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好,好,好……”陳鎮長看着我連連點頭,目中滿是欣慰。
直看了好一陣,看得我都有了幾分不好意思,開始懷疑起這老傢伙是不是有些什麼莫名的興趣。
陳鎮長沒有看懂我面上那古怪的神情,只是笑着向我柔聲問道,“文華先生的身子,可還硬朗?”
“唔……應當,應當是無礙的吧。”聽到他的這個問題,我卻不知該如何去回答,只能支吾的應付一句。
而後眼見這位陳鎮長似乎還想要問些其他的什麼事,我不得不將自己當日對團長說過的藉口重又說了一遍。
我指了指自己軍帽下早已變得烏黑的繃帶,做出一副無奈的神情來,“前兩日被鬼子的炮彈咬了一口,好些事情,都已記不起來了……”
王團長聞言也是輕輕嘆了一聲,“吳雨前日一戰中被彈片掃中,腦袋又跌在了山石上,所以……”
所以,如今的吳雨已經失憶了。
所有人,包括陳鎮長在內都已明白了我二人話裡的意思,看向我的眼神裡也都帶滿了同情。
陳鎮長的面上更是帶滿了焦急,“啊?你的身體,沒事吧!”
感受着陳鎮長對我那發自心底的真切關懷,我只覺着心裡一陣溫暖,鼻子都有了幾分發酸。
他們,也都是真正關心着我的人呢。
因着我的一個並不存在的謊言,給這位念過半百的老人心裡平添了那樣許多的鵝憂愁,卻也是我的罪過了。
勉力將眼中泛起的淚花忍住,我笑着向陳鎮長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無什麼大礙。
“沒事沒事,雖然失了許多記憶,可與斷頭流血的戰士們相比,已經是好過太多了。”
我又緊了緊自己的武裝帶,做出一副豪情萬丈的模樣來,“況且如今我殺敵的本事,還有了許多的長進呢!”
“唉……好孩子。”聽了我的解釋,陳鎮長看着我久久不語,最終只化作了一聲悠長的嘆息,“這場仗,真是苦了你們了……”
趙旅長這時也跟着嘆了一聲,面上盡是苦笑。
“今日若不是陳老問起,我竟還不知道曾發生過這樣的故事。若真是出了什麼無法挽回的狀況,我趙某人這輩子也不敢再去見吳公了……”
似乎他原本就是不願叫“我”來從軍的,如今見我在戰場上受了這樣難治的傷病,原本那些在“我”從軍之前就掛在心頭的擔憂終於又冒了出來。
“唔……旅座……”
只是,對於旅長的這些話語,我又還能說些什麼呢?
除了相顧無言以外,怕是再無法做出旁的什麼舉措出來了罷……
眼見着此間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了起來,陳鎮長忽然搖着頭笑了笑,而後將目光轉向了趙旅長。
接下來所說的話,卻是適時地將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去。
“趙旅長,您這裡還有什麼要求麼?只要是我們能弄的到的,不論路上多麼艱險,也一定要給將士們置辦齊全咯!”
陳鎮長看着趙旅長,正聲說道。
趙旅長聞言精神也是一振,將方纔團在心間的憂愁暫且壓下,鄭重的向着陳鎮長一抱拳。
趙旅長將姿態擺在了很低,這才沉聲說道,“正要請教三老。”
而後,趙旅長便開始仔細的向陳鎮長等人介紹起敵我兩軍的情形。
期望着陳鎮長等人在聽了這些具體的情況後,能給他提出個什麼意見來,以助着我們破解眼下的危局。
“與我軍相比,日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我軍戰士想要阻敵,除了將鬼子放至陣前忽然掩殺而出,以大刀肉搏斃敵,別無他法。”
旅長的聲音有些低沉,拳頭已緊緊的攥了起來,“縱是如此,僅今日一戰,我最精銳的二一七團便已減員近半,其餘各部也俱有損失。”
說着說着,趙旅長終於拿拳頭狠狠的砸在了身下的青石上,無奈的恨聲嘆道,“想要與日軍正面相抗,難!”
而此時,我們站在此處的所有軍人,面上其實都帶着與旅長一般的無奈之色。
這,是用鮮血所澆灌出的無奈……
陳鎮長的面色也愈來愈沉,終於也只得嘆了一聲,道,“戰場上的事情,還得靠弟兄們去流血犧牲,我等卻是幫不到什麼忙啊……”
猛地,陳鎮長面上忽然現出了一抹潮紅,同樣像旅長一般揮起了拳頭。
“但若是缺少錢糧,只要將軍一句我,我等便是砸鍋賣鐵,也一定不能叫將士們餓着!”
一直坐在陳鎮長身邊沒有說話的那位錦衣鄉紳,這時也隨着陳鎮長振聲說道,“對,縱是砸鍋賣鐵,我等也絕不會叫將士們餓着!”
我詫異的看了眼這位似乎是叫做任輔亭的鄉紳,詫異於他竟然也能說出這樣擲地有聲的話語。
我看着眼前這幾位帶着滿面絕然的民衆代表們,心情只覺着激盪起來。
他們,都是爲了這個國家,爲了這個民族,敢於毀家赴國難的真正義士!
他們,纔是這個民族的脊樑所在!
趙旅長鄭重的站起身來,向着以陳鎮長爲首的“三老”莊重的行了一個軍禮,“登禹代二十九軍全體將士,謝過諸位高義!”
其他幾位長官們,包括我在內,也都如旅長一般,向着這“三老”敬了一禮。
此時此刻,他們代表着長城前後千百萬的華夏子民,此時的他們,當得起我們所有人的一禮!
陳鎮長卻是悵然的搖搖頭,面上只有着未能幫到我們的懊惱與歉然。
“縱然有心,我們能幫到將軍的,卻只是這些小事,實在是令老夫汗顏吶……”陳鎮長向着旅長抱歉道。
“將士們在前線流血拼命,我們這些躲在後方的人,卻不能幫到將士們哪怕一點……”
他的一對白眉幾乎都已要擠在了一起,終於還是隻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唉……”
今日此間所有人所嘆過的氣,怕是要比他們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罷……
我看着衆人緊鎖的眉頭,咬了咬自己的嘴脣後,忽然試探着小心說了一句,一句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身上的話來。
“其實……咱們也不必非得要從正面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