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湖水畔,一襲白衣飄飛的霍夫人獨自站立在船頭,用傷感的眼神回望前塵過往,不由令人唏噓。
她轉頭看向站在岸上的天龍使者說:“你爲何要救我?”
天龍使者雙手抱拳環繞在胸前,對她說:“因爲我不想看見你死!”
她微微一笑,然後伸手說:“既然如此你爲何不同我一起離開?”
他搖搖頭:“我決定和另一個女人一起浪跡天涯,所以不能和你一起離開了。”
“她是誰?”
“夜琳琅。”
她抿嘴一笑:“要治癒一個人內心的創傷是不容易的,你有把握嗎?”
他搖搖頭:“我沒有,因爲要治癒一個內心的創傷是不容易的,同樣她一個人承受內心的創傷也是不容易的。所以,我想陪在她的身邊。
霍夫人微微一震,然後對他說:“我能看一看你是誰嗎?”
天龍使者笑笑,伸手取下蓋住雙眼的斗篷。
她嘴角一笑,轉過身去嘆息着說:“我一直不明白,你是什麼時候在我的戰車上做了手腳的?其實……我早就該猜到天龍使者是你!”
看着幽幽遠去的船隻,天龍使者心裡微微一笑,然後戴上斗篷轉身離去。
當夜驚鴻依偎在慕容雪的肩頭再度醒來的時候,天已盡黃昏。仰着頭看着遠處天邊的日落,那紅色的天空映襯着崖下紅色的黃泉之水,她覺得自己此刻已經筋疲力盡,只想緩緩睡去,不會考慮現在在哪兒?明天將要去何方?
眼前的黃泉之水已經蔓延成了一片紅色的血池,湖水因爲得到天龍使者和雲荒四老的陣法壓制,已慢慢沉睡成一汪死湖。黃泉之眼,通往黃泉的幽冥之徑。而此刻所有仇恨都已隨着那把“雲荒帝國”一起沉睡在了幽幽血湖之下。連同北冥秋紅一起。
他,或許懷抱着他的寶劍,永遠沉睡在屬於他的王國之中了吧!
是一場夢,一場人生歲月的夢,蹉跎了太多希望和失望,但是人生又豈能如所想那般盡如人意呢?
歲月蒼茫,十夢九殤,紅塵迷茫,又該——何去何從?
慕容雪懷抱着她淡淡地說:“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她點點頭,安穩地躺在他的懷裡,這懷抱好溫暖,令人感覺如此安穩。她竟然有種想要就這樣一輩子依偎在他懷裡的感覺。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她默默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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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看了看眼前的雲荒,然後抱起她虛弱的身體離開:“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看雲荒的日落,這日落太傷感了,宛如一片血海汪洋就要將人吞沒。”
她虛弱地問他:“我們以後要去哪裡?”。
“浪跡天涯,四海爲家。你願意嗎?”
紅色的夕陽映襯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他們的身後留下了那片紅色的黃泉之湖,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屬於他們的,如今他們要開始他們的人生,一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生。
她嘴角淺淺一笑,擡頭看着他掛着傷痕的臉和那雙清澈的眼睛,說:“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驚鴻……我不會讓你再累了。我們會遠離這江湖種種,逃避塵世紛爭,過逍遙快活的日子,你說好嗎?”
“好……”她心滿意足的把頭依靠在他溫暖的懷裡。
此刻再也無驚風雨,也不懼前路蒼茫。
找到能相互溫暖的伴侶,如此,便已沒有什麼是可怕的了。
儘管這個江湖比我們想象中冰冷無情,人生無常,禍福旦夕,雖然艱難,但我們仍要努力活出屬於自己的那份瀟灑。琳琅,你是否也知道這個道理呢?但願你能夠忘記一切,過屬於自己的人生。
…… ……
夜琳琅站在海邊,看着遠處的海水發呆,晚風吹拂過她的面頰,她一動不動站在那兒。雲荒一戰之後她就變成了這樣,始終不肯開口說話,任憑別人帶着她四處遊走,漫無目的,腦海一片空白,充滿了痛苦和回憶。
身後的雜耍班主無奈地看着她搖頭嘆息,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這樣傻傻地在發呆,或許她應該自己去經歷內心的痛楚和創傷吧,有些傷痛還是需要自己去治癒的。對於北冥秋紅這個驕傲的男人,她實在是愛得太累了。他可不希望看見以後的夜琳琅是爲了愛這個男人或者恨這個男人而活着,因爲這樣就太無趣了。她的世界永遠都在追隨着一個已死的人而活,這樣活着的人豈不跟死人沒什麼分別?他要帶她去不同的地方,歷盡千山萬水洗滌她內心的蒼茫,希望經歷不同的風景能讓她漸漸淡忘內心那片潮溼的沼澤,令她可以重新振作的活下去。
愛情或許很深,但時間終究是一味治癒的良藥。
雜耍班主拍拍屁股上的灰,衝她大叫:“我們走吧——”
大塊頭和侏儒嬉笑着在他身後互相捉弄對方。
夜琳琅嘆息地看着眼前波濤洶涌的海水,嘴角輕輕一揚,摸了摸指間的髮絲。
一往情深必定無法至死不渝,因爲愛情會在時間的歲月中有所磨損,所以有的時候恨往往比愛來得更貞潔,更接近至死不渝的地步。她之所以要堅持,無非是爲了證明自己是個例外,人人都是如此,都以爲自己是個例外……但她現在不想如此固執下去了,因爲這個世界上仍有很多事她想去做。
喜歡一個人是一生一世的事嗎?還是隻是心動時的一句謊言?如果有機會……她想學着真正去愛一個人。
“班主——班主——”遠處的石坡後老邱帶着雜耍班的一行人,揮舞着手中的的旗幟,衝雜耍班主高喊着。
“老邱?”雜耍班主瞪大眼看着,幾乎不敢相信是他的舊部來報道了。
老邱帶領着雜耍班的人再次找回了他們的班主。
老邱氣喘吁吁地擡着雜耍班的破旗幟,哈哈笑着對他說:“班主——我們好想你啊!”
“老邱——你們怎麼來啦!”雜耍班主大喜,連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雜耍班的成員紛紛圍到他身邊,幫忙拍着他身上的灰土,幫忙將他衣服上的枯草給摘下,還心痛的說:“班主,你可知道我們有多想你!你瞧你都餓瘦了,我們爲你準備了上好的酒菜,你快隨我們回去吧!”
雜耍班主看到雜耍班的成員們這麼愛戴他,突然有些感動起來。
老邱指了指不遠處停靠在海面上的一艘破船對他說:“班主,你瞧!我們爲了迎接你特地爲你買了艘船呢!”
他順着老邱指去的方向,果然看到一艘有些破爛的船停靠在海邊,立刻仰起頭來,雙手叉腰,馬上就找回了昔日當老大時的那種威風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想也沒想就往那條船上走去。
老邱佝僂着身體,又對他說:“班主,你不在的日子我們總是被人欺負,現在你回來可就好了!以後就可以帶領我們了!”
船上的成員也點點頭說:“是啊是啊,日後我們就不會再被人欺負啦!”
老邱又指着船說:“班主,你瞧這條船是我們親自爲你準備的。”
“威風——威風——老邱,這次你想得真是周到啊!來,這個雞腿獎勵你吃的!”
老邱高興的接過他的獎勵,看着被烤得焦黃又油滋滋的雞腿,大塊頭和侏儒也饞得跟着湊了過來:“班主,我們一直都覺得你是最威風的啦,所以才一直跟着你呢!”
兩人說着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來,準備從燒雞身上撕下塊肉吃吃,誰知道卻被雜耍班主一把打開。只見他笑眯眯地又撕了塊雞腿,然後跑到岸上去,看着幽幽目視着遠方的夜琳琅,笑道:“來來——美人,快吃雞腿!”
夜琳琅用眼睛瞪着他,沒好氣的說:“不要。”
“幹嘛啊,你瞧我現在可是一班之主,你跟着我也算不錯啊,怎麼還不開心呢?以後我就帶你去遨遊世界,雲遊四海,這樣的生活多逍遙自在啊!”
夜琳琅突然不說話,定眼盯着他問:“是你救了我嗎?”
雜耍班主支支吾吾地看着她說:“當然是我救了你了……等我和大塊頭侏儒一起趕到雲荒的時候,哎呀呀!四周情況可真是慘不忍睹,又見你受了傷昏倒地上,我一時心好就把你給救了回來了!”
“那天龍使者呢?”
“我怎麼知道什麼使者不使者的啊!”他拼命的搖搖頭。然後又看看她沉默不語的臉,笑着說:“好了,不管那天龍使者是什麼人,反正丟下一個女人不管的人都不是好人啦!我告訴你我可是好人!我以後都會好好待你的哦!”
“你爲什麼要對我好?”
“因爲……因爲我喜歡你啊美人!”
看着他油乎乎的手正準備朝自己臉上摸來,夜琳琅先出手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豈料他卻哈哈大笑,一臉幸福樣說:“真香!真香!”
她突然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問他:“你到底是誰?你是天龍嗎?”
他哈哈大笑,然後跳上船頭,高舉着手中雞大腿,擺出個威武十足的模樣,仰起頭慷慨萬千地說:“既然你這麼問,我不得不承認……是——”
夜琳琅笑着跳上船去,隨手奪過他手中的雞腿,看着他白了一眼,說:“我不信,一條蟲怎麼能變成龍呢?”
雜耍班主捂住肚子大笑:“原來美人有這個癖好,喜歡搶人家手裡的東西吃啊!”
夜琳琅沒理他,走到船上撿了最好坐的寶座坐下,然後吃着手裡的雞腿,又擡頭看了看這船的船帆問他:“你說,這是你的船?”
“是啊——是啊——”
雜耍班主快樂的點點頭。
“這船帆怎麼也沒個標誌啊?”夜琳琅不屑地說。
雜耍班主連忙看着老邱,老邱傻笑着走過來說:“有——班主,這船帆上當然有標誌了,等揚起帆就能看到了。”
雜耍班主迫不及待的問:“是什麼啊?”
“當然是一條金光燦燦的巨龍啦!”
“巨——龍——啊——我喜歡!”
雜耍班主高興的拍拍手說。
然而等船揚起風帆駛進海里,雜耍班主幾乎想要跳海自殺,因爲他的巨龍由於資金緊缺的緣故被打發成了一條瘦小的蟲子。
“啊——老邱!我要殺了你!”
“班主饒命啊——饒命啊——”
“老邱——這破船不會沉吧——”
二人殺豬般的慘叫聲,一直迴盪在茫茫大海上。
一天晚上,海風依舊獵獵地吹着。
一個背劍的女人走入一處浪人營內留宿,那晚的篝火燃燒得特別旺盛,她在一堆人比較少的篝火旁坐下,火光映襯着她耳後那塊紅色的胎記,人們歡樂的喧囂聲也令她感到愈發寂寞。她看着插在篝火旁亮堂堂的劍和滿地打翻了的酒罈,身在這動盪的江湖之中,她並不害怕被殺,因爲從她開始殺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畏懼死亡,但她仍舊拼命的想要活下去,更加自由更加快樂的活着。
篝火旁邊的另一個女人,手中端着酒碗,坐在那兒看着她問:“你爲什麼來這兒?”
她擡頭看着她,注意到那個女人刻意用斗篷遮住自己的面頰,腰間插着一把短刀,或許是不想讓人太靠近。她有着一雙纖細而柔美的手,舉着酒碗的那隻手上戴着一隻碧綠的鐲子,這隻鐲子讓她顯得不那麼落魄。
“因爲我要離開這裡。”
“你要去哪裡?”
“東洋。”
“爲什麼去那裡?”
“因爲我殺了人。”
“我也殺了人,而且是很多人。”
“那你爲什麼還留在這兒?”
“因爲,我在等一個人。”
她搖晃着手中的酒碗,然後說:“可是每等一天我就告訴我自己他不會來了,但是當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又覺得今天就能看到他。”
她看着這個自言自語的女人,心想那個女人一定是瘋了。
她冷冷地看着她問:“你腰間的刀很厲害嗎?”
女人淒涼地一笑:“曾經很厲害,不過現在任何人都能殺得了我。”
她舉着手裡的酒壺,問那女人:“哪你爲什麼還要帶着一把不能殺人的刀?”
“因爲我害怕。每晚都害怕……害怕我會被人殺掉。”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那種感覺幾近絕望。
她心裡想,其實在睡夢中被人殺死是一件幸福的事,起碼他不用面對自己被殺的真相和恐懼。
“如果你這麼怕死,爲什麼還不離開這兒?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
那個女人用渙散的目光看着她,無力地說:“因爲……我在等一個人。”
她們的談話又似乎回到了原點。
她始終不明白那個女人爲什麼要等那個人?那晚她們喝了很多酒,她想這個女人要不是瘋了就是醉了。
她最後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我沒有名字。”
後來她再也沒有遇見這個沒有名字的女人,她想她或許已經等到她要等的人,又或者她踏上了遠赴東洋的船,或者是在某個寧靜的夜晚被人殺掉了。
…… ……
多年之後,江湖事已老。
北冥秋紅被封爲亡靈帝君——永遠沉眠在雲荒,他的國家。
而一代女梟雄霍夫人從此也在江湖中消聲滅跡,沒有人知道這個絕代的夫人去了哪兒?
至於狼月教主慕容雪,則帶着夜驚鴻永遠離開了這個喧囂的江湖地。
據說,夜琳琅以藍蠍子的身份同雜耍班主一起浪跡天涯去了。
當浮雲宮的第二十八代宮主獨自站在山頂看浮雲湖的時候,他就會想起曾經的過往……
他記得曾經這片湖的水域如此廣袤,如同一面可以照耀天地的明鏡,鳥瞰的雲霧就繚繞在湖畔,湖的對岸是狼月教,而另一邊就是無雙宮。然而江湖過了許多年,它們都已經不復存在了,現在只有這浮雲宮還在,他不僅有些感慨起來。
“不知道他們過得可好?”
他喃喃自語,突然身後跳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手中握着劍,一口白牙,笑臉盈盈地看着他問:“師父,你在說什麼?”
秦柯看着這孩子,一身挺拔,劍眉星眸,渾身都是用不完的活力勁。
當年的自己也曾這般年少,和師弟們一起在這追逐胡鬧,暢想着江湖裡的故事。如今一晃多年過去,當年的小阿羽都已經長大成人,江湖已老,往事如雲。
他搖頭笑笑:“阿羽,你又跑上來做什麼?”
少年舞弄着手裡的劍,然後仰着頭說:“上次師父教我的劍法我還沒怎麼會,現在跑上來練習練習……卻不料偷聽到師父你在自言自語。師父說的“他們”是誰?”
童羽眨着眼睛,像猴子一般湊過來問他。
秦柯搖搖頭,然後起身看着遠處的浮雲湖說:“等你長大了,我再把這個故事告訴你!”
“可是師父,我都已經長大了!” 童羽拍拍胸口說。
秦柯恍然大悟,眼前這孩子是長大了,自己竟然還一直把他當成小孩子。他笑着說:“你再不抓緊練習,又要被你爹罵了!”
童羽一想起父親童貫飛便不由吐了吐舌頭,然後舉起手中的劍開始有模有樣地練習起來,不過他雖然在練劍,但嘴巴仍舊沒停住:“師父,聽說三師叔爲了一個女人去了東洋,這是不是真的啊?”
“你怎麼什麼事都問啊?”秦柯說完,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當劍,一劍向童羽刺去。
那童羽身法靈巧,一個側身避開,然後又做了個鬼馬的動作說:“不說三師叔也行,那你就告訴我那個‘他們’是誰啊?”
還沒等童羽站穩,秦柯手中的樹枝已經打在他的身上,童羽痛得鬼叫着躲避,再也不敢說話,只好專心應接師父的劍招了。
…… ……
劍飛揚,問鼎浮雲夢,
煙雨朦,遙想來時路。
翠青山,紅顏老斷腸,
情難斷,恩怨鑄成錯。
寂寥間,人世無常夢,
醉醒時,十夢有九殤。
回時路,江湖已是太匆匆。
太匆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