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直到團長大人給我耐心解釋過之後我才明白,“灝文”,指的也是我。
我叫吳雨,字灝文。
這年頭能有個“字”的,那還真得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保不齊,我真就是一個“小秀才”也不一定呢。
我心裡暗自偷笑之餘,卻也明白自己與面前這位面容威嚴的團長一定有幾分關係。
當然了,現在顯然不是詢問這些瑣事的時候,而知曉了我所謂“失憶”的團長,等戰後也總會給我講明白這裡面所有的關鍵。
“聽成仁說你在這一仗裡很是勇猛,還是第一個帶起衝鋒的?”
畢成仁,是我那位瘦高個連長的名字。也不知道那老小子怎麼會給自己起上這麼一個名號,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在某一天里舍身成仁呢。
“是……”我在心裡不乏惡意的想着,只是聽到團長後面的誇讚,面上就不由自主的現出幾分羞赧。
我哪裡有什麼英勇的表現,真要說勇猛殺敵,那也是老刀子鐵匠他們,和我卻沒有一分的關係。
“總算是保住了性命。”團長自然不知道我心裡是如何腹誹的,他只是在關切的看着我,目光主要留在我腦上那早就被炮火薰成了黑色的紗布上。
“唉……要不,你就先退到後方去吧,老吳家的血脈,可就剩你這麼一根獨苗了。”忽然的,他對我提了這麼一個建議。
去後方?
如果是剛剛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戰場中的時候,不用他做出什麼表示,我也會哭着求着要他們放我回大後方去。
老子本來就不是個兵,對貿然的脫離戰場可沒有一分的心裡負擔。那會子的我,不是還差點兒就做了一個逃兵麼?
可是到了現在,在真正跟着戰士們打過一場戰役,打過一場針對日本侵略者的戰役之後!我突然覺得,留在部隊,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罷。
況且,我是再也不想揹負那個逃兵的名頭了。
我不自己變成一個逃兵,我也不想看見身邊的任何一人變成逃兵。
所以在一聽到團長對我說出的這番話以後,我的情緒竟是忽然的激動了起來,激動之餘,還帶着滿腔的怨氣。
退?
縱觀整個中國抗戰,還不是你們這些國民黨一退再退,才丟掉了我中華的大好河山?
我忽然有了準錯覺,眼前對我說着話的團長,就是那些在抗日戰場中喪師辱地,軟弱無能的國`軍軍官……
“團座!”我的這股怨氣自然的就帶到了自己說話的語氣裡,梗着脖子對我們團長大聲吼了起來,卻全然忘了團長那樣說也是對我的一片好意。
“日寇犯我華夏熱土,本就是國仇家恨,現今小鬼子都打到了咱們家門口,要是個個都想着退到後方去,難道教平津的百姓來擋在這長城前線麼?我既然穿上了這身軍裝,也就該盡一個軍人的本分!”
“再者說了,弟兄們哪個不是爹生娘養的,爲什麼他們能挺着腰桿去和小鬼子拼命,偏我姓吳的就要因一點小傷做個逃兵!”
稀裡糊塗的說了這些話出來,我才恍然驚醒,自己面前站着的貌似是我們這支部隊裡最大的官兒。
頂撞長官,這在國民黨部隊裡可是一件不小的罪名……
而且,老老實實的退下去不好麼?偏要在這裡逞什麼英雄……我差點兒就想賞自己一個嘴巴子。萬幸,我總算是忍住了。
“說得好!殺敵守土本就是我輩軍人天職,如何能退?若不然,黨`國養我們這些當兵的做什麼?!”團長卻是目中精氣乍現,竟是叫我一瞬間失去了與他直視的勇氣。
我這位上官,貌似還是位忠勇熱血的悍將呢。
“灝文吶,沒想到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剛烈……”團長讚許的看着我,目中滿是欣慰之情,卻再沒有提什麼退去後方的話頭了。
“不說這些了。你算是全軍最早和鬼子交過手的,說說看,有什麼想法。”他忽然笑着搖搖頭,對我說道。
聽見團長要問我的看法,我心裡不由有些發苦。但想了想之後,卻還是準備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想法麼……其實,若是真拿咱們的戰士和鬼子相比,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小鬼子都是多年練出的精兵,要不是弟兄們的一腔血氣駭住了他們,這一仗還真不一定打成什麼樣子……”
“可是要真要想憑着一把中世紀的大刀來和小鬼子拼鬥,也不知得填進去多少條人命。冷兵器與熱兵器的對抗,早在滿清的時候就知道不會有多少勝算了啊……”
聽過我的這些話,團長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而後幽幽的說道,“說這話的要不是你,我一定問上個擾亂軍心的罪名!”
我訕訕的笑了笑,不敢去接他的話。
但是團長接下來卻輕輕嘆了口氣,“我又何嘗不知道這些,咱們二十九軍打了多年的內戰,如今雖說受了委員長的改編,卻也是出身不正的雜牌。”
“這一仗對咱們二十九軍來說,可不僅僅是爲了守土衛國,更多的,卻是爲了雪恥啊……”
他與“我”的關係果然不錯,連這些話都敢說給我聽。只是我對團長的這席話卻不敢多做什麼表態,只能喏喏的應了聲是。
“你看看,一見着你小子啊,我就不由得話多了起來”他忽然笑了起來,指着我的腦袋搖頭道,“知道你還活蹦亂跳的我也就放心了,先回連隊吧,好好休息一番。明天,怕還有一場惡戰呢。”
“是。”我長出口氣點點頭就要離開,卻正瞧見團長又皺起眉頭研究起了帳內掛着的地圖。
他的心裡,怕也是很苦啊……
“團座?”我心中一動,忽然迴轉了身子,對着他輕輕喚道。
見團長轉頭疑惑地向我看來,我連忙又對着他問道,“小鬼子已經佔領喜峰口主陣地了麼?”
“恩,偵察排剛探回來的消息,說小鬼子已經在喜峰口口門高地上修好了工事,看來是準備在那裡紮營了。”團長雖然不明白我爲什麼要問他這些問題,但還是點點頭對我說道。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就是你們連一排。”
“團座,我有一個不大成熟的想法。”我又垂下頭思索了一陣這才重又對着他說道。
“什麼成熟不成熟的,說說看?”團長也起了興趣,許是本着多一條思路也不是壞事的想法,又對我鼓勵似的點了點頭。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對着他開口說道,“國`軍和小鬼子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雖然在東洋人面前丟了許多臉,但卻也叫他們大大小瞧了我軍的將士們。”
“小鬼子一路高歌猛進,早就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如今搶下了喜峰口主陣地,怕更是要將尾巴翹到天上去。”
“你是說……”團長略微皺起了眉頭,他當然也明白這些道理。
“而且,以小鬼子慣有的傲氣,就算有人探查到咱們已經先手和他們幹了一仗,但絕不會想到他們的先頭小隊會被咱們一口吞個乾淨!”
“也就是說……”團長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他已經想到了應敵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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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可馬上就黑了……”我笑着加了一句。
“小劉!”團長忽然對着賬外大喊了一聲。
“團座,您叫我?”進來的正是剛纔帶我過來的通訊兵。
“去把三營長找來,快去!”團長的眼中放着光,對着通訊兵小劉大聲命令道。聲音裡,竟是透着前所未有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