笑?!”
“你怕你自己受不了這種刺激!”張雷看着他的眼睛說,“你看着我,看着我!你知道我死了多少次?我怎麼過來的?!看看我,看看我的頭髮,看見沒有?少白頭!我以前是什麼頭髮,怎麼就一夜之間變成少白頭了?!——我也失戀了!我也活下來了,你怎麼就活不下來?你怕吃苦?!”
“我不怕!”林銳高喊。
“那你就活個樣子給我看看!”
林銳繫好剩餘的扣子,從地上撿起帽子戴上,努力坐好坐直了:“我告訴你們——我有勇氣在戰爭時期去死,就有膽量在和平年代活下來!我是中國陸軍特種兵少尉林銳!最出色的特戰隊員!”
“喲喲喲!”何小雨說着就拉着劉芳芳進來,“半條街就聽見你們喊,你們當這兒是訓練場啊?”
“小雨,你來得好!”林銳擡頭伸出手指頭,“你說說,你什麼時候甩劉曉飛?”
“我甩他?”何小雨驚訝地,“我的媽呀!他快粘我身上了我甩得了嗎我?”
“不甩就好……”
咣!林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喝多了。”劉曉飛苦笑,“張雷你也行啊,把隊長罵你的都用這兒了。”
“他怎麼了?”劉芳芳問,“提了少尉不是挺一帆風順的嗎?”
“失戀了。”張雷淡淡地說,“我送他回參謀學院。”
“我們倆送他回去吧。”何小雨招呼劉曉飛,“你跟芳芳也很久沒見了,陪她聊會天吧。我們一會就回來。”
劉曉飛和何小雨架起來一灘泥的林銳,劉曉飛背上出去了。劉芳芳看着張雷,她的頭髮留長了,也化了淡淡的妝:“怎麼,不認識了?”
“認識。”張雷苦笑,“沒見你化過妝。”
劉芳芳笑笑,叫服務員進來收拾一下倒下的東西。她坐下:“你們基本沒怎麼吃啊?就喝酒來着?”
“嗯。”張雷說,“他叫我們出來,逮着酒就喝,沒治了。”
“你失戀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劉芳芳問。
“我?”張雷苦笑,“不如他,我沒酒喝,一夜一夜睡不着。”
劉芳芳心疼地看他:“現在呢?”
“人還活着,心死了。”張雷說,“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好不好。”
“好了,別想了。”劉芳芳說,“想是你自己難受,吃點東西吧。”
張雷納悶地看着劉芳芳給自己大方地夾菜:“你變了啊?”
“怎麼變了?我還是我啊。”劉芳芳說。
“不是小丫頭了,有點女人的味道了。”張雷納悶看她,“這不象我認識的你啊?”
“有魅力嗎?”劉芳芳笑笑。
“有。”張雷說,“不過也沒有。”
“怎麼說?”
“對於別人有,”張雷苦笑,“對於我,沒有。我的心死了,而且你怎麼着也是我的妹妹。”
“你在拒絕我?”劉芳芳一點都不示弱。
張雷驚訝地看她:“我說你現在可以啊你?怎麼變這麼大啊?這還是你嗎?”
“你在拒絕我,對嗎?”劉芳芳笑着問。
“我知道了——你提前跟我過愚人節!”張雷哈哈笑。
“張雷,我喜歡你。”劉芳芳坦然地說。
張雷傻了一下:“現在夠亂的了,有的分有的合,你就別裹亂了。我說真的,我心已經死了。你對我好我都知道,但是我不可能喜歡你。”
“爲什麼?”
“因爲,”張雷的臉很平靜,“我愛她。”
劉芳芳就不說話了。
“你還是做我的小妹妹吧,這樣我適應也習慣。”張雷說。
劉芳芳笑笑:“成,我什麼時候說不成了!來,喝酒!”
張雷拿着杯子驚訝地:“我算知道什麼是刮目相看了!”
“人,總會長大的。”劉芳芳拿着酒杯眼睛水盈盈的,“不是嗎?”
嶄新的大校肩章靜靜躺在軍裝的肩膀上。
一雙粗糙黝黑的手拿起這套軍裝,套在山一樣的身軀上。
領帶打好,領花再次對正。
軍帽戴在這張黝黑的臉上,眼中是一種留戀,一種期待,一種堅毅。
“走!”何志軍最後一次走出屬於自己的這間辦公室。
等在外面的耿輝上校和雷克明上校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後,三雙軍官皮鞋在空無一人的樓道上踩出一致的節奏。
辦公樓前的武裝哨兵啪地一聲立正,舉手敬禮。
何志軍和身後的兩個上校舉手還禮。
八一軍旗獵獵飄舞在整個隊伍的上空,上千名特戰隊員全副武裝,目光炯炯有神,對走上觀禮臺的軍區情報部副部長何志軍大校行注目禮。
何志軍對劉參謀長和老爺子敬禮。
劉參謀長還禮,穿着不配領花肩章的將軍制服的老爺子只是習慣地擡起右手揮揮手,沒有貼在自己已經沒有軍帽的太陽穴上。
“對你的部隊,說幾句吧。”老爺子淡淡地說。
何志軍利索地向後轉,啪地立正舉起右手敬禮。
“敬禮——”臺上的雷克明高喊。
刷——上千特戰隊員舉起右手,向自己昔日的大隊長敬禮。
何志軍看着這些面孔黝黑的戰士們,嘴脣翕動着。
“禮畢!”隨着雷克明一聲命令,刷地一聲隊伍的右手整齊放下。
訓練場上鴉雀無聲。
“同志們!”何志軍的聲音有些顫抖。
刷——戰士們立正。
“請稍息。”何志軍的聲音剛毅當中帶着掩飾不住的激動,“我說幾句。”
特戰隊員們握着自動步槍等待着。
“我何志軍,就要離開咱們這個山溝裡的軍營了!”
第一句話,下面的老兵就有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的。
何志軍看着這些戰士們,心胸起伏:“從我的內心深處來說,我捨不得這裡!捨不得你們!我何志軍不是那麼看重肩膀上是不是能再多一顆星星的人,絕對不是!我想帶你們訓練,也想帶你們作戰!我想一輩子跟你們在一起,在這個山溝裡面紮根,在未來的戰場上指揮你們浴血奮戰!同志們,請你們相信我——”
下面的哭聲起來了。
何志軍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但是,我們都是軍人!軍人是什麼?軍人就是黨的戰士,是國家的戰士!我們每個人都是軍隊這部龐大的戰爭機器上的螺絲釘!我們要服從命令!黨要你去什麼崗位,你就要去什麼崗位!軍隊要你做什麼職務,你就要去做什麼職務!我今天離開這裡,就是聽從組織的召喚,去新的崗位再次實現自己在軍旗前的誓言!同志們,擦乾你們的眼淚挺起你們的胸膛,在自己的崗位上兢兢業業,保衛好我們的祖國!隨時等待着祖國和人民的一聲命令,去出生入死,去做一個好兵!一個真正的軍人!”
何志軍擡起右手敬禮。
淚光閃閃的戰士們擡起右手敬禮。
軍旗在嘩啦啦飄舞,警通連小汪手持軍刀,戴着黑色貝雷帽穿着迷彩服腳蹬軍靴指引三名旗手正步踢上觀禮臺。小汪在何志軍面前揮刀行禮,刷地一甩軍刀:“報告何副部長!授旗儀式申請開始——”
“可以開始!”何志軍敬禮。
小汪一閃,旗手正步上前。何志軍雙手接過這面軍旗,轉向雷克明。雷克明上前一步,敬禮。
“雷克明同志,從今天開始,你就是A軍區狼牙特種大隊的部隊長!希望你帶好這支部隊!”
“請何副部長放心!”雷克明雙手接過軍旗。
何志軍看着軍旗離開自己的手,心中被割去了什麼似的難受。
宋秘書看看手錶:“首長,差不多就可以結束了。您和何副部長都要參加下面的作戰會議。”
軍區司令部的車一輛一輛開來,停在觀禮臺前。劉參謀長跟在老爺子後面下了觀禮臺,老爺子上車前轉向這支虎狼一樣的部隊。
戰士們對他行注目禮。
老爺子蒼老的右手慢慢擡起來,貼在自己沒有軍帽的太陽穴上:“我是一個已經退出現役的老兵,請允許我作爲一個老兵敬個軍禮!”
“全體注意——敬禮!”參謀長高喊。
戰士們舉起右手,貼在黑色貝雷帽沿上。
“你們的信念是什麼?!”老爺子突然高聲喊。
“勿忘國恥!牢記使命!”方陣齊刷刷回答。
老爺子滿意地點頭,目光轉向劉參謀長:“我放心了。”
劉參謀長鼻子一酸,親自上去給老爺子打開車門,送老爺子上車。他自己上了第二輛車。
何志軍看着戰士們,稍後,他打開第三輛車的車門,迅速上了第三輛車。
“全體都有——敬禮!”
雷克明舉起右手高喊。在這個黑色貝雷帽的迷彩方陣中,在這一片齊整的軍禮中,哭聲壓抑着傳染着。何志軍坐在車裡,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一直到車進入軍區機關大門,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真的已經離開這個山溝了。一切都跟一場夢一樣,從這裡出發,又回到這裡。只不過,自己已經帶出了一支具備雛形的陸軍特種部隊。
作爲軍人,他的心裡已經有底了。
“林銳,有人找你!”
“到!”正在沙盤上作業的林銳起身戴上作訓帽跑步出去了。
那輛藍鳥轎車停在林蔭小路,旁邊有一隊學員扛着步槍和靶板高唱着《打靶歸來》從旁邊經過。林銳穿着迷彩服蹬着軍靴跑步過來,和學員們互相還禮。
譚敏從車上下來,聲音顫抖着:“林銳!”
林銳腳步慢下來,站住了。他想了想,大步走了過去:“譚敏,你找我?有事兒嗎?”
“我們想向你道歉。”譚敏低下頭。
“不需要。”林銳淡淡一笑,“路是你自己選擇的,我無權過問。”
“林銳,你別這樣說!”譚敏眼圈紅了,“我也是沒有辦法……”
“他逼你了?”林銳一愣。
“沒有……”譚敏哭着搖頭,“我受不了!學校裡面都是一對一對的,只有我每天都去看你來信沒有!晚上回到宿舍就不敢出去,怕你把電話打到我們宿舍傳達室……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呢?”
林銳低下頭:“我是軍人。”
“我知道你是軍人,可是我不是啊!”譚敏哭着說,“我爲什麼要這樣呢?”
“你和我分手,我理解。”林銳擡起頭,“但是你不該選擇他!”
“爲什麼?”貼着太陽膜的車窗無聲搖下,戴着墨鏡的嶽龍坐在後座問。
“你自己知道。”林銳冷笑。
“我已經在收手了!”嶽龍下車說,“我是真的喜歡她!我從小就喜歡她,我纏着她我騷擾她那是因爲我喜歡她!我沒有想和你爭,從小我就爭不過你我知道!但是當她遇到攔路搶劫的時候你在哪兒?就在學校大門口遇到攔路搶劫的時候你林銳在哪兒?!當她需要關心需要安慰的時候你林銳在哪兒?!當她的母親病重需要錢的時候你林銳在哪兒?!她父親下崗需要工作的時候你林銳在哪兒?!她交不起學費的時候你林銳在哪兒?!你在嗎?你不在!只有我在,這就是現實!我肯對她好我願意對她好,爲了她我什麼都可以做!對,我是走黑道了我是販毒了我是販槍了但是我都是爲了她!爲了她能過好的生活!你林銳做得到嗎?你回答我?!”
林銳看譚敏:“你爲什麼不告訴我?我就是賣血也會幫你的!”
“你身上有多少血?!”嶽龍冷笑,“你自己看看你身上有多少血?!你賣得了多少錢?!”
林銳看着嶽龍。
“我來,不是想對你說對不起!”嶽龍紅着眼睛,“我沒對不起你,是你對不起她!對不起她!”
“林銳……”譚敏哭着說,“我知道你在部隊想好好幹,我不想分你的心……”
“譚敏,你和誰在一起,我無權過問。”林銳說,“但是你要明白,你跟他就是一條不歸路!”
“我可以爲了她犯罪,你可以嗎?!”嶽龍看着林銳問。
“我不能。”林銳對譚敏敬禮,“對不起,我是軍人!……再見。”
“林銳!林銳!”譚敏哭着喊。
林銳大步走着,內疚佔據了他的全部內心。他回頭:“譚敏,我希望你想清楚——他是賊,我是兵!你不要讓他再犯法了,好好跟你過日子!——不然也許有一天,我會親手斃了他!”
“我的罪,殺我十個來回都富餘。”嶽龍冷冷地說,“有她給我送終,我知足了。”
林銳不說話,轉身大步走着。
譚敏被嶽龍拉在懷裡,哭着。
“你下你的海喲,我趟我的河;你坐你的車,我爬我的坡……”林銳聲音顫抖着唱起一支歌兒,“既然是來從軍喲,既然是來報國,當兵的爬冰臥雪,算什麼……”
譚敏睜大淚眼看着他穿着迷彩服的背影。
中國陸軍少尉林銳的聲音堅定起來,嘶啞的歌聲讓林蔭小道顯得那麼空曠:“什麼也不說,胸中有團火,一顆滾燙的心啊,暖得這鋼槍熱!什麼也不說,胸中有團火,一顆滾燙的心啊暖得這鋼槍熱?……你喝你的酒喲,我嚼我的饃,你有兒女情,我有相思歌!只要是父老兄妹歡聲笑語多,當兵的吃苦受累,算什麼……什麼也不說祖國知道我,一顆博大的心啊,願天下都快樂……”
林銳的聲音哽咽一下,他的嘶啞嗓音又響起來:
“什麼也不說,祖國知道我!一顆博大的心啊,願天下都快樂,願天下都快樂……”
他的身影孤獨而又堅定,軍靴踩在林蔭道上落地有聲。
“我這不說了嗎,我身體肯定沒問題!你看!”何志軍一邊穿軍服一邊對林秋葉嚷嚷。
林秋葉一邊看檢查結果一邊笑着點頭:“還不錯!”
方子君看着何志軍走過來:“叔叔身體還是那麼好。”
“對了,你婚假沒完怎麼就回來了呢?”何志軍過來拿過林秋葉手裡的軍帽戴上,“是不是那小子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收拾他!”
“沒有。”方子君笑笑。
“那就好。”何志軍說,“我下去在車上等你啊!”
何志軍就噔噔噔下樓了。
“子君,媽跟你說說話。”林秋葉拉着方子君坐在辦公室。
方子君躲開林秋葉的眼睛。
“你告訴我,你幸福嗎?”林秋葉問。
“我挺好的啊!”方子君笑着說。
“那就好。”林秋葉點點頭,“我就怕你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沒有,叔叔在底下等你呢!你快去吧!”方子君笑着說。
關上門,方子君*在門上喘氣。敲門聲響了,她開門,是護士:“方大夫,這個病例你籤一下字。”
方子君看看,簽字。
“方大夫,我們都在等着你那位來給我們送喜糖呢!”護士笑着說,“這個陳大中尉也太不象話了,沒追着你的時候恨不得每個週末都來醫院,追上了就不見人了!”
方子君笑笑:“你去吧。”
護士奇怪地看看方子君,出去了。
方子君坐在辦公桌前沉思着,拿起電話習慣地撥了個號碼。
“陸軍學院偵察系,你要哪裡?”
對方餵了好幾聲。
方子君冷醒過來,果斷地扣下電話。她穩定一下自己,拿起電話重新撥。
“特種大隊總機,你要哪裡?”
“轉特戰一營。”
響了幾聲,陳勇的聲音:“喂?”
“我是方子君。”
“是你?!”陳勇驚喜地,“你找我?”
“對。”方子君內疚地,“你準備點喜糖,週末來我們醫院發一下。”
“好好!”陳勇趕緊說,“我下午過去,晚上我請你們科室全體女孩吃飯!”
“晚上我值班,你就回部隊吧。”
陳勇沉默半天:“是,我執行命令。”
電話放下了,方子君捂着額頭深呼吸。
雷克明走在訓練場上,觀察着特戰一營的訓練。陳勇跑步過來:“報告大隊長同志!特戰一營正在進行樓房攀登訓練,請指示!”
“繼續訓練!”雷克明還禮。
“是!”陳勇向後轉,“繼續訓練!”
雷克明走到攀登樓跟前,試試繩子:“我沒別的事兒,就是想活動活動!”
“大隊長,安全帶。”陳勇急忙拉過來一條繩子。
雷克明看都不看他,起身開始攀登。他的動作果斷幹練,利索標準,幾秒鐘以後,他已經蹭蹭蹭站在樓頂了。田小牛和董強正在上面偷偷抽菸,一下看見大隊長上來急忙直接把煙在手裡掐滅攥着起立:“大,大隊長!”
雷克明看看他們:“輪不到我說你們,訓練完了自己找陳勇去。”
“是!”
雷克明站在攀登樓上壓腿活動,伸伸腰,突然他停住了。
“大隊長,你看啥啊?”田小牛過來一看。
雷克明眼鏡後面的眼睛看着牆外隔着馬路的那個小酒店,正在裝修。
“那是村裡的一個小飯店,老闆娘做的烤山雞那是一絕啊!”田小牛咽嚥唾沫,董強拉拉他的衣服。
雷克明看看他們倆,再看看那個小酒店:“你們去過?”
“半年前,偷偷出去過。”田小牛不好意思地說,“後來管得嚴了,再沒人去過了。”
“半年前?”雷克明的眼睛看着小酒店。“陳勇,你上來!”
陳勇蹭蹭蹭爬上來:“大隊長?”
“我們這的老百姓生活水平怎麼樣?”
“一般,還要再偏下點,山區。”
“有幾個老百姓能經常去吃的?我們的兵不去吃她怎麼有錢?沒錢怎麼裝修的起?!”雷克明眼睛射出寒光,“你下去,告訴政委在大隊部等我!”
“是!”陳勇滑下去了。
“大隊長,你的意思是?”董強睜大眼睛,“不可能吧?老闆娘就是本地人!”
“我說什麼了?”雷克明看看他,“我什麼也沒說。”
“是,大隊長什麼也沒說。”董強趕緊立正。
雷克明在身上摸,沒帶煙:“把你的煙給我一顆。”
兩個兵急忙掏出身上的兩包石林:“大隊長,我們沒好煙。”
“一顆就夠了。”雷克明抽出一根點着了,走到樓邊坐下,看着那個小酒店。小酒店正在裝修,老闆娘跑前跑後。
耿輝在吃藥,額頭上都是冷汗。他喝了一口水,把肚子頂在桌子角上低聲呻吟着。當腳步聲在樓道響起來他又精神起來,剛剛站起來,門就開了。雷克明摘下作訓帽打開櫃子,開始換便服。
“怎麼了,老雷?”耿輝問。
“有問題,外面的小酒店有問題。”雷克明打着領帶說,“我得去看一下。”
耿輝想想:“你是說有特嫌?”
“而且是重大特嫌!”雷克明說,“這裡縣安全局你熟悉嗎?”
“接觸過,他們也來過。”耿輝說,“不過我們的事情一般都是安全部直接過問,他們沒問過業務方面的事情。”
“那就直接通知安全部,誰負責?”雷克明一邊戴隱形眼鏡一邊問。
“馮雲山。”耿輝說。
雷克明笑笑:“過年一起吃飯,都沒說什麼。他肯定知道我來這裡當大隊長了,居然也不和我交流交流——就這樣吧,你通知馮雲山讓他立即來我們這裡。我先去看一下,如果有可疑的我找個茬子先扣下再說。”
“你自己去啊?”耿輝問。
“還有陳勇,我讓他去換衣服去了。”
“好。”耿輝拿起電話。
穿着便裝的雷克明大步走出辦公樓,哨兵瞪大眼睛看着這個風度翩翩的大學教授都忘了敬禮。雷克明看看他,笑了一下。哨兵急忙敬禮,雷克明戴上墨鏡:“稍息吧。”
雷克明的那輛還是原色卻掛着僞裝網的三菱吉普車開過來,陳勇在上面也穿着便裝,雷克明看了一眼就樂了:“和尚,你從哪個戰士櫃子翻出來的?你沒便裝嗎?”
陳勇看看自己這不合身的西服笑:“我沒便裝,當兵以後就沒買過衣服。”
雷克明摘下墨鏡給他戴上:“那你就當啞巴吧,別說話。”雷克明上車,車徑直從後門出去了。
三菱吉普車在山上繞了好大一個彎子,雷克明和陳勇下車撕掉僞裝網裝在車後面。雷克明打開車後面的一個袋子,裡面都是車牌,什麼牌都有。陳勇眼睛都直了:“大隊長,你這是百寶箱啊?”
“多少年都在我車上,習慣了。”雷克明挑挑,選出一個北京牌照,“就它吧,換了。”
陳勇急忙動手摘去軍牌,換上地方牌。雷克明看看手錶,快到吃飯時間:“走,我去會會那個老闆娘。”
三菱吉普車繞了一圈,開到飯店門口。雷克明下車,陳勇跟在他後面。雷克明一口很流利的北京話:“老闆娘,有吃的沒有?”
“喲,現在在裝修呢!”老闆娘笑着說。
“我們有口熱飯就可以。”雷克明笑着說,“跑了一天的路。”
“那裡面坐吧,我給你們做點麪條湊合吃,不要錢了!”老闆娘笑着說。
雷克明和陳勇走進去,在裡面坐下。雷克明看見了閣樓的門關着,笑着問:“現在生意不錯吧?在山裡都開始裝修了!”
“咳,還不是等着旅遊區開嗎?”老闆娘笑着說。
“旅遊區?”雷克明眉毛一跳。
“是啊!省旅遊公司打算在這裡開發啊!”老闆娘進去做飯去了。
“這種事情應該和我們部隊商量的。”雷克明低聲說,“閣樓有問題,準備一下。我上去,你在下面策應。”
雷克明起身就上去了,老闆娘看見了:“哎,上面有人!”
陳勇攔着老闆娘,雷克明一腳踢開閣樓的門,同時袖子裡面藏着的匕首已經在手了。
裡面空空如也。
窗戶開着可以看見大隊後操場,桌子上的菸灰缸還有幾個菸頭,一個還在燒。
雷克明走過去,看見閣樓下面有個草垛有人落下的痕跡。他回頭:“陳勇!帶部隊搜山!”
“你從天上掉下來的?”
雷克明在大隊部正在等陳勇的報告,看見馮雲山已經跟兩個便裝的同志進來了。
“我就在省城。”馮雲山笑着和他握手,“你個老雷啊!盡壞我的好事哦!”
“怎麼了?”雷克明想想,“又撞車了?”
“對,這個人是我們養着的金魚。”馮雲山苦笑,“你闖我的魚缸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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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不早說!”雷克明苦笑,“早說我管你那閒事幹什麼?”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情報工作的規矩,不是你壞我的事情,爛我肚子也不告訴你。”馮雲山說,“趕緊讓你的部隊回來吧,我還留他有用呢!”
雷克明苦笑着拿起電臺:“短刀,立即收鞘。”
“大隊長,我們已經看見他的腳印了!”陳勇急促地說。
“收鞘,這是命令!”雷克明嚴厲地說。
“是,收鞘!”
“他不會跑了吧?”雷克明問,“我已經驚動他了。”
“不會。”馮雲山自信地說。
“爲什麼?”雷克明問。
“他花了那麼大心思,構築起來圍繞你們特種大隊的關係網,不動一動是不甘心的。”馮雲山說,“這個你也應該明白,我走了。”
雷克明送他們出去,陳勇的車隊回來了。陳勇跳下車過來敬禮:“大隊長,就差那麼不到一百米了!這小子也很能鑽山,不是一般人,受訓過。”
“他以前是臺軍海軍陸戰隊特種部隊的,也是叢林專家。”馮雲山說,“注意保密,縣安全局會封了那個飯店。你們別出去說去,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明白!”陳勇敬禮,眼神放光,“我倒是真想會會這個叢林專家!”
“趕緊回去吧。”耿輝揮手,“武器入庫,清點彈藥。”
陳勇帶隊走了,馮雲山和他們倆告別上了自己的車。雷克明看着耿輝苦笑:“得,警惕性太高也不是啥好事!”
“你是老特務遇見新問題!”額頭上有冷汗的耿輝拍拍他的胸膛。
雷克明還在笑,突然笑容凝固了:“老耿?!”
耿輝額頭在冒着冷汗:“我沒事!”
雷克明看着他似乎不經意地捂着肚子,一把撕開他的軍裝。兩條武裝帶緊緊貼身勒着耿輝的腹部,勒得都發青。
“叫我的車!去軍區總醫院!”雷克明對哨兵高喊。
哨兵臉色發白背上槍跑向車庫。
“我不去醫院……”耿輝伸手說着,已經站不住了。
雷克明抱住在軟下去的他:“老耿!”
“你不該,看出來……”耿輝苦笑着說,“你看出來了,我就撐不住了……”
“老耿!”雷克明心急如焚伸着脖子高喊,“車呢?!我的車呢?!車來了沒有?!”
耿輝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是耿小壯。
“兒子……”耿輝笑着想坐起來,但是坐不起來一下子倒在枕頭上。
“爸爸,你怎麼了?”耿小壯問,“你不是一下能把我扔起來再接住嗎?”
“爸爸累了,起不來了。”耿輝苦澀地笑着。
“老耿,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身體不好?”李東梅抹着眼淚問,“你早說啊,早說我辭職過來照顧你!”
耿輝笑:“我沒事,身體很好,就是太累了。我們大隊從初創到現在……”
“咱不說你們大隊好不好?”李東梅心疼地說,“你現在要休息。”
“我們大隊的來了嗎?”耿輝問。
“來了,在外面。”李東梅說,“何副部長也來了。”
“去叫他們進來。”
走廊裡面。何志軍在踱步:“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給我治好!”
“何副部長,癌症不是山頭,你說打就打下來!”腫瘤科主任着急地說,“你們爲什麼不早點送來?現在都擴散了!我跟你暗示了多少次,耿輝的身體來我這兒做過檢查,你爲什麼不讓他休息?!”
“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他是癌症!”何志軍急了。
“我答應過他!”腫瘤科主任的聲音軟下來,“不然,他不認我這個戰友……我給他開了藥,是我的錯!我有罪!”
“我要是手裡有槍我就斃了你!”何志軍眼睛冒火,“你!你!”
“來找我做檢查能是什麼病啊?”腫瘤科主任內疚地說,“我看他身體素質不錯,而且當時檢查還沒嚴重到需要住院那步!”
“咳!”何志軍在牆上撞頭,“我太粗心了啊——”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雷克明拉住何志軍,“趕緊想辦法救人!醫生,到底怎麼樣?”
“還有三個月。”主治醫生說。
“多少?!”何志軍問。
“三個月。”
陳勇哭起來,身後的林銳也哭起來。
李東梅出來:“老耿讓你們進去。”
幾個人匆匆進去。耿輝躺在病牀上看他們進來,讓小壯出去:“爸爸談工作。”
門關上了,四個軍人站在他的牀前。
“老耿,我……”
“現在不是說我的病的時候。”耿輝打斷他,“現在我來安排一下,大隊今年和明年的政治工作計劃我已經做出來了……”
“政委,你要多休息!”林銳說,“我就在參謀學院,晚上我來陪你!”
“住嘴!”耿輝厲聲說,“輪不到你說話!”
“老耿!”雷克明說,“你還是先休息,有精力的時候我們隨時會過來。”
“你們聽我把話說完!”耿輝急了。
都安靜了。
“三件大事必須做!”耿輝說,“第一,立即讓副政委代理政委,同時讓軍區直工部安排新政委人選。黨委書記不可一日無人!”
“我會打報告。”雷克明翕動着嘴脣。
“第二,大隊今年還有重大演習兩次,出去演習和看家的部隊要合理安排,不能讓有的戰士當兵三年一次演習都沒有參加!”
“是。”雷克明說。
“第三,家屬隨軍問題……”耿輝強忍着:“計劃生育工作要抓到實處,家在農村的幹部要……重點談話……”
“老耿!你別說了!”何志軍着急地,“趕緊休息!”
“三件大事必須做……”難受勁過去了,耿輝抓着雷克明的手。
雷克明點頭,何志軍抓住他伸出的另外一隻手。
“我們這支部隊,從無到有,從有到壯大,中間走過了多少風雨……”耿輝眼睛放光,“要記住,我們要建立一支真正可以屹立在世界軍隊之林的中國陸軍特種部隊!勿忘國恥,牢記使命!”
“政委!”陳勇着急地,“我們都記住了,你不要再說話了!”
“陳勇,你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離開少林寺在社會上惹禍,進了部隊。”耿輝看着他說,“如果不是來了部隊,你現在是什麼?你要記住這一點,部隊培養了你,造就了你!還給了你一個家!不然,你現在可能就在監獄!甚至是刑場一顆子彈突突了你!要記住,命運對你的眷顧,是要你爲了社會作出貢獻!”
“是,我記住。”陳勇含淚點頭。
“林銳,你過來。”耿輝招手。
林銳走過來:“政委!”
“把眼淚擦乾!”耿輝指着他的鼻子說,“你現在是中國陸軍特種兵少尉林銳!不是新兵蛋子,不是逃兵,也不是農場養豬的林銳!你是帶兵的,要帶兵在第一線出生入死的!你的英語考的怎麼樣?”
“過了六級了。”林銳含着眼淚說。
“好,你要繼續努力!”耿輝說,“我看着你一步步從一個搗亂的新兵成長爲一個解放軍軍官,我會繼續看着你!提幹只是第一步,你還是要去考學!要學本科,學研究生!要讀到博士纔有資格做下個世紀的特戰軍官!——擦乾你的眼淚,站好了!記住我在看着你!”
“是!”林銳站直,“政委,我記住,我不讓你操心!”
耿輝點點頭:“把我兒子叫進來。”
李東梅帶着兒子進來:“老耿!”
“爸爸,你到底怎麼了?”耿小壯問。
“爸爸得了癌症。”耿輝坦然說。
“癌症是什麼?”耿小壯好奇地問,“比敵人還可怕嗎?”
“看看,這纔是我的兒子!”耿輝欣慰地笑,“小壯,爸爸累了,要休息。以後要聽媽媽的話,記住了?”
“媽媽說的對,我就聽;不對,我就不聽。”耿小壯一本正經地說,“我聽爸爸的。”
耿輝苦笑:“爸爸可能說不了你了。”
耿小壯好奇地看他。
“還記得你在我們大隊過年的時候,朗誦過的那首詩嗎?”耿輝岔開話題問。
“記得,芳芳阿姨寫的,《我的爸爸是一個特種兵》。”
“朗誦給爸爸聽。”
耿小壯站在屋子中央,清清嗓子,看看大家。
“怎麼了?”耿輝問。
“我是給你朗誦,不給他們聽。”耿小壯說。
“好,我們都出去。”何志軍含着眼淚說。
四個軍人都退後一步,敬禮,出去了。
耿小壯站在屋子中央,開始朗誦:
“我的爸爸是一個特種兵!
他爬高山遊大海,他臥冰雪走沼澤。
我的爸爸,是一個特種兵!
他風裡來雨裡去,他爲人民保祖國。
我的爸爸,是一個特種兵,
他是特殊材料鑄就的爸爸。
他從不怕苦,他從不怕累,
因爲,他知道他的背後就是我!
……”
走廊外面。劉參謀長在院長、宋秘書等陪同下大步走來,四個軍人立正敬禮。
“他家人在裡面,我先不進去了!這是我們軍區的一面旗幟,這面旗幟不能倒!”劉參謀長對院長說,“一定要治好!”
“首長,我們會盡力。”院長黯然地說。
耿小壯的朗誦當中,耿輝欣慰地笑着,卻是眼淚汪汪。
“……
我的爸爸,是一個特種兵,
他是鋼鐵一樣的戰士,
他是颶風一樣的勇士,
他肩負着特殊的使命,承擔着祖國的安危。
雖然他不能陪在我的身邊,
但是我爲我的爸爸自豪,
因爲他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一個真正的特種兵!
……”
耿輝無力地鼓掌,伸手抱住跑過來的兒子。李東梅忍着不敢哭出聲。
“爸爸,我長大了也當特種兵!”耿小壯說,“你當我的政委!媽媽當大隊長!”
“好兒子!”耿輝笑着,“有志氣!”
米171直升機在山谷上空飛過。
上千特戰隊員全副武裝,戴着黑色貝雷帽穿着迷彩服腳蹬軍靴,一律是白色手套,胸前佩戴白花。迷彩色的方陣矗立在山上,和羣山融爲一體。
廖文楓和曉敏開着車在底下山路,警通連的武裝哨兵伸手示意停車。
“怎麼了?”廖文楓在車上問。
哨兵敬禮:“對不起,部隊重大軍事行動,交通中斷一小時!”
廖文楓四處看看,已經停下十幾輛車。他看着直升機,下車站在路邊。曉敏下車站在他身邊:“有什麼好看的?”
“好像是葬禮。”廖文楓看着羣山之間的點點隱約的白花。
“葬禮有什麼好看的?晦氣!”
“我也當過兵。”廖文楓甩了一句,認真看着。
直升機在山上盤旋着,緩緩降落在那個小小的烈士陵園的空地上。
“敬禮——”雷克明高喊。
刷——小汪舉起軍刀。
刷——上千特戰隊員舉起右手。
刷——山路上攔截交通的哨兵們向着烈士陵園的方向敬禮。
老百姓們都驚訝地看着。
廖文楓默默看着。
直升機的後艙門打開,落在地上鋪成橋。
卷着的紅色地毯一下子鋪出來。
兩個手持漆成銀白色的56半自動步槍的禮兵踢着正步緩緩下來了,槍刺閃着寒光。
耿輝穿着常服的笑容出現在戰士們面前。只不過已經成爲凝固的黑白回憶,在一瞬間定格。抱着耿輝遺像的耿小壯麪色凝重地走出來,他穿着一身李東梅連夜改小的迷彩服,一雙黑色的小皮靴,甚至在頭頂還戴了一頂小小的黑色貝雷帽。
公路上,廖文楓臉色凝重,緩緩舉起右手敬禮。
哭聲傳染在特戰隊員們之間。
抱着裹着黨旗的骨灰盒的李東梅在穿着常服的方子君和何小雨的攙扶下出現了。
舉着軍刀的小汪在默默流淚。
胸口戴着白花的老爺子、劉參謀長和何志軍等軍區機關首長們出現在後面。
拿着相機的崔幹事流着眼淚,拍不下去了。小汪帶着三個軍旗手踢着正步指引方向,隊伍緩緩走到墓穴前,軍人們在周圍站好。
“老耿,你累了,該休息了。”李東梅親吻了骨灰盒一下。
“報告!”隊伍裡面突然有人高喊。
都看那邊。
林銳跑步出列,敬禮:“報告!政委還不能入土爲安!”
“講!”何志軍怒喝。
“我們還沒有成爲一支可以屹立在世界軍隊之林的王牌特種部隊!”林銳流着眼淚高喊,“我請求,將一部分骨灰留在大隊榮譽室,來激勵我們努力!激勵我們向前進!等有一天我大隊真正成爲中國陸軍的驕傲,將他剩下的骨灰再全部安葬!”
高級軍官們互相看看,然後都看李東梅。李東梅流着眼淚點點頭。
林銳敬禮,從身後的背囊當中取出一個手工製作外面塗着迷彩色的骨灰盒:“這是我們排一班長田小牛同志親手做的!”
李東梅顫抖着雙手捧出骨灰,輕輕放置在林銳手中的骨灰盒裡。林銳站得很直,任憑眼淚流淌。雷克明敬禮,雙手接過李東梅遞來的迷彩骨灰盒。
“鳴槍——”小汪高喊。
一個班的戰士跑步出列,手持81自動步槍對天45度角連續單發。
槍聲當中,土緩慢地落在骨灰盒上,慢慢看不見了。
槍聲還在繼續。
廖文楓還在敬禮,面色凝重:“雖然你是我的敵人,但是我尊重你。”
軍旗獵獵飄舞。
一個墓碑立起來:
“革命烈士?中國人民解放軍A軍區狼牙特種大隊首任政委耿輝上校長眠於此”。
“劉參謀長轉發給您的總參緊急命令!”
一個參謀大步走入軍區情報部何副部長辦公室,將一份絕密電報放在他的桌子上。何志軍只看了一眼就眼睛放光:“給我要特種大隊!”
特種大隊作戰值班室。電傳噠噠噠噠打出來。雷克明接過電傳,簽字,仔細看。他臉上沒什麼特殊表情,只是眼睛在鏡片後面閃爍着光。
參謀學院,林銳跑步到偵察系辦公室接電話:“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大隊!”
軍區總院,陳勇在勉強笑着發喜糖。方子君坐在桌子前也在擠出笑意,同事們跟陳勇開着玩笑。
電話響,一個護士拿起來,轉向陳勇:“陳大中尉,找你的電話怎麼打這裡來了?”
陸軍學院偵察系,系主任拿着電話嚴肅地:“明白了,我們一定選最好的人!”?電話放下,他就高喊:“給我找張雷和劉曉飛!”
各個野戰部隊的偵察分隊主官們的電話、加密電報在同一時間在A軍區的整個軍隊通話線路和電臺之間飛翔。
所有的這一切忙碌,都來自那份來自總參的緊急命令。
“陳勇!”
方子君追出來。
陳勇回頭,看着方子君臉色凝重。
“到底什麼事兒?”方子君的臉色真的發白了。
“大隊長沒有說,只是說接到總參的緊急命令,讓我立即趕回部隊!”陳勇說。
“是不是要打仗?”方子君問。
“我不知道。”陳勇搖頭,臉上沒有表情。
“你告訴我!”方子君着急地問。
“我是應急機動作戰部隊的幹部,我隨時等候着軍隊的命令。”陳勇說,“上級不告訴我是什麼任務,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答應過我,一定要回來!”方子君說。
陳勇點頭,從上衣口袋取出那份寫好的離婚報告:“合適的時候,你簽字。我不知道什麼任務,也不知道去多久。我不希望拖累你!”
“你把我當什麼人啊?!”方子君着急地問。
“當作一個女人!”陳勇看着她的眼睛說,“你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不是觀音!你的愛情是你自己的,不是所有要上戰場的軍人的!——我知道你善良,但是感情是感情!如果我去的時間比較久,沒有消息,你就趕緊簽字!”
“陳勇!”方子君哭了,“我對不起你!”
“現在別說這個了。”陳勇把離婚報告塞到她的手裡,“我必須馬上回去!你自己多保重!”
陳勇轉身跑向外面。
“陳勇,你一定要回來——”方子君嘶啞着嗓子喊。
陳勇大步跑着,咬着嘴脣。
“來啊,來吧!”劉芳芳招手對門外,“你怕什麼啊!”
“我不是怕。”張雷說,“是不合適——你媽媽請我吃飯,算怎麼回事呢?”
“還有我爸爸呢!”劉芳芳納悶。
“我奇怪的就是這個。”張雷說,“如果是作爲上下級,我和你父親認識並且算有接觸,請我吃飯我沒什麼猶豫的;但是我不認識你母親,她出面請我吃飯,你父親作陪——這算怎麼回事?”
“我們不是好朋友嗎?”劉芳芳問。
“是好朋友,但是沒好到你母親要請我吃飯的份上啊。”張雷說。
“你都到門口了,怎麼不進來呢?”劉芳芳着急了,“我怎麼跟我媽說啊?”
“剛纔是和你賭氣,你說我不敢來你家,我說我敢。”張雷說,“現在我到你家了,我來過了。好了,我走了!”
“張雷!”劉芳芳在後面着急喊,“我怎麼跟我媽媽說啊?”
“就說我有任務!”張雷不回頭苦笑。
“是不是還得我親自到門口請你啊?”蕭琴笑眯眯站在小院門口。張雷只好站住了,回頭敬禮:“阿姨好。”
“來了就進來吧。”蕭琴笑着說,“我請你吃頓飯,大家聊一聊。”
張雷無奈,只能進去。他站在客廳,劉芳芳接過張雷的帽子掛上:“你坐!”
張雷坐在沙發上,蕭琴在對面坐下,張雷起立。
“坐吧。”蕭琴抱起身邊的白貓摸着。
張雷坐下,目不斜視。
“我們芳芳老提起你,老劉也提起你很多次,我就想咱們不如一起吃頓飯。”蕭琴笑着說,“既然你是芳芳的朋友,我們一起吃飯也沒什麼。”
“是。”張雷說。
“我去跟保姆準備,在餐廳!”劉芳芳笑着說,“你跟我媽媽聊聊。”
劉芳芳去了,張雷還坐在那兒。
“喝茶。”蕭琴笑着說,“看你熱的,風紀扣打開吧?”
“我習慣了。”張雷說。
“我們芳芳現在都纏着老劉要去學跳傘了,說迷上跳傘了!我就說那還不如找個傘兵出身的男朋友呢!”蕭琴笑着說。
“我們傘兵部隊確實有很多優秀的軍人,我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個。”張雷斟酌着用詞,不卑不亢。
“可是我們芳芳喜歡的是你。”蕭琴笑着,意味深長地說。
張雷不說話。
“我看過你的檔案,你是一個出色的優秀青年幹部的苗子。”蕭琴笑着話裡有話,“好在我們老劉還有伯樂的美稱,他愛才,尤其是值得培養的青年幹部。這次軍區副司令空缺,軍委辦公廳的朋友說很可能他就要破格提前晉升中將副司令了。軍委領導很看好老劉,他年輕,剛剛四十六,而且會帶兵。”
“是。”張雷目不斜視,“劉參謀長的威名我在學院圖書館的南疆保衛戰戰史讀到過。”
“是啊。”蕭琴笑着說,“那你想過沒有,我們芳芳可是軍區內外多少青年軍官心中的夢中情人?”
“劉芳芳同學年輕漂亮,而且善解人意,肯定有不少追求者。”張雷還是那麼不卑不亢。
蕭琴臉上有些許不快,她穩定了一下,還是笑:“那你呢?”
“我?”張雷笑笑,“我有愛人。”
“可是我聽說,她已經結婚了。”
張雷看看她:“不是聽說,是確實已經結婚了。——阿姨您不也參加那次婚禮了嗎?特種大隊的陳勇中尉的婚禮。”
“哦,對對對!”蕭琴敲敲腦袋,“方子君!軍區總院著名的冷美人!”
“對,就是她。”張雷說。
“可是她已經結婚了啊?”
“她結婚不結婚,都不耽誤成爲我心裡的愛人。”張雷不卑不亢地說,“我心裡沒有位置去容納別的女人。”
“幼稚!”蕭琴冷冷笑,“真幼稚!你爲自己的前途考慮過嗎?”
“沒有。”張雷說,“我是軍人,服從命令爲天職。”
“服從?”蕭琴笑,“讓你轉業你也服從?”
“如果組織在合適的時候需要我轉業,我會服從。”張雷說。
“如果一畢業就轉業呢?”
張雷看看她:“沒這個可能。”
“爲什麼?”
“我是一個出色的軍人,這個自信我是有。”張雷說。
“有句話你聽過沒有——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張雷接下句。
“你這不挺明白的嗎?”蕭琴笑。
“阿姨,有一點你可能沒搞清楚。”張雷笑着說,“我在檔案裡面填我的家庭關係,父親寫了革命軍人。”
“是啊,怎麼了?”
“他是師長。”張雷笑着說。
“師長又怎麼了?”蕭琴笑着在施加壓力。
“他是空軍空降兵的師長!”張雷笑着說,“不歸A軍區,我大不了回空降兵。空降兵也在組建自己的特種大隊,我有用武之地。”
蕭琴被打了一下,笑:“可是你沒考慮過更好的前途嗎?眼光不要光放在特種部隊,那不過是個團級部隊。你可以升到更高的位置,去實現自己作爲職業軍人的人生抱負。”
“阿姨,恕我直言。”張雷臉上浮現出習慣的壞笑,“第一,您不是哪級部隊單位的幹部部門負責人,第二,您不是我們學院院辦負責人——所以,您沒有權利過問軍隊內部的人事安排。”
“你?!”蕭琴從未遇到這樣的硬釘子。
張雷站起來戴上帽子:“我告辭了,轉告芳芳——我和她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我畢業就回空降兵,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大步往前走,留下傻眼的蕭琴。劉芳芳笑着出來準備叫他們吃飯,納悶地:“這是怎麼了?”
“芳芳。”張雷回頭,“你是個好女孩,希望你以後不要變。再見。”
他大步出去了。
“媽——”劉芳芳急了,“你都跟他說什麼了?!”
“我沒說什麼啊?”看見女兒出來蕭琴氣餒了,“我就說希望你們可以在一起啊,這樣他畢業也有……”
“媽——”劉芳芳徹底被氣爆炸了指着蕭琴的鼻子,“爸爸跟你說多少次不要擺官太太的架子你就是不聽!在張雷面前你還擺這個架子,你誠心要搗亂是不是!”
劉芳芳出去追張雷,蕭琴疲憊地坐下:“我的傻丫頭啊,不是爲了你,媽會跟這個混小子多說一句話……”
張雷大步在院子裡面走,劉芳芳追過來:“張雷張雷你聽我說啊!我媽是人來瘋!她見了部隊的人就這樣,我爸爸說她好多次了!你聽我說啊,我絕對不是那個意思啊!”
“沒什麼好說的!”張雷面無表情,“我回學院,你回家吧。”
“張雷——”劉芳芳絕望地,“你聽我說啊!”
剛剛拉住張雷,奧迪車就開來了。
“我爸爸回來了,求求你給我點面子行不行啊?!”劉芳芳急哭了。
張雷看見首長車,站住敬禮。
“張雷,你怎麼在這兒啊?”劉參謀長下車,“芳芳你哭什麼啊?”
“首長,我有任務要回學院,告辭了!”張雷說。
“趕緊去吧。”劉參謀長說,“芳芳你別攔着了,這是總參剛剛下來的命令。”
張雷站住,回頭:“什麼?!”
“有重大軍事行動,軍區直屬特種大隊、軍區各個偵察部分隊和你們學院偵察系所有學員進行選拔組成特別分隊啊?”劉參謀長說,“這個是你應該知道的啊?怎麼沒人通知你嗎?”
“謝謝首長!”張雷敬禮,轉身就飛跑。
“怎麼他不知道啊?”劉參謀長納悶。
“他知道什麼啊,早上就被我叫出來了!”劉芳芳告狀,“你趕緊回去管管媽媽,她不知道胡說什麼了,把張雷得罪了!”
“走走,先回家!這個蕭琴,又胡鬧!”劉參謀長拉女兒上車。
張雷手裡拿着軍帽瘋跑出首長大院,狂奔到馬路上。
“你們明年就畢業了,有什麼打算嗎?”林秋葉笑着問。
“我去野戰軍!”何小雨拿起保齡球笑着說,“做戰地醫生!”
林秋葉無奈:“你個女孩去什麼野戰軍啊?那你就去特種大隊好了,距離省城也近,回家也方便!”
“我纔不去呢,我看不上!”何小雨撇着嘴說,“就那個破地兒我看不上!還是我爸爸的老部隊,去了肯定是被照顧!——我呀,要去真正的集團軍!合成化軍隊,飛機坦克大炮全齊多壯觀!我要去做大戰役的戰地醫生!”
譁——甩出去,全中。何小雨跳起來:“太棒了!”
劉曉飛笑笑:“還有看不起我們特種兵的,難得!”他甩出去,還剩下一個,他撓撓腦袋。
“看看,特種兵怎麼了?”何小雨說,“看看你們這幫人,整個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以後是高科技戰爭,纔不稀罕你們去抓舌頭搞破壞呢!衛星加上導彈,全齊!”何小雨說着自己也樂了:“媽你別跟我爸說啊,不然我非得被罵!”
“你也知道啊!”林秋葉笑着拿起一個保齡球。
手機響,林秋葉接:“對,和我在一起呢!——曉飛,你何叔叔找你。”
“找我?”劉曉飛拿過電話,“何副部長。”
“手機我不和你多說,我知道你們今天出來玩,現在立即回陸院報到,重大軍事行動。”何志軍聲音發抖。
“明白了。”劉曉飛把電話還給林秋葉臉色凝重,“我有事,先走了。”
他跑過去換鞋,何小雨急忙追上去。
劉曉飛戴上軍帽跑出保齡球館,何小雨抓住他:“到底怎麼了?”
“我不知道。”劉曉飛臉色凝重,“軍區情報部副部長打電話要我回學院,肯定是大事。”
“曉飛——”何小雨抱住劉曉飛吻他,“你不能出事!”
劉曉飛緊緊抱住何小雨,和她接吻。片刻,他鬆開,梳理着何小雨的頭髮:“等我回來!”
劉曉飛鬆開何小雨,大步跑下臺階,沒有走大鐵門,直接從鐵柵欄敏捷地翻出去。他飛奔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外面。
林秋葉走出來,何小雨還在哭。她抱住女兒:“別哭了,習慣了就好了。”
何小雨哭着埋頭在母親懷裡:“媽,我怕!”
“別怕了。”林秋葉苦笑,“我早說過,這是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