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
趙參謀所喊的,是一位瞧着有四十餘歲的中年軍官。
或者說是將軍,要更妥當一些。
起先我並不明白趙參謀說着話的當口,爲什麼忽而要找不遠處走過的田副司令過來。
但等到田副司令走到我們兩人身邊,聽聞我要詢問趙師長遇難的詳情以後,我才從他的話語中知曉了更爲詳細的內情。
趙師長,是在今日中午時分就遇了害的!
就在今天中午的時候,趙師長乘坐汽車,由一前一後兩輛卡車的衛兵護送,由南苑大營出發,向着南苑北部的天羅莊方向駛去。
但誰能提前知曉的是,鬼子竟然早在天羅莊埋伏了重兵守候。
一等趙師長的車隊進入了埋伏圈,便立即已數挺重機槍構成的火力進行了猛烈的掃射,前後兩輛卡車上所乘的衛兵雖然想要組織反擊,並護送趙師長突出重圍。
但在苦心積慮佈置多時的鬼子眼前,衛兵們的反抗,最終只成了徒勞無功的無力掙扎。
整整兩輛卡車上近百名衛兵被全部射殺殆盡,趙師長所乘坐的小汽車更是被打成了慘不忍睹的蜂窩狀!
一戰過後,趙師長的車隊裡,竟是連一個活口也沒有被留下。
鬼子在檢查並確定過趙師長的身份之後,滿意的對着趙師長的遺體拍了照,帶往他們的大本營裡請功領賞去了。
而壯志未酬、以身殉國的趙師長遺體,則被小鬼子胡亂的丟棄在了地上,與滿地的黃土爲伴……
直到下午時分,聽聞了消息的北平城防副司令田春芳將軍,才與幾位國際紅十字會的成員一道尋來,將趙師長和諸多英勇犧牲的烈士遺體裝殮入棺。
至於趙師長的遺體,最後又被擡往了北平城外的古剎,龍潭寺。
聽田副司令說,當他裝殮趙師長遺體時,竟在趙師長的遺體上見到了數之不盡的彈孔。
而趙師長的眼睛,更是廢了他好大的力氣才替慘死殉國的英烈闔上。
血,幾近要流乾了。
但眼中的恨,卻是無論如何都逝不去。
恨日寇鐵蹄,恨山河破碎,恨此身,無力迴天……
英魂已逝,然英氣卻要亙古長存!
對於趙師長殉國一事,我心底的疑惑雖是充斥滿懷,心中的哀慟更是難以消弭。
但在眼下的緊要關口,我卻必須要將這些情感儘量的掩在心底,因爲日本侵略者所引來的危機陰霾,依然高高懸掛在平津大地的上空,一刻也沒有散去過。
和田副司令、趙參謀兩人談論過趙師長的事情,正在爲烈士的犧牲殉國而唏噓不已的時候。
參謀長張克俠終於出現在了懷仁堂中,出現在衆人面前的張參謀長,面容上的沉重濃到幾乎要化不開一般。
“今天晚上,咱們的軍座,宋委員長已經到了保定了。”
參謀長的話一出口,整個懷仁堂中立時便響起了一大片的唏噓聲。
原以爲今夜的這場會議該是由宋軍長來親自主持,但誰又能想的到,宋軍長竟在這個時候早就去了保定,這個消息叫衆人的心中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肅靜!”
臺上的參謀長用力一揮手,止住了衆人嘈雜的談論聲。
他抿着嘴脣緩緩環視了此刻身處在懷仁堂中的所有將官一眼,等再說話時,語氣裡已多了好些沉重意味。
“宋委員長認爲,咱們二十九軍孤軍奮戰至今,戰爭,已經不能再打下去了……”
參謀長的話才只說了一半,但話裡的意思,卻已然說得明明白白。
按軍座的意思,眼下這場仗,已經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但若是不打,那平津怎麼辦,華北怎麼辦,我們腳下的家園國土,又該怎麼辦……
拱手送去到侵略者的手中,然後我們這些身負護國重任的軍人,再卸下手中的槍桿舉手投降?
整個懷仁堂中,霎時間陷入了比方纔更加混亂的境地。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出聲,聲音裡飽含着悲憤與不甘,向眼前正宣讀上峰命令的參謀長,發泄着心中的怨氣。
同時,也要做最後的一分爭取!
眼前此戰,又怎麼能如此輕易的畫上句號?
“大不了死戰殉國,和小鬼子拼了!”
幾乎所有人都握緊了拳頭,口中說着要和小鬼子拼命死戰的言語。
“仗打到眼下這個份上,已經有多少弟兄爲國捐了軀?現在說不打就不打,叫弟兄們怎麼想?”
衆人梗着脖子看向參謀長,語調生硬,“別說是弟兄們了,就連我們也想不通!”
“軍座呢?我們要見軍座!”
“要見軍座的,現在就可以去保定!”被莫名責難了多時的參謀長,忽而憤然呵斥一句,震住了所有人想要繼續牢騷的動作,“就算想不通,命令,也要給我接受!”
冷眼環視一圈,見衆將官都不再多說,張參謀長沉聲繼續宣讀起宋軍長的命令。
而在聽完這些由張參謀長代爲宣讀的軍令之後,我心裡的沉重,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散去。
宋軍長已然接受了日本人提出的條件,要從各地戰場突圍而出彙集於北平城的二十九軍各部於明日凌晨一時之前全部撤出北平城。
不,我們這場會議開始的時候就已是午夜十二點鐘。
也就是說,按照這份命令所說,北平城中的所有將士都必須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以內,全部從北平城中撤離出去!
各部可由廊坊轉道保定,在保定接受整休。
張參謀長還說,若是有人覺着二十九軍的做法不對,不願再跟着幹下去,或是有戰士不想再過這樣朝不保夕的生活,現在都可以去領了路費回家,絕不會有人阻攔。
參謀長的話裡雖帶着幾分怒意,但卻也是一條由上峰所下達的正經命令。
從開戰這麼久,日本人所表現出的戰力來看,戰士中出現厭戰情緒的人定然不少。
叫這些人自此離開軍伍,在保持了部隊戰力的同時,對這些離開的人來說,未嘗不是一種保全下自身性命的明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