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庭生

言豫津早就不耐煩在棚裡聽他們陰一句陽一句地勾心鬥角,自己一個人跑到外面看比武,見他們走了這才跑了回來,見梅長蘇坐在椅上不停地咳嗽,蕭景睿在一旁給他輕輕拍背,忙問道:“蘇兄怎麼了?又犯病了嗎?”

“沒什麼……”梅長蘇接過蕭景睿遞來的茶喝了一口,拭着眼角咳出來的眼淚,“太子和譽王殿下都佩了一種香……有些聞不慣……”

“啊,我知道,那是東海產的龍涎香,皇上賞的,只有他們兩人才有呢。

香氣確實濃烈,難怪蘇兄聞不慣,不過聽說提神是最好的,還有壯陽的功效呢。”

“是嗎……”梅長蘇隨口應着,眼尾瞟了瞟站在一旁,彷彿並沒有仔細聽他們說話的謝弼。

自己厭惡龍涎香的信息多半今天晚上就會由謝弼傳給譽王,所以譽王下次見自己的時候一定不會再佩香。

而蕭景睿和言豫津都肯定不是太子的人,那麼應該沒有人會告訴太子這個消息,可如果他下次見自己時也刻意沒有佩香的話,那就說明譽王府中也潛有太子的諜探。

而若是太子絲毫沒有得到消息,依然佩着龍涎香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話,那麼譽王此人的能力和手腕,應該就值得重新評估,要大大地爲他加上幾分了……

這之後終於清靜了許多,沒有再來什麼形形色色的訪客,讓他們安安靜靜地看了幾場比試,雖然尚沒有高手出現,但也不算乏味。

中午有一個時辰的停賽休息時間,迎鳳樓上仍是簾影浮動,看不出皇帝陛下還在不在,估計他也只是露一露臉,應該不會堅持一連幾天都坐在上面從頭看到尾的。

言豫津不知什麼時候已安排人送來了酒菜食盒,興致勃勃地聊着上午的事,等着下午開賽。

所有人中,大概也只有他纔是真真正正把心思放在比試上面的。

午後沒過多久,謝弼便找了個藉口消失,蕭景睿見梅長蘇慵慵倦倦的樣子,建議提前回府去,言豫津幾番挽留不住,也只能孤零零地站在棚門旁送他們走了。

一上馬車,梅長蘇就仰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蕭景睿也不打擾他,靜靜陪坐在一旁,彷彿也在想什麼心事似的。

車廂慢慢的晃動着,兩個人的肩膀時不時輕輕碰在一起,感覺氣氛十分的平和,但又有一些淡淡的凝滯。

“景睿,剛纔出來的時候,你看見了嗎?”半晌後,梅長蘇輕輕地問道。

蕭景睿悸動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扯着窗簾上的流蘇,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看見了……有什麼感覺嗎?”梅長蘇睜開眼睛,緩緩將視線轉向同車人,後者也正把目光凝注過來,清亮的眸色中,有一些酸酸的、甜甜的、澀澀的味道,似乎仍帶着幾分迷茫,但似乎又已經十分的清晰。

“第一個感覺是……她的髮型變了,原來垂着的那絡頭髮,現在全部盤了上去,挺好看的,比以前更好看……”蕭景睿微微眯起眼睛,象在回想一般,“然後就看見她身邊的人,他們手牽着手……說實話這時候心裡還是有一點點不是滋味的,不過又感覺到很和諧。

當時她偏過頭跟他說話,他很安靜地聽着,那個畫面看起來非常順眼,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尤其是他看着她的樣子,那種眼神……讓我覺得雲姑娘等他等他非常值得,也許在我最迷戀她的時候,也做不到用那樣的眼神去看她……蘇兄,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只知道我現在一定還做不到,我好象還欠缺一些什麼,但自己又想不明白……”

“因爲經歷過生死的人,就好象是從另一個世界裡歸來的,只在一個世界裡生活過的人,是很難和他們一樣的……”梅長蘇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滿了慈和,“可是爲什麼要和他們一樣呢?如果可以快快樂樂的在單純的世界裡過一輩子不是更好嗎?”

蕭景睿眉睫一跳,“難道蘇兄認爲……雲姑娘的夫婿,曾經經歷過……”

“若非歷經生死劫關,又何談前世鴛盟?”梅長蘇輕輕慨嘆一聲,“無論他們之間曾經有過怎麼樣一段故事,如此癡情有了結果,也算能讓人欣慰了。”

“是啊,”蕭景睿重重地點頭,“象雲姑娘那樣善心仁術的好人,自然該有夫妻恩愛的好結果。”

梅長蘇微微將臉側向一邊,掩去自己眸底微閃的光亮,以極低的聲音自語道:“象你這樣純善的孩子,本來也該有一個好結果的……”

“蘇兄,你說什麼?”蕭景睿湊過去仔細地聽,也沒能聽清楚。

“我說……象你這樣的好孩子,將來一定會再遇到可心的姑娘的……”

“將來……”蕭景睿嘆了一口氣,呆呆地出了一陣神,掀開車簾,轉頭看外面去了。

本來只是隨便看看,結果剛一探出頭去,就瞧見前面不遠的拐角處圍了一羣人,一輛馬車停在人堆中間,裡面還傳來叱罵的聲音。

“景睿,停車看看出了什麼事。”梅長蘇也支起身子向外看去,“我聽到有孩子的聲音。”

“哎。”蕭景睿應着,喝令馬伕停車,自己跳下車去走近了一看,其實圍在一起的都是穿着同樣家丁服飾的人,那輛馬車前掛着“何”府的燈罩,街上的閒人們都沒敢走近,只遠遠站着看熱鬧。

蕭景睿眉頭一皺,大概已經猜出又是什麼人這樣當街擺威風,擠進內圈一看,果然就是吏部尚書何敬中之子何文新,正用腳踹着一個瘦小的男孩子,一面打一面罵着:“你這小雜種,到處亂竄什麼?驚了本少爺的馬,害得本少爺差點摔下來……”說着又從身邊隨從手中奪過馬鞭,正準備用力抽下去,卻被人一把抓住。

“誰他媽的敢……”何文新悶頭悶腦地罵了半截,這纔看清了蕭景睿的臉,後半句話也嚥了下去。

其實京城裡真正的世家子弟一般都家教良好,很少這樣當街惡形惡狀,縱然有一些骨子裡同樣沒把平民百姓放在眼裡的人,多半也會自矜身份,不屑於親自又打又罵的。

這何文新父親是科舉出身,做官後四處調任,兒子放在祖母處嬌溺,未免有些失於管教,進京沒幾年,已是惡名昭彰,虧得他還算有些眼色,惹不起的人平時根本不惹,才混到了今天還沒出事。

此刻見是蕭景睿出面,哪裡還敢多話,只訕訕地說了兩句“算了,懶得計較”,便帶着手下飛快地走了。

蕭景睿雖然生氣,但又不可能去把人家捉回來再打一頓,只好搖搖頭,蹲下身子去看那小孩子。

那男孩身形瘦小,大約還不到十歲左右的樣子,臉上有幾道紅紅的掌印,略略浮腫。

見打他的人走了,這才微微直起蜷縮的身子,飛快地四處爬着去揀拾散落一地的書籍,重新壘成高高的一疊,用一張舊包袱皮包裹,可是書多布少,半天也打不成結。

“你叫什麼名字?”蕭景睿也幫着撿了幾本書回來,碰碰那男孩的肩頭,“你應該已經捱了好幾腳吧,受傷了沒有?”

那男孩瑟縮着躲開他的手,低頭不語。

“景睿,”梅長蘇在馬車上叫道,“把那孩子帶過來我看看。”

“哦。”蕭景睿伸手抓住男孩的胳膊,溫言道,“這麼多書你怎麼抱得動啊?我找個人幫你拿,走,我們先過去。”

“我抱得動……”男孩小聲嘀咕着,但終究不敢大掙扎,被蕭景睿半拖半抱地帶到了馬車旁,一把塞進了車廂裡梅長蘇溫暖柔軟的手按在男孩的肩上,依次向下,輕柔但仔細地檢查了他的全身,手掌按到肋下時,那孩子受痛般地叫了一聲,向後躲了一下。

“這裡大概傷到了。”蕭景睿從後面扶住了男孩的身體,輕輕解開他的上衣,可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瘦小的身躬上,除了肋骨處有一處青紫新傷外,竟還遍佈舊傷,粗粗一看,彷彿有棒打的、鞭抽的,甚至還有烙鐵烙的,雖然痕跡都有些淡了,但仍可以想象當時這孩子受的是怎樣的折磨。

“你是誰家的孩子?”蕭景睿難掩震驚,大聲問道,但轉念一想,又改口問道,“你是哪個府裡的小廝嗎?是誰這樣經常打你……”

“沒有……”那孩子立即否認道,“好幾年沒有了,這是以前……”

“就算是以前也跟我說,是誰打的?”

“景睿,”梅長蘇輕聲阻止道,“別問了,這孩子肋骨就算沒斷也有裂痕了,先帶回府去請個大夫細看一看。

還有那些書,都抱進來吧,看這孩子一直記掛着他的書呢……”

他這話沒有說錯,那男孩一看到所有的書都被抱了進來,明顯鬆了一口氣,小聲哀求道:“我沒事,你們放我下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你要回去哪裡?”蕭景睿趁機追問。

男孩的反應似乎十分敏銳,立即低下了頭。

“這些書都是你看的?”梅長蘇翻看着那一堆書籍,溫和地問道。

也許因爲他一向氣質柔雅,令人安心,那男孩擡頭瞟了他一眼之後,神色寧定了一些,低低答道:“有些是……有些……還看不懂……”

“你多大了?”

“十一歲。”

“叫什麼名字?”

男孩停頓了很久,久到讓人以爲他不會回答了,他才木然地吐出兩個字:“庭生。”

“姓什麼呢?”

“……我沒有姓,就叫庭生……”

梅長蘇再次細細地端詳了一下這個孩子。

雖然臉頰紅腫,容貌稚嫩,但仍然看得出眉目相當俊氣。

從一開始他的言談舉止就十分的逆來順受,面對任何不公的對待都沒有反抗的意圖,卻奇怪的是,在他身上又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奴才氣,彷彿骨子裡就帶有一種血性和堅韌,再怎樣欺侮,也沒辦法讓他變得卑微。

“庭生,如果我們現在放你下去,那麼你回去後,會有人給你找大夫嗎?”

庭生抿緊了嘴脣,顯然是沒有肯定的答案,又不願意撒謊。

“那我們必須要先把你帶到我們住的地方去,等大夫檢查完了,說你沒事了,我們再送你回去。

這樣好不好?”

庭生低頭不語,眉毛擰得緊緊的。

“我們的好意是不是會給你帶來麻煩?”

庭生悸動了一下,緊緊咬住嘴脣。

“你是一個人出來的嗎?”

“不……還有一個……”

“那個人呢?”

“先跑了……”

“如果你回去晚了,會有人打你嗎?”

庭生眸中閃過一絲冷意,搖了搖頭:“現在不會了……只是沒有飯吃而已……”

蕭景睿頓時覺得熱血一涌,怒道:“不給你吃飯?你到底是哪家的?這樣對你你還回去幹什麼!你快告訴我,我可以幫你的,到我們家來也行啊,至少有飯吃!”

庭生擡起眼睛,目光中有着超越他年齡的成熟與冷靜,“你覺得我可憐,想要收留我是不是?”

蕭景睿一呆,有些尷尬地解釋道:“不……我的意思是……”

“我是沒有權利被收留的,我一定要回到那個地方去……如果可以被收留,早就有人願意收留我了……”

“你有籤賣身契是嗎?”蕭景睿猜測着,“是賣給誰家的,你告訴我,我可以去商量。”

庭生淡然地垂下眼睛,“不,這不行。”

“你知道他是誰嗎?”梅長蘇看着那孩子的眼睛道,“他的父親是侯爵,母親是公主,他是個地位很高的人。

在金陵城裡,不管你賣給哪一家,只要他出面去商量的話,你的舊主人是不會掃他的面子的,你明白嗎?”

庭生依然低着頭,堅持地說:“不,這不行。”

梅長蘇與蕭景睿對視了一眼,正想再說,馬伕在外面高聲道:“大公子,到府了。”

第一百五十章 迷夜第八十六章 飛流第二十一章 穆府洗馬第一百五十六章 舊遊第六十四章 撥開迷霧第一百五十五章 選擇第四十六章 新宅來客第七十七章 沈追第八十九章 壯士斷腕第六十七章 拜年第六十二章 宮中疑雲第一百六十四章 奇草第二十一章 穆府洗馬第一百二十章 隱刺第一百五十八章 泄露第一百五十章 迷夜第六十三章 火藥第一百五十五章 選擇第九十七章 天牢(上)第八十四章 大楚來使第七十一章 訪客如雲第一百一十九章 廷辯第一百一十八章 聞訊第二十九章 巧言自辯第五十一章 侵地案第二十九章 巧言自辯第一百一十五章 風雪第四章 路逢舊交第五十六章 周玄清第九十一章 並肩而戰第三十章 獲罪第七十三章 祭奠第二十三章 挑戰第五十五章 調兵遣將第七十九章 刑場驚變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八章 入京第一百六十三章 逃避第一百三十一章 交鋒(中)第八十九章 壯士斷腕第一百零八章 送別第八十二章 密室第五十八章 過往無痕第五十章 難題第一百一十四章 怨恨第七十九章 刑場驚變第七十五章 宮羽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六章 借兵第一百五十章 迷夜第五十九章 謝禮第一百五十一章 惘然第九十四章 慘傷一夜第六十八章 除夕血案第一百一十七章 危局第二章 江左梅郎第四十三章 調虎離山第一百五十九章 還囚第二十七章 劍陣第一百五十六章 舊遊第七十七章 沈追第六十八章 除夕血案第二十三章 挑戰第二十章 百里奇第一百四十七章 平亂第四十九章 推心置腹第五十三章 祭禮第一百一十八章 聞訊第一百一十章 風雨欲來第六十三章 火藥第七十八章 兄弟第三十五章 夏冬第一百一十八章 聞訊第四章 路逢舊交第一百四十四章 驚訊第三十一章 誤解第五十五章 調兵遣將第五十四章 漏洞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八章 入京第八十八章 劍試第九十六章 夏江第八十八章 劍試第一百三十三章 絕殺第七十二章 生日第七十五章 宮羽第一百二十九章 風暴(下)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見第九十一章 並肩而戰第六十五章 言闕第七十五章 宮羽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顯鋒芒第三十七章 廢園第九十八章 天牢(下)第四十三章 調虎離山第四十章 何敬中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六章 借兵第二十二章 樑帝第九十一章 並肩而戰第三十一章 誤解第一百六十七章 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