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在計緣這些年所接觸的人和事之中,德遠縣神醫秦子舟算得上是少數令他真心實意敬佩的人。
其樂觀的態度,對於醫道的鑽研精神,高超的醫術和高尚的醫德,以及在這個世界凡人中算鶴立雞羣的高壽年齡,都給計緣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若方纔計緣沒有因爲在院中看玉簡而晚了半個時辰出來吃早餐,也就遇不上劉姓男子,更不會清楚秦子舟現在的情況。
但此刻既然知道了,對於秦大夫這種可敬之人,計緣還是打算去看一看的。
計緣步履匆匆,並未朝着天牛坊走,而是直接朝着城外方向走去,差不多一刻多鐘就跨出寧安縣城。
在城外一條小道邊,計緣從懷中取出一隻紙鶴,點了兩下再將紙翅摺好,紙鶴就“活”了過來。
“去吧!”
隨手一拋,紙鶴飛起,拍着翅膀飛回了寧安縣中,這是專門給胡云傳信用的,省得他和尹青回來見不着計緣着急。
等目送紙鶴飛走,計緣整個逐漸淡化,同時一陣輕微雲霧升起,化爲一道白絮升入空中,隨後朝着遠方飛走。
又過去大約一刻鐘時間,計緣就到了德遠縣上空。
在天空張大法眼隨便一掃,就能見到整個德遠縣城的大致的模糊氣相,神道之光只有一座規模不算大的廟宇,但顯然並不是城隍廟。
以秦子舟老神醫的品格,平生陰德陽德無數,必然不缺陰壽。
而德遠縣只是一個小縣,縣內並無城隍廟,只有一座土地廟,若秦子舟過世,則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德勝府陰司直接派陰差前來接人,還有一種是家中後輩做法事攜靈幡前往土地廟拜廟,屆時秦子舟的靈魂會由德遠縣土地神領着送往德勝府陰司。
計緣算到秦子舟壽元才盡,但如果不是陰司派遣陰差上門,這會其魂魄應該還留在屍身之內。
若是德勝府陰司直接派陰差上門,則也分兩種情況,一種是直接帶着魂魄回德勝府,還有一種則陰差看顧魂魄,等待家中做完法事纔會帶着魂魄離開,具體情況既看死者也看陰差,並無定式。
秦大夫這種人若是陰司不給個好職位,計緣就打算同德勝府陰司好好打打交道,便是將鬼魂請來,自己出手爲其安置一個死後道路也是可以的。
降下雲頭落於德遠縣之中,計緣左右抖臂幾下,將兩隻寬袖繞臂而纏手捏衣角,以這種輕便的形式快步疾走,一路找到當初的安仁大藥堂。
便是如今這種情形,安仁大藥堂依然在開業,只不過在櫃檯坐鎮的自然不可能是秦老爺子,而是一箇中年人,計緣進了裡頭湊近了纔看清那一張毫無特色的臉,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大夫。
店內的夥計只有一人,在那無精打采的搗藥草,發出“咄咄咄咄……”的聲響。
“這位客官,是要抓藥呢還是診病?診病或者出診的話,暫時有些不方便,當然若病情緊急也可爲您找來大夫。”
櫃檯內的中年人看到計緣行色匆匆的進來,覺着八成是家裡有病人,他一說這話,計緣就明白這人不是個大夫了。
計緣朝着櫃檯後男子拱了拱手。
“在下並非前來診病亦非來此抓藥,只是想請問這位掌櫃,秦子舟秦大夫家住何方?”
安仁大藥堂雖然也有牀有室,但顯然並不是秦子舟老爺子真正的家,此刻秦子舟的狀況介於陰陽之間徘徊生死兩側,屬於陽世斷絕陰世未生之刻,以計緣的掐算能耐不到家,也算不到太細。
而且德遠縣白事似乎不止一家,未免找錯還是直接問一問的好。
一聽計緣問秦子舟,掌櫃的立刻更上心了。
“您也是秦大夫的徒弟?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吧?”
計緣心思一轉,開口答道。
“掌櫃的誤會了,在下並非秦大夫學徒,但卻與秦大夫是舊識,收到消息特地從遠方趕來的,只是當年與秦大夫結識在這藥房,不知道秦家住所,還請掌櫃告知。”
“反正這會能收到消息趕來的,肯定也不是外人,六子,快帶這位……”
“在下姓計名緣,計算的計,緣分的緣!”
“嗯好,帶這位計先生去秦大夫家中,興許還能見最後一面!”
“好!”
店內夥計趕忙站起來,跑到外頭爲計緣領路。
“先生請隨我來!”
“好,有勞前方帶路。”
計緣衝着掌櫃拱了拱手,纔跟着店夥計快步離開,這掌櫃看來還不清楚秦大夫此刻應該是已經過世了。
在藥堂夥計帶領下,走了不到一刻鐘就來到了德遠縣東角的秦家所在。
這秦家雖然算不上什麼大門大戶,但一間大宅院還是有的,此時家中諸多親友匯聚,還有秦子舟這一生中教過的那些學醫者,能來的也全都來了,加上前幾日就提前從山上請來的一衆法師,使得原本還算寬敞的秦家大院都顯得有些擁擠。
秦子舟這輩子教出不少醫術高明的學生,不算已經過世的,這次也沒能全部到齊,但來的也不少了,足足有十幾人,這羣人聚在一起,自然診斷得出老爺子也就這兩天了,而且老爺子自己早幾天也自有感覺,家中已經將白事準備了起來。
計緣到的時候,秦家大院那已經掛起了白幡,一衆哭聲遠遠傳來,門口也有人在抽泣。
那店夥計走到這裡的時候腳步都慢了,臉上有種莫名的不知所措,甚至表現出了一種淡淡的心慌感。
“好了這位小哥,你回藥堂去吧,我自己過去就好!”
計緣見他似乎不太敢往前走了,對着他說了一聲後自己往秦家走去,他遠遠已經看到秦家院中有香火神光和陰司鬼氣升騰,看這情況,應該是土地神和府城陰差都才進來沒多久,秦老爺子規格夠高的。
院門口,一位年長一位年少的人在那抽泣,計緣過來的時候,他們剛剛拿了裡頭人送來的白布,正往頭上系。
看到計緣停在門口,年長一點的男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詢問一句。
“這位先生,您是?”
計緣這會視線透過院門看着裡頭,院中除了一衆人,屋前某處還站着一羣“人”,其中有一個帶着員外帽的老叟身溢神光,應當是土地神。
此外還有兩名日遊神,兩名勾魂使者,另有兩名陰差撐起蔽陰傘,暫時沒往擠滿了哭泣之人的屋舍內走。
聽到門口男子詢問,計緣這纔回神行禮。
“當年受過秦老先生恩惠,聽聞此事特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幫得上的。”
“哦…可惜你來晚一步,叔公剛剛去了,家裡也不需勞煩先生幫忙,多得是人手,先生好意我們領了,若是有心可在靈堂設好後來拜一拜,現在還是請回吧!”
男子向計緣回禮,婉拒了對方好意,叔公行醫近八十載活人無數,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幾,像這位先生這樣的人這段時間來見過太多了。
‘靈堂設好後我就不敢拜了!’
計緣心中嘀咕一句,手上卻是再次行禮,點頭回應道。
“好,那在下就不打擾了!”
說完這句話就轉身離去,只是拐入一條巷子之後身形淡去,又重新進入了秦家大院。
這次計緣跨入院內走了一段,院中鬼神紛紛側目望來,陰差更是已經邁開腳步擋在屋前。
“不知尊下何人,來此又是何故?”
計緣恭敬的向鬼神拱手一禮。
“在下姓計,同秦子舟秦大夫也算有緣,方纔突然有感其陽壽斷絕,特來拜會一下,還望陰司諸位和土地公行個方便。”
計緣說話間,原本故意流露出來的靈氣和法力波動頓時消於無形,甚至連故意漏馬腳的障眼法也再無蹤跡,可週圍的凡人明顯依然沒人能看到他。
一衆鬼神見到這種變化頓時心頭一凜,知曉剛剛是這人算是故意會知他們的,若他真想進去,足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這位仙長仙鄉何處,秦子舟陽壽已絕,仙長找他又是何事?我等待其家中做完法事就要將之送往德勝府陰司的!”
一名日遊神硬着頭皮開口。
“日巡遊和諸位且放心,計某並非什麼妖邪之輩,要講的也不是什麼私密的話,幾位一起在旁陪同就是,便是有什麼事要處理,計某也會一同前往德勝府,不會讓諸位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