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公閣
這是尚海非常低調的一傢俬人會館,據傳最開始的時候是一羣有背景的青年學子創辦的,爲的是讓他們那一羣年輕人有個私密的地方可以談事情,不被閒雜人等所擾。經過十幾年的發展,致公閣還照舊保留着創辦初始的種種規矩,接待的還是當年那些人、抑或那些人的家族後代,若是從外部來看,這一片位於靜安區的小樓在十年的光景中沒有半點改變,彷彿被時光凝固住了,可若是進到內部,就別有洞天了。
杜安安穩地坐着,端起面前的一杯茶抿了一口。
此間室內的光線淡雅不刺眼,右手邊的牆開着,上掛薄幕,有夜風來,吹開薄幕送入秋風、帶同外間的黑雅夜色一併傳遞,和室內稍帶些許黃暈的燈光攪合在一起,宛若一盤調色的水墨畫,暈開。
“吱吱”
幕外有蟲鳴聲陣陣。
“到底是入秋了。”
杜安抿了一口茶水後對坐在他對面的那人說道,然後把茶盞放下,頭稍稍一側,望右手邊看過去,目光一凝,視線似乎能夠穿透這一層幕布射到外面去。
他看了幾秒後,轉回頭來微不可察地輕嘆了一聲,道:“夏天的時候,外面蟲子還挺多的,現在卻只有稀疏幾聲了。”
坐在他對面那人輕“嗯”一聲,說:“夏季旺盛、至秋衰落、霜冬滅絕,正因爲各不相同,所以四季纔有存在的意義。”
那人輕笑一聲,又道:“雖然人間已是十月天,但是對於《解放日》來說,卻正值炎炎夏日,外界陽光灼熱,自身翠意盎然,正是最好的時節。”說完之後,那人還舉起手中的茶盞,對着杜安一比,“我在這裡祝杜君你提前鎖定勝局,此間無酒,就以茶代酒吧。”
杜安順勢舉起茶盞來,看向面前那人,遙遙一對,“多謝。”
只見在杜安面前坐着那人臉蛋白淨、笑語盈盈,長髮齊肩、末梢打着卷,一副落落大方的大家閨秀氣派,而她鼻樑上架着的那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則是讓她多了兩分知性氣質。
抿了一口後,杜安把茶盞放了下去,又往右側看了一眼。
在寸土寸金的靜安區裡開院子種樹種山搞庭院,這實在是有錢人才能玩的遊戲,而且還不只是他們現在所處的聽竹軒這一處,整個致公閣這樣浪費空間的佈置着實不少,若是整個從天上看下來,這致公閣就宛若鬧市中的一片清淨樂土世外桃源。而且屹立十幾年不倒,沒人敢打這的主意,這就不是光有錢就能做到的了,後面背景關係深得很呢……
杜安心思聯翩起來。
其實這地方着實不錯,服務生的素質非常高,大概是大人物見多了的緣故,完全就是把他當作普通客人來對待,不卑不亢,這態度他很喜歡,而且這裡很低調、隱秘性極高,環境又好,裝飾佈置很雅緻,杜安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想搞個會員了,可惜他後來才知道想要成爲這裡的會員條件很苛刻:想要成爲這裡的會員,必須有至少五位“老”會員的聯名舉薦和擔保才行。
“我這裡可以拿出一個名額來,我另外還可以幫你找到另外一個名額,但是剩下的那三個,我就沒辦法了。”
這是他面前這女人當時聽到了他想要成爲這裡會員的想法時跟他說的。
不過他又能去哪裡認識那樣的三個人呢?所以杜安也只好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
“杜君,”
對面那女人的話語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轉頭回去,見她正看着自己,表情平靜,眼梢卻帶着笑,“現在《解放日》連續五日單日票房破億,除了首周外,第二週的周票房冠軍也是跑不了的了,而且很可能在第二週就和第二名把票房拉到2億的差距上,實在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怎麼你卻看起來還有心事呢?”
這又一個“杜君”讓杜安渾身難受,像是有小蟲子在爬一樣他接觸過的這些人裡面,對他各種稱呼的都有,有喊老公的,有喊小安的,有直接喊杜安,也有喊杜導的,這也是喊的最多的,但是從來也沒人喊過“杜君”啊!
這要是稍微文化水平差點的,還以爲喊錯人了呢。
他苦笑了一下,“能不喊杜君嗎?實在不行,你喊小安都行。”
他都被逼到甘願自降輩分了,但是坐在他面前這女子卻是一臉無辜,問道:“爲什麼?杜君不好聽嗎?”然後又道:“而且喊小安的話,我可能都不知道是在喊誰了。”
杜安就知道會是這樣,於是搖了搖頭,也算是認命了。
“行,你愛喊就喊吧。”
他面前這人叫尹安安,她說“不知道是在喊誰”也是因此而起。
杜安頭一次覺得“安”字這麼討厭。
“我是在爲劇場的事煩心呢,”
杜安懶得跟她在這稱呼上糾纏下去了,直接回答了她剛纔的問題並且把話題轉移了開去,“一直不賺錢,我這個心焦啊!”說完之後還擡眼瞟了尹安安一眼,痛心疾首地說道:“我對不起你們這些投資的業主啊!”
他說得很真切,尹安安卻是“哦?”了一聲,道:“劇場的事,確實煩心,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操心,虧了就虧了吧,又有誰能做生意穩賺不賠的呢?”整個一雲淡風輕,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還當杜安說的這些東西跟她無關呢,可事實上,她便是虧錢的業主之一。
當初杜安搞長安系的劇院聯盟的時候,拉了幾個人一起入場,其中有束玉、蘇瑾,這倆算是內人,還有兩個則是外人,分別就是眼前的尹安安和另外一位叫程泰來的。
因爲百樂門的事,杜安和之前百樂門的趙老闆算是認識了,後來他在尚海找資金的時候也通過趙老闆的關係找了一些人,其中就有尹安安準確來說,是尹安安的三叔。
當時尹安安剛好和她三叔在一起,見到面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在飛機上被自己屁股壓住過裙角的女人(詳見第299節),而作爲他忠實影迷的尹安安自然也是一眼認出了他來,或許是帶着對偶像的喜愛,也或許是真的看好這個項目,在尹安安的三叔對這項目sayno之後,尹安安自己帶着資金入場了。
又或者說,是上了賊船。
尹安安開的劇院叫“長安道上”,跟她本人的文藝女青年氣質很搭,沒點文化還真是看不懂什麼意思,杜安這個假文化人也是查了字典才知道長安道上是一個成語,舊指名利場所,很是符合他這項目的定性。而且“長安”和長安西路相契合,“長安道上”劇院還可以理解爲“長安西路上的劇院”,最後“安”字又和尹安安的名字相契合,實在是一詞多意的典範。
光是一個名字,就讓杜安認識到自己這樣的假文化人和尹安安這樣的世家子弟的底蘊差距有多大,不過名字取得再好、上了賊船也是惘然。
尹安安含義深遠的好名字並沒有給她帶來好運,和長安系的幾家劇院一樣,長安道上也一直在虧錢,業績慘淡,不過尹安安這個大老闆就不像束玉那樣急躁了她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賠錢一樣,雲淡風輕的讓人懷疑她一直往裡扔一直虧的那些不是錢,而是草紙。
“人的能力有限,能將一件事做好便已是極大的不易了,”
尹安安繼續說道:“你最大的天賦便在於電影,《解放日》就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所以你只要將你這方面的能力發揮好,其他地方虧一點又如何呢?就當閒時花錢買個開心罷。”
言語之間竟是完全沒有把自己的得失利益計算在內,一心一意地爲着杜安着想。
杜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幾乎要以爲這小姑娘是深深地愛上了自己,愛到了變成花癡、願意爲他生爲他死的那種境界,可是尹安安接下來的一句話馬上就讓他打消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所以,我覺得你應該開始考慮你的下一部電影了,你得賺錢,這樣你纔有資本可以繼續把你的這個長安系的遊戲玩下去。”
杜安聽了她的話之後,看了她兩眼,問道:“所以你要投資?”
尹安安一點頭,依舊一副笑語盈盈的模樣,說:“是的。”
她順手舉起右手在自己鬢角處挽了一下頭髮,把一縷髮絲梳到耳後,但其中卻有一絲很是調皮,在她的手剛放下就從耳後蹦了出來,俏皮地垂貼着臉頰。
她看了一眼杜安,說:“其實早在看了《風月》後我就有和你合作的想法了,但是當時我們並不認識,而且坊間也有傳聞,你因爲瑞星的事只和束玉合作,所以我一直很遺憾沒有這個機會,但是現在卻不同了。”
“在《解放日》上,你率先打破了不和旁人合作的傳統,和中影合資了,接着今年更是重新和瑞星合作要拍攝一部新片,照此推斷下去,我覺得我們合作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杜安看着尹安安,低吟不語。
他腦子裡轉了幾個彎之後,才緩緩道:“首周兩日,2.61億,截至目前爲止,連續五天單日票房破億,五日國內總票房已經達到6.1億,根據現有形勢推測,十日票房破8億幾乎是板上釘釘,這還只是國內票房而已。就我看來,截至全面下檔,全球票房突破30億沒有什麼大問題,我半個月前這麼說,半個月後還是這麼說。”
“一部電影耗時一年,票房賺30億,扣除各種費用成本後三家再平分,每家大概能拿到一億多。”
杜安搖了搖頭,“收入實在不高,而且風險很大,是賠是賺誰都說不準,根本就是賭博,值得嗎?”
尹安安笑了,“誰說只會定格於30億呢?好吧,就算止步於30億,那也能賺一億多了,而且據我所知,你以前的那些電影可不止賺了一億多。最後,就算真的只有一億多,我扔在長安路上的錢也沒有這麼多,我還是賺了,所以,值得。”
“至於你說這是賭博……”
尹安安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忽而巧笑嫣然,“你在電影上從來沒有失手過,信譽良好,如果要從我這邊破例的話,那我也認了。”
杜安不說話了。
他當然知道值得:尹安安說的那些是一部分,另外還有一部分就是後續收入對於一部電影來說,票房收入只是一個部分,dvd、周邊、電視臺放映等都是收入部分,近一年來更是出現了視頻網站的購買,這些都是錢,綜合起來可能不比票房收入低多少,只不過是細水長流型的,不像票房來得這麼快這麼直觀而已。
他相信尹安安也知道這一點。
爲了這樣的利益來賭,操盤手又是他杜安,勝算大,下場投資確實挺值得的。
“可是你也知道,我接下來的電影是和瑞星合作。”
杜安擡頭看向尹安安這麼說道,“所以你如果想要合作的話,就得排隊了。”
他經過一番思量後,終於決定接受了尹安安的合作邀請:一方面是因爲尹安安花幾千萬就是爲了一個賭博的機會,這樣的魄力着實讓他有些震驚,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爲這次和韓三坪的合作他嚐到了資源互補的甜頭,而尹安安明顯也是有深厚背景的,他希望能再次資源互補一下,來一個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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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杜安的決斷後,尹安安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副巧笑嫣然的俊俏模樣,帶着兩分知性,說是一個單純的大一學妹都有人信,完全不似一個殺伐果斷魄力驚人的商場老手。
“當然,先來後到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尹安安端起了茶盞:“那就讓我們爲我們將來的深度合作先以茶代酒碰個杯吧。”
杜安一點頭,端起茶盞正要碰杯,突然室外傳來嘈雜聲和一個腳步聲。
那聲音越來越近,打斷了他們。
兩人很有默契地一齊轉頭向着左邊望去,很快那腳步聲就到了他們門外。
杜安知道,爲了安靜,這裡的地上到處都鋪設着地毯,能在這樣的地上踩出腳步聲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他甚至猜到了門外這人是誰。
嘩啦!
都沒有敲門,門一下子就被打開了,一個看樣子一米八三左右的大漢站在門外呃,從面容上來看,其實這只是一個青年,只是身形魁梧了些。
魁梧青年的側後方跟着一名西裝革履的男士,見門打開後,他立刻稍稍一彎腰,對尹安安說:“尹小姐,對不起,我們已經解釋過你在和客人談事情了,可是程少他得知你在聽竹軒之後非要過來,我們攔也攔不住。”
尹安安對他點了點頭,“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魁梧青年卻是根本不管他們在說什麼,一雙眼珠子在室內一掃,最後在杜安臉上定住,刻意裝出了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大喊了一聲“杜杜!”,接着就是大踏步地走過來一屁股在杜安身邊坐下。
杜安則是心中無奈。
一個喊他杜君,一個喊他杜杜,這兩個人真的有毒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