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姓軍官名叫陳首,原本他對於收到的家書將信將疑,但畢竟是隨軍出征並且經歷過數場血戰的老兵了,早就見識過大貞和敵方的天師,對此類事物也更加小心謹慎,而此刻已經見過那“福”字,陳首幾乎能斷定此物爲寶。
這還有什麼話好說,陳首現在心中就一個念頭,拿下這個“福”字,當然信中提到需要注意的地方他也不敢忘,但首先他得確保自己在能出手的情況下能拿下這寶貝。
年輕男子的攤位前圍過來不少人看着他的貨物,有精美的雕刻,也有一些飾品,而陳首則退開一步,到了外圍,幾個同來的軍士調侃着。
“這人想錢想瘋了,一張福字,敢要價十兩黃金,這都夠買一棟上好的宅子了。”
“就是,十文錢還差不多!”“呃,這字看着確實像名家之筆,十文還是便宜了點吧。”
“那就一百文,不能再多了。”
陳首走近他們幾步,看了看那邊攤位,然後低聲詢問同伴。
“你們有多少錢?能拿出來多少?”
“啊?陳哥,你要買什麼東西?”“要買啥啊,沒帶夠錢?”
“是啊,想起來家裡要我帶點東西回去,錢不太夠。”
陳首仔細想過了,自己身上現銀大概有七八兩銀子和半吊銅錢,還有一張二十兩的銀票和一張十兩的銀票,但銀票的錢莊不在這,短期內兌換不到現銀。
陳首一來大小是個軍中都伯,二來平時爲人不錯,所以要幫忙的時候大家都樂意,紛紛查看自己現銀。
“我就帶了二兩。”“我這有四兩銀子一百多文錢。”
“我這也有一兩。”“都伯,我這有一塊碎金,大概能有一兩。”
一衆人湊了湊,不算銀票,攏共現銀能抵得上四十幾兩,陳首眉頭皺起。
“不夠啊,還是不夠啊……”
旁人納悶了。
“陳都伯,這還不夠?”“陳哥你要買什麼啊?”
“不會真的要買那個福字吧?”
有人見到陳首視線頻頻瞥向那邊的攤位,不由這麼一問,陳首趕緊笑了笑搖頭道。
“那福字我確實喜歡,看着像名家之筆,不過十兩金太過了。”
“就是……”
“走吧,我們附近逛逛。”
陳首招呼一聲,大家也往他處走去,但在離開前,陳首又靠近此刻人少了許多的攤位,那邊正在清點銅錢的男子也擡起頭看他。
“軍爺,可有什麼看得上的,你要是想買,我就給你便宜點。”
陳首搖了搖頭,看向籮筐上的福字,看着真的如同新寫沒多久的。
“這字……”
“這字你要買?”
年輕男子愣了下,下意識伸手按在福字上。
“這字,你還是別賣了,不論它是不是開過光,就衝這書法,也該好好保存,帶回家去吧。”
見陳首不是要買,男子又大大咧咧起來。
“這就不勞軍爺費心了,我張率自有分寸,低了肯定不賣的。”
果然姓張,陳首點了點頭。
“那就把字收起來吧,有道是財不外露,這字也是如此,對了你一般什麼時候會來擺攤?”
張率撓了撓頭,這軍士是怎麼回事?但畢竟對方看起來是個軍官,不敢怠慢。
“這說不好,手氣好的時候就不來,來擺攤的話,一般也是天近晌午。”
“嗯。”
陳首點了點頭,再次看了一眼那福字,才和身邊的軍人一起離開了。
張率又擺了會攤位之後,見沒多少生意了,便也收起東西挑上扁擔離去了,回去的路上口裡哼着小曲,心情還是不錯的,手伸到懷裡掂量錢袋,銅錢和碎銀相互撞擊的響聲比歌聲更悅耳。
“嘿嘿,今天賣了得有快一兩!”
張率視線瞥向其中一個籮筐內已經卷起來的福字,這字吧,他知道肯定是真的開過光的,從記事起這字就不曾褪過顏色,家裡長輩也十分看重這福字。
但張率覺得這“福”字也就是個稍稍避避邪的作用了,連蛇蟲鼠蟻都驅不了,張家也只是比尋常人家稍稍家境殷實些,有個稍大的宅子,可也算不上什麼真正錦衣玉食的大戶人家,也從沒聽說家裡遇上過什麼橫財,都是老一輩自己辛苦勞作節儉出來的。
所以對於這個“福”字,在從小到大看了它近二十載的張率眼中,沒那麼玄乎,當然,這字自打張家搬家就不貼在外面了,而是藏家中櫃子裡了,這一藏就是快十年了。
這些年家裡一直過得不錯,其實張家人都快把這“福”字給忘了,直到前些日子張率翻找東西典當的時候,這才重新發現了這張本以爲早就丟失了的“福”字,但張率沒聲張。
……
陳首回到軍營中之後,開始變得心不在焉起來,兩天時間裡,滿腦子都是那個曾經見過的“福”字。
這兩天他出操之後,都會去集市那邊逛,但是卻再也沒見過那個叫張率的男子,更何況他還沒湊夠錢,這讓陳首有些患得患失。
今天再次從集市那邊回來,陳首路過一個白色營帳,見裡頭的人正在寫字,心裡有事,便想着是不是寫封書信回家去問問,但又覺得這一來一回的信件可能數月,實在是太遠。
帳篷中的主簿擡頭看看外面,見陳首徘徊了一下要離去,便開口叫住了他。
“陳都伯?你可是有事?”
陳首頓住腳步,心中煩躁之下,想着這主簿學問好,自己和他關係也不錯,說不定能排解一下苦悶,便走了進去。
陳首先是拱了拱手,然後嘆氣道。
“祁先生,我確實心有苦悶啊。”
主簿名叫祁遠天,本是京畿府人士,當初大貞和祖越纔開戰,和許多熱血書生一樣,提起三尺青鋒,直接從軍北上。
祁遠天起身回禮,然後示意陳首坐在一邊的凳子上,自己趕緊將手上的書文結尾,又按上印章,才放下筆看向陳首。
“陳都伯,何事煩悶啊?”
“哎,我這看上……看上一件心儀之物,奈何太過昂貴不說,賣這東西的人最近也不出現,心裡癢癢啊!”
祁遠天心下有些好奇了,這陳首他是知道的,爲人不錯,頭腦也清晰,別看只是一隊都伯,其實上頭有意將之提拔爲一曲軍候的,而且上一場仗下來只是賞了軍餉,功勞還沒徹底歸算,以陳首上次的表現,這提拔應該能坐實。
“哦?是什麼東西啊?”
“是……哎,是個稀罕的東西,說不清,對了祁先生,你那有多少銀兩,可方便借我一些?”
“我?”
祁遠天有些好笑,摸出自己的錢袋子往裡瞅了瞅,除了銅錢,還有些銀錠以及碎銀子碎金子。
“大概值紋銀百兩吧。”
陳首一愣。
“這麼多?可否借我一些,借我三十兩,三十兩就夠了!”
“三十兩啊?這可不是小數目啊!”
祁遠天笑了笑。
“那,那祁先生借是不借啊?”
“借,陳都伯的爲人,祁某還能信不過?”
這下陳首心情一下好了不少。
“哈哈哈哈,多謝祁先生了,多謝了!唉,可惜光有錢還不夠啊……”
祁遠天看看他,低頭從錢袋裡整理金銀,他不似一些軍士,有時候攻城略地之後還會去花天酒地發泄一下,很多犒賞都存了下來,加上職位也不低,所以餘錢不少。
在錢袋中挑揀幾下,忽然,一簇金光閃過,令祁遠天動作一頓,然後手指在錢袋中撥了下,裡頭有兩枚銅錢似乎比其他銅錢都惹眼些。
“祁先生?怎麼了?”
“啊?哦,沒事,沒事,三十兩是吧,正好我這有銀秤……”
看着祁遠天將完整或者散碎的金銀拿出來過秤,陳首想着那個福字,忽然又問了一句。
“祁先生,你說,什麼才能算是有福呢?”
祁遠天其實每次取金銀都在看錢袋深處,不過聽到這問題還是覺得有趣,想了下擡頭回答。
“其實吧,依祁某之見,所謂有福,不是大富大貴,不是錦衣玉食前呼後擁。”
“那是什麼?”
“記得還求學的時候,曾和鄧兄討論過這問題,什麼是福呢?家境殷實、家庭和睦、無災無劫、無病無痛,不仇恨他人,也不被他人所恨,總的來說就是生活順遂,活得舒適安逸,並無太多煩惱,父母高壽,娶妻賢惠,兒孫滿堂,都是福氣啊,你看看這祖越之地,如此人家能有多少?”
陳首聽着深以爲然,點頭附和一句。
“祁先生說得在理,以前的祖越,大富之家還容易遭人惦記,大權之家又身陷漩渦……”
“是這個理。”
祁遠天這會也稱量好了金銀。
“差不多三十二兩,不太好分,陳都伯且先拿去用吧。”
“哎,多謝祁先生!”
陳首站起來行了一禮,才接過對方遞來的金銀,沉甸甸的感覺讓他踏實了一些。
“陳某告辭,祁先生有事可以來找我,能辦到的一定鼎力相助!”
“嗯好,不送。”
祁遠天也站起來回禮,等陳首走了,他立刻坐下來從錢袋中取出兩枚銅錢,這錢一取出來,又看着只是普普通通,但那種感覺還在。
“這錢是……對了!”
祁遠天忽然回想起來,當初從軍之前,似乎在京畿府的一個茶館中,一個頗有風度的先生留下過兩文茶錢給他,只是仔細想想卻也想不起那人長什麼樣了。
‘不對啊,當初從軍不久,錢袋不是丟過一次嗎,這銅錢也該一起丟了纔對的……難道不是那兩枚?’
祁遠天皺眉想了好一會,直覺告訴他,這兩枚銅錢,就是當初那兩枚。
“呃,仗差不多打完了,也快過年了,我是不是也該去趟集市,買點什麼?”
因爲陳首的話,祁遠天也動了去集市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