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白鹿本身並非實體肉身,而是妖魂所化,因此也可能讓計緣感受出白若這些年修行的本質,其上的仙靈之氣也更加可貴。
照理來說,白若這些年在陰間其實算不上好好修行,更是每年都要接受陰司鞭刑,使得妖魂會受損,實際上直到周念生死前,白若的道行在計緣看來是不進反退的,可是如今出了周氏陰宅,走在路上的坐下白鹿,雖然氣息並未變得更強盛,卻變得更加純粹剔透。
已經讓計緣絲毫感覺不出,這是當年臨時抱佛腳般休息仙獸法決的妖修了。
就尋常妖修而言,這是不太正常的,但若代入到仙修的角度,這又是說得通的,也算是一種心境上的昇華。
一隻腳垂掛一隻盤於鹿背,計緣一邊感受着袖中那一粒如同寶石般的凝結淚珠,一邊思索着白鹿和周念生的問題,不知不覺間,白鹿在判官的帶領下,已經馱着計緣出了鬼城。
白若此刻不光看着前路,也注視着腳下,在揹着計緣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鹿蹄沒一步落到地面,陰間土地上的濁氣就會在腳下被驅離,若非是親眼看見,她根本毫無所覺。白若當然明白這不可能是因爲她自己,只能是因爲背上的大老爺。
在白若心中,得計緣的恩惠,或許這輩子都沒辦法報答了,畢竟這位仙人道行高絕更不是充滿貪慾的凡人,縱然有想要的東西,也不是她能企及的。白若並不奢求能真正入得計緣門下,只能在口中更在心中尊敬這一位“大老爺”。
鬼城同陰間各司的殿堂之間遙遠又容易迷失,若是尋常鬼物逃出鬼城,在陰間大地上可能會舉步維艱,光是那陰間濁氣就如同風中沙塵,只有在陰間主道上纔會好些,但這就常有陰差巡視了。
計緣一行有判官親自領路,又有兩隊陰差跟隨,所以就算遇上巡視的陰差,也根本不會有誰上來查問路引,此刻就是如此。有一小隊陰差在沿着道路一側走向鬼城方向巡視,他們是從另一條荒蕪的路上過來的,那條路的一邊是一條濁黃的大河,在陰間迷霧中顯得昏暗不清。
剛走到連通鬼城的主道中間,這隊陰差就發現有不同於尋常的事物接近。
“前頭有靈光。”
領頭的陰差左手扶刀柄,右手擡起,身後一隊陰差立刻停下戒備,從這裡望不到鬼城,只能在陰間濁氣中看到有一道瑩白色的光越來越近,居然給人一種奇特的神聖感,但和城隍大人及各司大神的神光又不同。
那白光看似遙遠,實則卻行進不慢,僅僅片刻已經到了近前,也看清楚了那白光是一頭渾身散發着熒光的白鹿,然後下一刻纔看到前頭領路的兩位判官。
“是判官大人,隨我行禮!”
一衆陰差退立路邊,躬身朝前。
“緝魂別司巡查,見過文判武判大人!”
“見過文判武判大人!”
武判朝着他們點點頭,應了一聲“嗯”之後,就沒再多說什麼,一行人繼續向前,很快消失在路邊陰差的視線中。在這過程裡,路邊的陰差們的視線全都在白鹿和計緣身上,甚至連邊上的張蕊和王立這個凡人都忽略了。
“頭,那騎鹿之人是誰?不是咱陰司的大神吧?”
領頭的陰差看看左右,點點頭道。
“自然不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一位就是計先生。”
一衆陰差恍然,對於計緣,他們只聞其名不曾見過其人,但現在想想,剛纔見到的樣子確實很像傳說中的計先生。
在他們看計緣的時候,計緣的視線則在看着這些陰差來的路,之前去鬼城的時候腳步比較匆忙,現在則能更仔細觀察觀察。
京畿府照理來說是隻有一座鬼城的,但這裡的陰間範圍卻不小,之前沒注意,現在看來,似乎還有其他的路延伸,那隊陰差也是從其中一條路那邊巡視過來的,不知道路的去向是哪裡。
計緣想了想,還是直接開口詢問。
“敢問兩位判官,之前那一隊陰差巡視的路徑可有講究,若方便的話,計某想了解一下。”
陰間的這種事情在陰間雖然屬於公開的秘密,但在陰間之外,就算是計先生這種高人,知不知道其實都屬於正常的,畢竟也沒什麼好了解的,也屬於陰間一種約定俗成的忌諱,幾乎不會外傳,所以兩位判官也沒多想,還是文判望了望遠方開口說道。
“回計先生的話,那些道路延伸的方向其實大多也是鬼城。”
“也是鬼城?”
計緣低語着。
“不錯,每逢陰司劇變,嗯,小神打個比方,若如今京畿府的整個陰司神道徹底覆滅,鬼門關把手不再,衆鬼脫逃,剛剛我們去的地方,就會慢慢變爲一座死城,直到有新的陰司神道出現,視情況而定,可能沿用老城,可能就慢慢會有一座新城。”
計緣點點頭,還沒說什麼,倒是一邊的王立開口問了,這麼久了他倒是沒那麼緊張了。
“那爲什麼不一直沿用老城呢?”
“呃呵呵,那自然各有考量,也有些事情不足爲外人道也。”
兩位文判此刻雖然是面向王立的,餘光更留意計緣,所幸後者面色平靜,並無多加追問才心中微鬆。
不過判官那種話不說盡的感覺,計緣又怎麼可能沒感受到呢,只不過人家既然不太願意說,他計某人也不會真就這麼不識趣硬要以身份壓人。
沒過多久,一行終於到達陰司官辦地界,計緣前往城隍大殿見了見城隍,白若更是跪謝城隍大恩,但此外也沒什麼其他事可以說了,只是寒暄幾句聊了會天之後,計緣就告辭離去了。
大半個時辰之後,計緣覺得差不多了,也終於向城隍辭行,這次是城隍親自相送,一直將計緣送到了鬼門觀外。
王立和張蕊亦步亦趨地跟在白鹿兩旁,回頭看看越來越遠的鬼門關方向,那邊的城隍和陰間各司大神都以持禮狀態站在關前,那恭敬程度就不用多說了。
周圍的模糊感再次出現,在王立和張蕊的頻頻回頭中,某一刻已經跨越了陰陽界限,一步踏出就到了陽間,這時候王立再回頭,看到的只是黑夜中安靜的城隍廟,頂多能看到內部長明燈的光亮。
“呼……終於出來了!誰能信我一個書生,沒死就去過陰間了!”
坐在高大鹿背上的計緣低頭側顏看看王立道。
“那你可有的吹了,你見的事情,總是修行中人見過的也不多。”
“嘿嘿,王某都記着呢,找個地方就把它寫下來。”
王立說話的時候看看一直往前的白鹿,若非親眼所見,他準不信這就是他書中的“白夫人”。
“對了,我們現在去哪啊?”
“去土地廟,拿回我的肉身。”
白鹿側目看向王立,開口說出的話的聲音和之前的美婦人一樣,只是更有種空靈高潔的感覺。
土地廟距離城隍廟不算太遠,只是三言兩語之間就已經到達,遠遠看去,高大魁梧的京畿府土地爺已經站在廟外拱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計先生,多年未見,風采更甚啊!”
計緣從鹿背上下來,也遠遠回禮,他和這土地爺是有交情的。
“土地公謬讚了!”
行路幾步已經到達近前,而白鹿則直接曲起前腿在土地公面前跪下。
“土地爺大恩,白若畢生不忘!”
京畿府土地爺是計緣見過的最高大也最豪爽的土地,聞言爽朗大笑。
“哈哈哈哈哈……見白夫人有如今氣相,也不枉老夫和計先生一番苦心了。”
《白鹿緣》的故事土地公當然也早就聽過了,也覺得故事很好,索性就叫白鹿白夫人了,說完只一句話,柺杖往地上一杵。
“咚~”的一聲,地面下陷之後又起伏,一隻好似沉睡中的巨大白鹿出現在他腳下,模樣和現在的白若一模一樣。
計緣看向一邊白若道。
“去吧,重回肉身。”
“是!”
白若一步步走向肉身,隨後往肉身處一躺,就完美融合了進去,沒有一絲一毫的隔膜存在,等白鹿迴歸完整並起身後,甩了甩頭,只覺眼中世界更加清晰,心中雜念也少了許多。
計緣並未同土地公好好敘舊聊天的意思,土地公也無拉着計緣的想法,等白鹿真正適應真身的時候,雙方也就此別過,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計緣和此方土地的狀態。
黑夜中,計緣騎鹿而行,到了遠離廟司坊的時候,他才從鹿背上下來了,步行幾步之後回頭看看白鹿。
“《白鹿緣》至此可告一段落了,白若,今後記得好好修行。”
王立也面露喜色,附和道。
“我的《白鹿緣》終於可以真正完結了,等下一場我再說《白鹿緣》就又能多出兩回,一定驚豔四座!”
計緣看着白鹿重新化爲人形,似笑非笑地對着王立點頭,隨後步行離去,張蕊等人心頭一驚,想要趕快跟上,卻發現計先生的背影已經越來越淡,逐漸消失在視線中。
“姐姐,我們?”
張蕊本能的有些着急,王立她當然指望不上,只能詢問白若。
白若有些失神的望着計緣消失的方向,淡淡道。
“大老爺是真正仙人,我們跟不上的,有這一場緣法已經很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