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屬於妖魔的小洞天內,雖然各個人畜國算是屬於各自妖魔勢力的重要財產,但馬妖在一個一個城中被武者殺死後三天都沒妖怪來巡查。
除了沿途經過的一些大城內有爲數不多修爲不算太高的妖怪,也就在計緣和老乞丐的遁光穿過所謂人畜國的邊境的時候才見到了一些妖怪巡查,由此可見人畜國的歷史應該是很久了,各自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磨合的規矩,也是所謂的妖魔少現人前。
當然也有一些是必然讓洞天內的人明白自己處境的事,比如天禹洲之民被擄來形成新國的時候,一些原住民會帶着食物拉着車,被妖風捲到特定的位置送糧,這種時候那些麻木的人才能回憶起深刻在靈魂中的恐懼,只是一回去就又會自我麻醉。
計緣和老乞丐來到飛遁約一個時辰,就已經來到了一處原本的人畜國中,在空中俯瞰大地,各個城鎮中的人火氣都十分低迷,屬於並非人口太少,而是火苗太小的感覺。
兩人落到一座看來是途徑之地規模最大的城中,這會正是午前最熱鬧的時候,城中街道上人流不絕,也有店鋪做生意,也有攤販兜售各種小商品,人們臉上也各有表情,並不如此前到新國送糧時的一臉麻木,反而看着都有說有笑。
“哼哼,活在虛假的夢中。”
老乞丐嘲諷一句,計緣搖了搖頭嘆息。
“人皆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這本來就是正常的。”
兩人在街道上落下,行走中卻頻頻有百姓對他們行注目禮,不光是正面之人看他們,就連路過的人也會不停回眸,有些人臉上是好奇,而有些人會在回神之後露出恐懼之色,卻又不敢匆匆離去,反而裝作按部就班地離開。
“有意思,計先生,你以爲呢?”
老乞丐和計緣當然把人們的反應都看在眼裡,前者還頗爲玩味的詢問計緣,後者想了下幽幽道。
“魯老先生的衣着倒是不算多突兀,但計某這身衣衫在外頭也不算多華貴,在此卻有些鶴立雞羣了,在這裡ꓹ 穿着如計某這般的,你認爲百姓在好奇過後會想到什麼?”
老乞丐也是嘆息一句。
“吃人之妖魔。”
和天禹洲被新擄來的數百萬人不同ꓹ 這裡的這些原住民幾乎都世代居住在這,身上的衣衫和外頭早就大相庭徑,甚至有不少人衣不遮體ꓹ 外頭的粗布麻衣都比這裡的鮮亮幾個檔次。
對於百姓的恐懼,計緣和老乞丐二人視若無睹ꓹ 只是看着經過的街道和能接觸的一切,也發現了越來越多不同於外界的情況。
除了衣着ꓹ 這裡少有禮教ꓹ 更看不到任何文典,就連各個鋪子也沒有招牌,只有店家會吆喝幾句,所過之處沒有一本書一個字,也幾乎沒有什麼錢幣交易,但在以物易物中也會有些“不實用”的石頭會被交換,甚至也出現過金子ꓹ 但真正的硬通貨是藥材。
糧食倒是看起來不怎麼缺,想來妖怪還是會保證這裡風調雨順的。
走了小半個城ꓹ 計緣和老乞丐像是走得有些倦了ꓹ 到了一處露天棚子處坐下了ꓹ 他們這一坐不打緊ꓹ 可嚇壞了管棚子的爺孫,但又不敢裝作看不到ꓹ 而周圍的行人則下意識遠離攤位走ꓹ 或者乾脆不往這邊走。
老頭看着計緣和老乞丐頭皮麻ꓹ 連計緣那種令一般人感覺親近的感覺都沒用,他拽住在一邊玩耍的孫兒ꓹ 低頭小聲對他道。
“躲在車子後面,天黑了你爹孃會來找你的,記得千萬要躲在這裡,不要出來,等你爹孃來,嗚嗚……”
老頭說着說着就抹了眼淚,孫兒愣愣地幫忙去擦,被老頭一把抱住,一小會之後他才站了起來,端起托盤帶着茶壺走到計緣和老乞丐的桌前,一雙微微顫抖的手將茶壺擺到桌上。
“兩,兩位大爺請,請喝茶……”
老頭說話都帶着顫抖,擡頭看向他,看得出對方是怕極了,老乞丐則皺着眉頭,隨後搖了搖頭。
“你以爲我們是來吃你的妖怪?也是,以你的年紀,按照這人畜國的規矩來說,差不多也到了‘自然淘汰’的時候了。”
老頭身子猛然一抖,臉色都被嚇得慘白,這麼些年來當然自有人生悲歡,但始終有一道催命符懸在心頭,能安然將人生走到這一步,他運氣不能算差了。
計緣見老人被嚇慘了,也不忍再嚇唬他,以平和之語輕聲寬慰道。
“老人家不必擔憂,我與魯老先生並非妖怪,今日坐在你攤位只是歇歇腳,也不是要吃你的,晚上收攤你可以自己帶着孫兒回家。”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小老兒給你們磕頭了,給你們磕頭了,謝謝大爺!”
老頭說着就直接要跪下,被老乞丐一手托住。
“哎,計先生都說了,我們不是妖怪,你也無需下跪,去做點吃的過來吧。”
老頭擦擦臉上的汗水,連聲應諾,手忙腳亂地在推車竈臺那邊忙活,將一切能找到的肉全都找出來,反正是不敢讓素的佔據多數。
“自欺欺人地活着,終究有一日會被噩夢驚醒。”
計緣這麼感嘆一句,擺開茶盞爲老乞丐和自己倒茶,喝了一口後計緣眉頭微皺,卻依然選擇繼續喝下去,而老乞丐也同樣如此,不過計緣沒倒第二杯,老乞丐也同樣不想續杯。
“計先生,彼時你我初見於雲洲,那會我已走遍人間各處,還感嘆世道不好,今日算是長了見識,要說苦日子,比這苦的地方有的是,但若說不算人,則無出其右者,你說這洞天破碎之時,人畜國民重見天日,該如何自處?”
“此自然有人會教化,此間之人被迫害百年千年,可能壓抑越深則反彈越大,此前那些到新國送糧之人,在親眼目睹了左無極三人連續斃妖之後,不也心中火熱嗎。”
計緣和老乞丐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傳神傳音,更沒有壓低音量,攤位上的老頭在準備吃食的時候也在聽着,恐懼感漸漸降下來一些,再看着坐着的兩人,只覺得光看着他們,心就更快平靜了下來。
很快,老人就將肉熱過又烹製過,在這裡最好的調料就是鹽巴和少得可憐的香料了,他端着托盤走到計緣和老乞丐桌前,托盤上是兩個大盆,一盆裡頭塞滿了肉,一盆則是肉湯加了蔬菜,托盤空隙的地方還塞了不少窩頭一樣的麪食。
老乞丐看着這豐盛的食物,搖頭笑了一句。
“這麼多菜,沒想到你我二人,還有託妖魔的福的時候。”
計緣挑了挑眉頭,淡淡說了一句。
“要付錢的。”
“我是個叫花子,當然是吃計先生的咯。”
老乞丐臉不紅心不跳,在筷籠中取了筷子就夾了一大塊肉吃。
計緣有些無奈,同樣取了筷子吃起來,或許是因爲許久沒吃什麼東西了,吃起來覺得滋味還行。
“老人家,這輩子過得可舒坦啊?”
老乞丐口中咀嚼着肉塊,笑着詢問老頭,這問題又把老頭嚇了一跳,但卻沒有之前的反應那麼誇張,只是點着頭。
“有兒有孫,還,還算舒坦……”
“那你想你兒孫,你兒孫的兒孫,都一直這麼生活下去嗎?”
老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低頭看着依舊躲在廚車下面的孫兒久久不語,自打懂事開始就常常做噩夢,從小到大有同齡人失蹤,有長輩離去,也聽說了很多很多“正常”的事,有些話從來不敢說,但這會,他在沉默許久之後,卻鬼使神差地低聲說了一句。
“我們命就是如此的……不想有什麼用?”
老乞丐拿筷子敲了敲碗。
“叮~”
“還是有得救的。”
“沒救你會想要這邊千千萬萬之民都去雲洲?”
計緣笑了老乞丐一句,然後看向攤位老者。
“老人家,我等並非本地人,自非常遙遠得地方來此,身上錢財或許不適合在此流通……”
老乞丐這會嘀咕一句。
“計先生有金子的吧……”
不過計緣全當沒聽見,而是慢條斯理和聲細語地繼續道。
“不若這樣,計某給你們講個故事,抵一抵這飯資如何?”
老人哪敢說不,連連應聲同意,計緣便開口講了起來。
“天地之間降生萬物,花草樹木向陽而生,飛禽走獸各自棲息,人居其中爲凡塵萬物之靈長……”
計緣講述的聲音不大,傳得卻很遠,慢慢地,老頭的攤位上居然聚集起越來越多的人,聽計緣講着光怪陸離的天外故事。
在故事中,人們自有喜怒哀樂,有和睦幸福也有天災人禍,人生有起起伏伏,也有悲歡離合,有詩書禮樂也有各行各業,並非事事完美,但那是一個彩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