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風雪

年前的幾天,天氣特別地寒冷,連續數天的大雪,將全京城罩得白茫茫一片。梅長蘇犯了舊疾,總是整夜的咳嗽。自從他咳咳咳地到密室去見了靖王一次後,蕭景琰就不肯再主動來了,不知是因爲他本身年關太忙,還是有意讓梅長蘇安靜養病。倒是譽王登門來探過幾次病,言談間依然關切備至,彷彿毫無心結似的,可惜他再怎麼裝都沒用,大家誰都不傻,事情發展到了這個份兒上,梅長蘇也不會再不切實際地幻想譽王仍是一無所察。

“宗主,童路來了。”黎綱今天受命外出,所以前來回報的人是甄平。

“讓他進來吧。”

童路大踏步進來,帶入一股雪氣。甄平是個最細心不過的人,所以立即一把拉住他,讓他在火爐邊先烤烤再過去。

“看起來,今天沒有什麼急報,”梅長蘇笑着指了指桌上,“喝杯茶吧。”

童路搓搓發熱的手,笑着趨前一步,兩大口就把一杯茶喝得乾乾淨淨。甄平笑罵他一聲“飲牛”,便出去忙自己的了。

“十三先生有兩件事命我回稟宗主。”童路知道正事要緊,把嘴邊的茶漬擦擦立即道,“謝玉在流放地近來數次遇襲,都被我們護了下來,現在嚇得不行。另外,夏冬這幾個月出京的行蹤已查明,她是去找謝玉當年的左副將,現任嘉興關守帥魏奇的。可是昨天得到消息,在她還未趕到嘉興關時,魏奇就在半夜離奇死了。”

“死了?”梅長蘇面色冰寒,“是夏江干的嗎?”

“大概是……不過還在查實。”

梅長蘇閉上眼睛,微微沉吟。其實謝玉的左右副將雖然算是當事人,但只是聽命而已,對當年的真相,知道的還沒有自己多,所以死活都不必放在心上。只不過……當年奔襲絕魂谷,魏奇並沒有去,夏冬如果單單是爲了調查聶鋒之事,怎麼會去找他呢?莫非……這位女懸鏡使打算爲了屈死的夫君,要把他主帥的整個案子,從頭再調查一遍?而夏江急急滅口,想必還是很看重這位已然起疑的女徒,不願意和她走上最終決裂之路……

只可惜夏江並不知道,那日在天牢幽暗的監房內,夏冬已經從謝玉口中聽到了最致命的那段口供。

所以無論他再怎麼遮掩,自從他當年狠下殺手時起,決裂就已是不可避免的結局。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梅長蘇將放在腿上的暖爐向上挪了挪,指頭慢慢摩挲着爐套,“告訴十三先生,秦般若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對她……依然不可大意。”

“是。”童路躬身行禮,慢慢退了出去。

他剛走,甄平就端了一碗藥進來,遞到梅長蘇手中,看他苦着臉喝了,又捧茶給他漱口。

“晏大夫的藥越來越苦了,我這幾天有得罪過他嗎?”

“宗主生病,就是得罪晏大夫了。”甄平笑答了一句,將空碗放回托盤上,想了想,有些遲疑地開口道,“宗主,你覺不覺得童路好像……有點變化……”

“嗯?”梅長蘇將含在嘴裡的茶水吐入漱盂中,回過頭來,“我沒注意。怎麼了?”

甄平抓了抓頭,“我也說不上具體的……反正就是比以前匆忙,好像趕時間似的。剛纔他出去跟我打招呼時,腳步都不帶停的,跟以前的習慣不一樣,整個人也好像精神了許多……”

梅長蘇想了想,“在我的印象中,童路好像一直很精神呢。”

甄平爽快地哈哈笑起來:“這倒是。我跟其他人說的時候,他們也不覺得童路有什麼變化,看來是我的老毛病犯了,總看到人家看不到的地方。記得剛進金陵見到吉嬸,我就說她胖了,氣得她拿鍋鏟追打我……”

“吉嬸胖了嗎?”

“當然胖了,腰圍起碼又粗了兩分!”

“吉嬸快三尺的腰,粗兩分你就看出來了?”梅長蘇忍不住也笑,“難怪她打你,你明知吉嬸最怕胖的。”

“所以這幾個月我都在討好她。”甄平眨眨眼睛站起來,收拾好藥碗茶杯,“宗主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梅長蘇點點頭,看着他轉身走到門外,突然又叫住了他:“甄平,還是讓十三先生多留意一下吧。你素來細心,有那種感覺應該也不是無緣無故的。”

“是。”甄平躬身領命,想了想又補充道,“宗主放心,不會讓童路察覺的。”

梅長蘇知道甄平是自己身邊最聰明的人之一,有些話不說他也明白,所以只是微笑頷首,讓他退下了。

室內恢復平寂,只有爐火烈烈燃燒的噼啪之聲,和飛流正在咬一塊脆餅的咀嚼聲。梅長蘇閉目養了一會神,最終還是忍不住睜眼笑道:“飛流,你再這樣吃法,會吃成一隻小豬的。”

坐在他榻旁小凳上的飛流叼着一塊餅擡起頭,含含糊糊地道:“好吃!”

“當然好吃了,”梅長蘇眸中露出一絲懷念,“她做的點心,我們全都很喜歡吃……”

飛流歪着頭想了想,奔過去將整隻食盒都抱了過來,遞到梅長蘇面前:“吃!”

“不會吧?你都已經吃了這麼多了?晚飯還吃得下嗎?”

“嗯!”

梅長蘇笑着揀了塊棗泥軟糕放進嘴裡,一抿,還是熟悉的清甜味道。靖王第一次送食盒過來時,原本是婉拒了一下的,可景琰不聽,說是母命不可違,放下就走了。後來差不多每個月都會拿一盒過來,漸漸地竟成了例。

有一次盒內的品種特別的多,大約有十多種不同的點心,所以梅長蘇笑着說:“殿下是不是拿錯了,把自己那份給了我?”

靖王當時想也不想就回答:“兩份都一模一樣,有什麼錯不錯的。”

對於他的這個回答,梅長蘇雖然表面上十分平靜,但心裡卻忍不住有些發慌。

蕭景琰從來都是一個對吃食不太上心的人,所以他還沒有注意到自從靜妃開始準備雙份點心後,食盒內容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梅長蘇卻不敢說他會不會永遠都注意不到。

因爲這份擔心,飛流正在吃的這個食盒帶過來的時候,梅長蘇特意鄭重地請靖王轉告靜妃,以後不要再帶點心給他了,他經受不起。

可是蕭景琰顯然把他的話當成是真正的謙辭,所以還開了句玩笑道:“母妃是珍惜你這個難得的人才,她知道我不會拉攏人,所以替我籠絡你的。”

梅長蘇怕平白地引起他對食盒的過多注意,也沒敢多說,只笑了笑而已。

好在自晉封以來,靖王的事務一下子加重了很多,他日日從早忙到晚,似乎也沒什麼餘暇去考慮這些小事。

“梅花餅!”靠在他腿邊的飛流,低頭翻着食盒,突然冒出一句話。

“哦,我們飛流認得這個梅花餅啊?誰教你的?”

飛流閉着嘴,顯然不願意回答,當飛流不願意回答時,那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好了,你也別再吃了,”梅長蘇忍着笑拍拍他的頭,“去看看黎綱大叔回來了沒?”

“回來了。”

梅長蘇不由一怔,黎綱走時他曾吩咐一回來就直接見他,怎麼會回來了不見動靜?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飛流又側耳聽了聽,“進門了!”

梅長蘇這才瞭然,正失笑間,黎綱的聲音已在門外響起:“宗主!”

“進來吧。”

門被推開,黎綱穿了一身藏青色棉衣走進來,肩頭還有未拍淨的雪粒,可見外面風雪尚猛。

“看你的表情,此行很順利吧?”梅長蘇指了指榻旁的坐椅,“言侯怎麼說?”

“言侯一開始聽說宗主是在爲靖王效命,非常吃驚,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說了幾聲‘難怪’。我直接向他轉告了宗主的意思,他猶豫了很久,最終提了個要求,希望靖王將來功成時,不要薄待皇后。”

“他提這個條件,倒也沒有爲難我。……皇后畢竟是母后,雖有當年舊案的心結,到底不該讓她負主責。一旦靖王繼位,就算只爲了孝禮,也不會刻意薄待她。言侯……果然還是偏向靖王的。”

“是。言侯只提了這一個條件,就答應了宗主所託,同意趁着年關各府之間走動拜年不顯眼的機會,探聽一些朝臣對靖王的看法。”

“答應了就好。”梅長蘇舒展了一下身子,“言侯本是長袖善舞,極會說話的人,何況閒散在家,不涉朝政,只有請他出面,才顯得自然不留痕跡。再說若論起敏察秋毫,善於判斷人的態度,誰也比不過言侯當年的。”

“其實據屬下觀察,言侯只是對皇上、廢太子和譽王寒心,所以才求仙訪道,但其實對大梁朝局的關切,倒也並未全冷。”

梅長蘇微微頷首,“這是自然的。言侯出身簪纓世家,自己又曾有那樣一段烈烈風雲的歲月,一腔熱血如何能夠全冷?我不能讓人發現與言侯有過多來往,所以以後還是多辛苦你走動了。”

黎綱忙道:“宗主有所差遣,屬下萬死莫辭!怎麼今天宗主說出如此見外客氣的話來,倒讓屬下不安。”

梅長蘇把一隻手放在他肩上,微微用力按了按,不再說話,臉上顯出一絲疲態,向後仰靠在方枕上,閉上了眼睛。黎綱想到他病中也要勞心,不由覺得一陣酸楚,忙將臉側向一邊,視線轉動時掃到飛流,見少年已吃得飽飽的趴在蘇哥哥腿上睡着,俊秀的臉上是一派平靜單純,禁不住感覺更是複雜。

“你昨晚後半夜才睡,也下去休息一下的好。”梅長蘇感覺到黎綱並沒有走,又睜開了眼睛,道,“雖然現在暗裡殺機重重,但你也用不着晚上親自守夜。辛苦調教這些子弟是做什麼的?夜裡就交給阿慶他們吧。”

黎綱挑了挑眉,“蘇宅的防衛如何安排,是我跟甄平商議過的,宗主不要連這個也操心。”

“好好好,是我不對,我不管了,就隨便你們吧。”

黎綱黝黑的臉上露出一抹暖暖的笑意,“屬下知道宗主的好意,但卻不想讓宗主多費一絲心力。宗主既知屬下後半夜才睡,想必昨晚也安眠得不好吧?”

“已經好多了,不過多醒了幾次而已。”梅長蘇語調輕鬆地道,“這是時氣,等立了春就好了。你寄給廊州的信裡,不要亂說話。”

黎綱不忍與他辯言,忙低頭應了,看他再次閉目安歇,這才輕手輕腳地退出了門外。

院外仍是風雪狂飄,甄平背對着主屋正站在廊下,聽到開門聲,便轉過頭來。

“怎麼了?臉色這麼黑?”黎綱走過去在他背心上重重一拍,“你這皮實的身板,難道也會凍着了不成?”

甄平垂下眼簾,低聲道:“方纔晏大夫跟我說,晚上讓安排一個人守在宗主的房裡……”

“不是有飛流嗎?”

“晏大夫的意思,是除了飛流之外再安排一個,機靈一點的……”

黎綱心頭一陣狂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什麼意思?”

“今冬的天候比去年更烈,尤其這場雪,已下了五天未停。晏大夫今早診脈,發現宗主似有寒毒復發跡象,不得已他下了猛藥,所以接下來的幾天很危險……不過只要熬過了,就不妨事了。”

黎綱呆呆站了半天,最終甩了甩頭,深吸一口氣,不知是在跟甄平還是在跟自己說道:“沒事,一定熬得過。我看宗主的精神,還是很好的。”

甄平也定了定神,道:“今晚服藥前,得請晏大夫跟宗主說好,這算是閉關養病,這期間他什麼事都不能管,靖王也好,童路也罷,誰都不許見。你我……也要心裡穩得住才行。”

黎綱用力按着額頭,好半天才道:“甄平,幸好你來了……若只有我一個人,只怕會更慌……”

“你以爲我不慌?”甄平用力拉了他一把,“走,我們到西院好好商量一下,在這裡讓飛流聽見了,反而不好。”

身後的主屋內仍是寧寂一片,大約梅長蘇與飛流都睡得安穩。黎綱和甄平沒有繞走回廊,而是不約而同地直接穿朔風呼嘯的院子,彷彿是想讓那冰寒沁骨的風雪冷靜一下混亂的頭腦。

幸好此時此刻,他們還不可能預見到,那一條驚人的消息,會恰恰在梅長蘇病情最危急的這幾天,傳抵了帝都京城……

第三十三章 懸鏡使第四十一章 茶莊中的舊友第六十六章 年宴第一百二十八章 風暴第一百六十一章 復甦第七十三章 祭奠第八十九章 壯士斷腕第三十四章 死士第九十五章 傷逝第九十四章 慘傷一夜第一百三十七章 探望第四十五章 夜殺第一百六十五章 盲點第一百三十一章 交鋒(中)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見第一百一十章 風雨欲來第一百五十五章 選擇第二十八章 越貴妃第七十三章 祭奠第六十八章 除夕血案第六十七章 拜年第一百三十六章 牽念第一百四十章 重逢第一百二十八章 風暴第三十四章 死士第一百二十七章 破局第一百三十四章 舊案第二十章 百里奇第四十一章 茶莊中的舊友第六十四章 撥開迷霧第九十二章 絕處逢生第一百五十九章 還囚第十九章 往事如煙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顯鋒芒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顯鋒芒第一百一十八章 聞訊第一百一十九章 廷辯第一百五十五章 選擇第五十八章 過往無痕第九十五章 傷逝第三十二章 煩惱第七十一章 訪客如雲第八十七章 賓客臨門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傷第一百一十六章 劫殺第五十八章 過往無痕第九十二章 絕處逢生第十八章 舊友第五十七章 悠悠我心第一百三十章 交鋒第五十四章 漏洞第三十九章 螺市街第一百三十三章 絕殺第四十七章 棄卒第十七章 擇主第九十六章 夏江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傷第十六章 靖王第三十二章 煩惱第一百零二章 流放(下)第一百章 國喪第六十五章 言闕第九十九章 驚心第一百零四章 恩寵(下)第四十二章 十三先生第八十八章 劍試第二十八章 越貴妃第一百一十四章 怨恨第一百零二章 流放(下)第八十七章 賓客臨門第一百二十八章 風暴第一百五十三章 路遇第三十七章 廢園第二十三章 挑戰第九十八章 天牢(下)第一百一十章 風雨欲來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傷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見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傷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顯鋒芒第一百三十章 交鋒第九十九章 驚心第一百二十八章 風暴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傷第七十八章 兄弟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情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義第三十五章 夏冬第一百五十章 迷夜第一百七十章 開始第四十三章 調虎離山第一百一十二章 疑雲第一百一十六章 劫殺第四十章 何敬中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相第一百五十一章 惘然第一百五十四章 藺晨第九十章 情何以堪第一百二十八章 風暴第一百五十一章 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