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滾雪球效應,一旦獲得了起始的優勢,雪球就會越滾越大,現場的觀影人羣也印證了這個道理。
最開始的兩個人發展到十二個人,用了半個小時,接下來由十二個人發展到現在的五十八個人,用了二十分鐘。
這些數字都是由閒着沒事幹專門盯人的杜安專門統計出來的,精確到小數點前一位。
而觀衆還在增加。
安東尼選的這塊地還挺大的,但是五十多個人往這裡一杵,加上還要給放映設備、幕布、幕布和觀衆間的距離留出空間,就顯得擁擠了,最後邊的人已經站到了路邊,再退就要到馬路上去了。
“哎,老沈,你怎麼在這呢?”
“這不下午沒事幹出來溜達溜達麼,剛好路過這兒,看打這裡看電影不要錢,就過來瞧瞧。”
“哎呀,都四點半了,電影都開場二十分鐘了,咱們趕緊走吧。”
“你怎麼不早說!……算了,反正都開始二十分鐘了,現在進去沒意思,還是把這部電影看完吧。”
“你說那個兇手到底是誰?我猜是那個清潔工王興發,我一看他不就是個好人。”
“哥哥,我們走吧,我有點不舒服。”
……
人一多,就無法保持前面的安靜了,在影片節奏放緩的間隙裡,就聽到低低私語聲零星響起。還有一個小夥子掏出了手機——這時節,手機可還勉強算是個稀罕的物件——給朋友就打了過去:“青子,來大光明……幹嘛?看電影啊,這裡有一部電影,你趕緊過來還能趕上下一場……屁個《暖春》,這電影比那玩意好看多了好嗎!……我請個屁,人家放的露天電影,免費,不要錢,不然我叫你幹什麼,我可沒那個閒錢請你看電影……趕緊的吧,也不知道人家準備放多久,晚了就趕不上趟了……對了,把你姐叫上……笑個毛線,我跟你說,這裡可熱鬧了,跟趕集一樣,你指定沒見過這場面,你姐又是個愛熱鬧的性子……行吧,那就這樣,掛了,不跟你說了。”
這電影真有這麼好嗎?
杜安看着現場密集的人羣,再一次在心底這麼問自己,旋即搖了搖頭。
電影好固然是一個方面,但是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氣氛炒起來了。
國人性子裡都有愛看熱鬧的因素,每次哪裡一出事、立馬就能圍上一大羣人就能看出來,現在這裡這麼熱鬧,也算給影片造了一個勢。
束玉也看到了現場的情景,並不說話,只是眼神閃爍。
“這場葬禮滿意了吧?”
束玉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有的時候杜安覺得跟自己這戰友交流真彆扭,特別是當她開始玩情懷的時候,太矯情了。
杜安又感慨了一聲:“以後我出葬的時候都不知道能不能來這麼多人呢。”
隨着時間發展,影片開始慢慢進入高?潮。
遊戲規定的六點鐘到了,蔣偉卻還沒殺死韓生,而這時通過監視器盯着密室中兩人的兇手也終於第一次給到了正臉。
“竟然是他!”“我就說嘛,這清潔工一看就不是好人。”“看吧看吧,我說對了吧,兇手就是他!”“這小夥子我看長着停正氣的,這導演是找錯演員了啊。”……
現場猝然響起一小片碎密的討論聲,猜到結果的一臉得意,沒猜到的搖頭感慨,還有人看看銀幕,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杜安,來回看了好幾遍,輕聲喊了起來:“哎?這個人不就是旁邊那人嗎?”
這一喊,更多人把目光投了過來,發現他們旁邊站着這人還真就是銀幕上的演員。
還好經過尚海電影節的每天薰陶,這些尚海市民們眼界也高,大大小小的明星哪個沒見過?更別提杜安只是演個小配角,之前還從來沒在電影電視上見過,所以倒沒有人盲目地上來寒暄套近乎,只是善意地笑笑,就又重新把目光投回了銀幕上。
接下來的一段,就是杜安和朱茜的對手戲了,也是杜安拍得最滿意的幾場戲。
如果說影片之前還算是中規中矩的產業鏈條上的產物,那麼接下來風格一變,銳氣大盛,第一個以朱茜爲主視角的180度主觀鏡頭就讓人心頭一跳,接着那個時長四十秒從下到上由遠拉近最後定格在杜安瞳孔上的大特寫讓現場的聲音驟然全部消失。
這些觀衆或許不明白這些鏡頭語言的具體含義,但是並不妨礙他們從兩個鏡頭上感受到導演想要告訴他們的含義——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傢伙。
這就是鏡頭語言的魅力。
“哦?”
人羣當中,靠後的位置上,一個單手拿着手包、穿着立領短袖的瘦竹竿看到這裡眼中精光一閃,眉頭挑了一下。
只是他“哦”了一聲後又不說話了。
劇情進行着。
杜安和朱茜的對手戲緊張密集,沒有一個人再說話,每個人的心都被銀幕上杜安設計的鏡頭揪着,現場除了揚聲器裡傳出來的聲音外,就只有路邊汽車行駛經過的聲音。
一番激烈的搏鬥後,朱茜刺傷了杜安的大腿,警察孟河也遵循“警察總在最後趕到”的金規玉律,適時趕到,追趕孟河。
另外一頭,密室中的蔣偉聽到電話那頭自己妻子和杜安搏鬥的聲音和槍聲,徹底崩潰了。就在此時,鎖住蔣偉腳踝的鐵鏈上傳來電流,將蔣偉電暈了過去,手機也扔到了一邊。韓生用小石子將蔣偉砸醒了過來,蔣偉剛醒過來,還迷糊着,手機響了。
蔣偉迫切地想要去拿被扔到遠處的手機,聽電話那頭的情況,想要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否還安好,但是由於腳被鐵鏈鎖住,根本夠不到手機。
蔣偉瘋狂地掙扎着,語帶哭腔,韓生努力安撫勸慰,卻根本不管用。
手機鈴聲繼續響着,絕望的蔣偉漸漸停止了掙扎,左右望了一眼,低下頭,開始脫衣服。
有已經猜到了些什麼的觀衆低聲自語“不會吧……”,還有人已經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銀幕。而銀幕上的韓生已經代替他們喊了起來。
“蔣偉,冷靜!不要這麼做!”
就在此時,現場突然傳出一曲歡快的彩鈴鈴聲。
嗯,世界名曲《兩隻老虎》。
“搞什麼!”
“噓!”
“關掉!”
……
憤怒的觀衆們齊刷刷地把充滿怒火的眼神射向鈴聲的來源——是那個瘦竹竿光頭。
瘦竹竿光頭知道衆怒不可犯,趕緊滿臉歉意地賠笑個不停,連連說着“不好意思”,趕緊把手機從手包裡找出來,立刻接通,擠出了人羣,滿臉晦氣。
“什麼事!”
瘦竹竿站到了人羣邊上,沒好氣地說道,同時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這種事誰也不願意發生,但是事情既然都發生了,我們也不能再抱怨了,而是努力去解決問題……你不要把責任推到公關部的身上,影片的質量就那樣,怎麼跟人家拼?要我看,公關部已經做得夠好了……”
沒有人再理睬這個瘦竹竿,一百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銀幕。
影片進入了高?潮。
對家人的擔心已經把蔣偉的腦子完全衝昏了,他聽不進韓生的勸慰,一意孤行地把衣服脫了下來,在自己被鐵鏈鎖住的右腿小腿上纏繞了一圈,紮緊,左手拉住衣服的一頭,嘴巴咬住另外一頭,右手拿過鋼鋸,停頓了一下,將鋼鋸的鋸條抵在自己的右腿上,開始鋸。
一邊鋸喉嚨口還一邊發出夾雜着痛苦和嘶喊的悶響。
鋸條鋸開皮膚,鮮血流出。
蔣偉痛得眼睛瞪大,像兩個燈泡,手下卻不停,鋸條堅定有力地來回鋸動,鋸進肉裡,鮮血飛濺,甚至都濺射到了蔣偉的身上、臉上。
“嘔!”
第一個吃不消的是安東尼。
這些外國人好像天生對這種**上的恐怖血腥沒有抵抗力。
安東尼本來就被影片一層層疊加推進的懸疑恐怖給弄得臉色越來越蒼白,到了這一刻,所有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再也支持不住,小跑兩步到了旁邊扶着牆吐了起來。
嘔吐聲彷彿有傳染力,觀衆中也有幾個發出了乾嘔的聲音,最終還是按着胸口忍了下來,沒有像安東尼那樣形象全毀地去旁邊吐,心理承受力差一些的已經閉上了眼睛,不敢看了。就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強的幾個,此刻也都皺着眉頭,臉色有些發白,卻不捨的把眼睛移開分毫。
“希望安東尼等會兒不會打你。”
看到影片成功地嚇到了在場的觀衆,束玉也難得的開了一個玩笑。
看得出來她心情着實不錯。
杜安給這個葬禮打了八十分。
蔣偉終於鋸斷了自己的腿,爬到密室中那具死屍旁邊,從死屍手中奪下左輪手槍,打開彈匣,檢查了一下子彈,合上,打開保險。
意識到將會發生什麼的韓生哭喊着求饒,卻沒有效果,蔣偉果斷地開槍殺死了他,自己也崩潰得大哭。
在追捕過程中反殺死了警察孟河的王興發來到密室,想要殺死唯一的倖存者蔣偉,卻不料中槍的韓生突然撲了上來,和蔣偉兩人合力殺死了王興發。
最後,蔣偉拖着斷腿,對韓生說他會找人回來救他,說完爬出了密室,只留下痛哭着等待蔣偉的韓生。
觀衆們的情緒漸漸放鬆了下來。
影片結束了。
每個人都這麼想着。
安東尼已經吐完了,臉色難看地走了過來,對杜安說:“杜,我恨這部電影,”說完,突然又笑了起來,“但我也愛這部電影。”
旁邊正在講電話的瘦竹竿還在講電話,同時也在看着銀幕,看到電影結束,他身子向左傾斜了十五度。
這時隨時準備離開了。
人羣也漸漸騷動起來,認識的,不認識的,相互之間小聲討論着剛纔的劇情。
但是影片還沒有結束。
韓生想要從王興發身上找到鑰匙,沒找到,卻反而找到一個錄音機。
“王先生,在醫院裡人們都叫你阿發,我需要你做個選擇……”
熟悉的低沉聲音一出,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一齊看向銀幕。
“……你體內有慢性毒藥,只有我纔有解藥,你願意殺死一對母女以自救嗎?如果會的話,遊戲規則如下……”
王興發不是兇手,也只是遊戲參與者?!
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羣當中只有一個剛纔還一臉失望的小夥子滿臉興奮,神經質地自言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可能這麼簡單!我是天才!”
觀衆一片寂靜,所以他的聲音格外清晰,嚇得他趕緊閉上了嘴,左右張望。
但是沒有人看他,大家都看着銀幕。
銀幕上,韓生拿着錄音機,滿是疑惑。
這個鏡頭構圖很奇怪,韓生佔據着銀幕的左下角,給了焦點,畫面的其他部分則都是背景構成的空景,背景音樂逐漸激昂。
懂電影的人能明白這個鏡頭和背景音樂所預示的含義,所以瘦竹竿突然停下,不再講電話,任憑電話那頭的人說着,只是雙眼緊緊盯着銀幕,感覺自己全身毛孔都張開了。
安東尼也呆呆地看着銀幕,無意識地自言自語:“donotit……”
銀幕上,一個人頭探了出來,然後是身子。
伴隨着背景音樂越來越激昂,那具從一開始就在密室裡的屍體,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瘦竹竿只覺得自己渾身雞皮疙瘩都炸了,緊緊地握住手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其他觀衆們也都呆呆地看着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