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止了``沉溺了``無聲的滅絕
退卻
這就是我
是我用真實的編造了謊言
是我用殘破的猜測這世界
就讓我用力砸碎輕聲的諾言
擁抱瞬間
*
星誼大樓樓下, 火速趕來的葉寧看見簡紹正在不遠處輕倚車門,踩滅一根香菸。
簡紹一貫優雅的髮型被風吹得有些繚亂,眼底的那絲清冷極其明顯。
葉寧兩步奔上, 站在他面前說:“是不是顧赫銘?他媽的我現在就去找他!!”
簡紹將他拉住, 冷冷地說:“再等等, 冷靜一點。”
話音剛落, 就見遠方疾馳而來一輛黑色轎車, 車內後排坐着的竟是陸景執。
簡紹拉着葉寧走近,在車窗外微微頷首:“陸先生。”
陸景執在車內沉着臉說:“顧元鵬正在樓上開會,他的兒子今天下午剛下飛機, 但現在找不到人。”
葉寧深吸一口氣,握着拳頭說:“我現在就上去找顧元鵬!”
“……等等!”簡紹拉着他, 眯起眼, 定睛看着前方一個路口。
前方一輛轎車正從地下車庫中急速閃出, 一個猛拐直閃入他們的視線。那輛車裡坐在後座面色焦急的那個人——正是顧元鵬!
簡紹等幾人互視一眼。
追!
…………
北京城的夜色繁華耀眼,空氣中的陰冷卻令人窒息。
顧元鵬的車開得有如飛馳, 一路紅燈闖過,最後匆匆停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豪華大門前。
他帶着兩個人下了車,直奔酒店大堂而去。
葉寧已經打開車門跟着衝了進去,與此同時,簡紹在車裡對陸景執道:“陸先生您現在還不宜出面, 這裡的事請先交給我們。”
陸景執點點頭, 示意自己身邊兩個保鏢與簡紹一同上樓。
電梯停下, 顧元鵬去了二十四層。
葉寧冷靜地盯着電梯顯示屏, 待確認以後快步走入另一部電梯。
簡紹帶着人即刻跟上, 幾個人來到二十四層後一路搜索,最後在一條走廊的盡頭看到正在憤怒踹門的顧元鵬。
“嘭”地一聲, 緊鎖的房門終於被顧元鵬的保鏢一腳踹開,葉寧和簡紹帶着人看準時機一擁而上,衆人一齊擠入大門!
進入房間,大家都定了一定。
室內光線昏暗,步入臥室,寬大奢華的房間內只餘一片凌亂。牀上的錦被已被扯落在地,整個室內低低地瀰漫着一股糜爛靜緩到窒息的幽暗氣味。葉寧定睛,看到房間中散落各處千奇百怪的性`愛器具,再轉頭,看見牀邊被角處,那一串一串鮮紅色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深吸一口氣——這個房間裡沒有人,所有人的視線都漸漸像衛生間的方向聚攏。
忽然間,很久之前那個伴着猩紅的鮮血與尖利的冷斥的夜晚,再一次恍恍然浮現在葉寧面前。
那個夜晚的記憶除了驚窒的鮮血,還有一串一串歇斯底里無能爲力的心痛與——絕望。
葉寧手臂抖了抖,微微閉目緩神,一步一步向衛生間精緻的房門前走去。
那個琉璃也似的衛生間門正在微微擺動,葉寧猛地拉開房門,衛生間內半倚在門邊的一個雪白身影即刻軟軟倒在他的腿邊。
葉寧瞳孔收縮,低喊了一聲:“藍雨!”
衆人一擁而入,紛紛被衛生間內的場景震住。
衛生間,散落各處……滿室的血!!
到處都是細碎的血珠,盤根交錯地劃在地上、鏡前、淋浴間的牆上,一絲一絲,猶如魔鬼的印痕,地獄的軌跡!藍雨倒在地上,全身赤`裸,手臂腕間大腿足跺,胸前與脖頸,到處都是細細的刀痕!
那些刀痕掛着一絲一絲鮮紅的血,淌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如此觸目驚心!
葉寧深吸一口氣,下一刻聽見顧元鵬的憤聲低吼:“赫銘!!赫銘你怎麼了?!”
另一頭,顧赫銘倒在寬大衛生間的浴缸旁,已然昏厥。他同樣地赤身露體,身上亦有一道一道細碎的刀痕。
但那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腹下腿間,有一大片一大片洶涌的血漬!
顧元鵬如觸電一般,赫然跳起轉身對門口的藍雨吼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倒在葉寧懷中的藍雨竟然還沒有昏眩,緩緩掀起眼睫,無力地淺淺笑道:“沒幹什麼,給他做個結紮手術而已。”
說完手一鬆,一片閃亮的剃鬚刀片從她指尖滑落。
她笑,緩緩呼氣。
想要了結那個腦殘的變態大少其實很簡單,她不過是在對方正進行得欲`仙`欲`死欲罷不能時邪惡地誘惑他:要不要再來點更刺激的?
她給對方看她手腕間那一道一道淺白的傷疤,說:我常玩的,非常新鮮刺激,要不要試試看?
貫以追求極致刺激的大少爺被她挑起瘋狂的興致,於是,藍雨用刀片割破自己的肌膚,笑眯眯地教顧大少怎樣享受那種疼痛的快感。
然後,瘋狂的遊戲開始。
藍雨的手腳仍不太聽使喚,但她悄悄割斷了大少爺的腳筋,拿着刀片對着他冷魅低暗地笑。
顧大少被那種笑所驚駭,但爲時已晚。
看吧,生命可以很簡單,她毫無畏懼。
顧元鵬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低吼一聲衝上去就要捏藍雨的脖子!簡紹即刻起身擋在顧元鵬面前,微微擡眸冷冷地道:“顧董,我認爲今天的事,您還是不要鬧大的好。”
簡紹漆黑的眼眸中亦有一道寒光在閃,冷冷逼視顧元鵬,說:“星誼的負面消息已經不斷,我不知你若將這件事鬧大,會不會直接威脅到您的董事長寶座。”
顧元鵬被他說得一愣,愕然半響,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敢威脅我?”
簡紹淡淡擡首,舉眉看着顧元鵬說:“哪裡,我簡紹是星誼的人,但誰做董事長,對我來說都一樣。”
顧元鵬身體僵直,死死盯着他說:“就是你最近一直在扯我後腿?”
簡紹淡淡地道:“董事長您多慮。我並沒有扯您的後腿,但今天的事您若追究,那就不一定了。”
顧元鵬面色一窒,簡紹又補上一句道:“況且,也許不需什麼人抄您什麼後腿,只憑您父子二人的處事與品行,自會有世道公斷。”
說完,看向一直被葉寧緊緊抱在懷裡的藍雨。
藍雨的臉色極其蒼白,身體多處淤青,雙手無力地垂着,下身一片狼藉。她的眼睛似乎再也睜不開,靠在葉寧的肩頭,帶着血珠的臉頰又向他懷裡低了低。
“藍雨……”葉寧跪在地上,感覺懷裡人的身體好冷好冷。
藍雨擡了擡眼皮,輕輕地向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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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濛濛中,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被送進了醫院,周圍各樣人影來回忙碌,自己的身體任人擺弄,無一絲力氣。她的大腦昏沉,整個精神狀態似乎還處於那個華麗又瘋狂的房間。她看見顧赫銘猙獰的笑臉,看見那些各式各樣令她受到極致刺激的器具,再一轉頭,看見臉色緋紅媚眼如絲的自己。
是的,那就是自己,令她厭惡的自己,無法自拔,無能爲力的自己。
整個身體瀰漫的都是一種無力的感覺,這種感覺雖然從未如此明顯,但在她的成長卻始終相隨,只是她從不在意。
身體好痛,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持續叫囂,重複提醒着她剛剛所經歷的一切。
尤佳音憎恨的笑,顧赫銘噁心的觸摸。
她彷彿還聽見了一個醫生在牀頭對另一些人說,這個女孩服用了□□,以後可能會上癮,而且她的大腦受到極度刺激,也許以後會產生一些精神方面的疾病……
……是說她麼?呵,原來她已經這樣倒黴了……
是呀,可這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呢?她整天生活混亂隨便,到最後能會有一個什麼樣的好下場?那麼多三教九流好壞各異的人在身邊晃來晃去,她卻從來我行我素,得罪人,恨一個人就要將其踩到腳底,做什麼事只憑自己高興。她這樣的人難道就不會被別人害,就不會被別人狠狠地報復?很顯然,沒有尤佳音,沒有顧赫銘,也還會有別人。
她的生活是一團亂麻,那是她自己造成的,她從來都明白,但是沒辦法阻止。
藍雨……忽然間她聽見有人在對她說——藍雨,你要好起來,我等着你好起來。
她反應了很久,最終掀一掀眼皮,看到一個面色清朗的青年正在身旁,似乎還在緊緊地緊緊地握着她的手。
青年明亮的眼睛裡有一抹濃濃的憂鬱。她想,這是誰?
她繼續沉回自己的世界,仔細地想這個問題。
那天,她在她家門前那條長長的走廊中看到揹着吉他的他,以爲自己回到了從前。
然後因爲一次偶然的樂器店之行注意到了他,她開始觀察這個人的一言一行。
他傻呵呵地呆笑着說:“那個藍雨,你想吃什麼,我給你買去。”
他對着她的挑逗臉紅冒汗身體自動反應,可是最後只囧囧地爆發出一句:“……你不要再逗我了!!”
呵……她不由得笑了起來——逗就逗唄,不過是玩玩而已,他怎麼就不接受呢?
終於那天,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他看着她的眼睛說:“做我女朋友吧,我們好好交往,你可以不用每天晚上都出去玩,好不好?”
——那時候的自己,是個什麼心情?
她不應該有這種愛情的,她這麼認爲。
是的,她沒有這種愛情,她什麼都沒有得到,她現在沉在一個很深很深的地方看不到天。
所以她不能再拉別人下來。
她曾經答應過那個人,再也不用刀片傷害自己,但她最後還是沒有做到。
思緒又開始混亂起來,她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媽媽,從小長大的那片街角,蔚藍蔚藍的海。海邊一個人向她招手、走遠,然後回頭對她笑笑。她伸手,卻什麼都沒抓到,卻只看到一片鏡子,鏡子裡面有一個惡魔。
那個惡魔用邪惡的眼睛看世界,世界也變得邪惡起來。
惡魔就是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勾着嘴角輕輕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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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雨……”
病房裡,葉寧握着藍雨的手,清楚看見她的眼睫在一顫一顫,她醒了?
他們送藍雨來醫院時她就已經昏迷,醫生說她服用了□□,很可能會上癮。而她過後又受到極度刺激,且在刺激的過程中仍有服藥跡象,她的大腦可能會承受不住,醒了以後也許會產生一些精神方面的問題。
□□,一種特殊配置的毒品,在北京某些混亂的場所並不少見,在星光耀眼表面上風光無限的娛樂圈,也並不是什麼大家不清楚的禁忌。
葉寧不知應該怎樣幫她,只能夠一刻不停地守在她的身邊。
她在遭受那麼大痛苦與屈辱的時候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葉寧真的不敢想象,如果那時他們不是碰巧撞見了去找兒子的顧元鵬,那麼藍雨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下場!
葉寧沉沉吸氣,深深皺着眉頭看她。
他是真的很想把那個顧赫銘碎屍萬段,但很顯然,藍雨自己就已經做了。
可是她自己呢?即使連丟了性命也不在乎嗎?
葉寧已經完全領教到她這種極致的性格,忍不住深深嘆息。
他握着她的手,無奈地說:
“女王大人,你實在太強大了,我們這些牛糞英雄想救救美你怎麼就不給我們機會呢?……快點醒吧,不要再抑鬱了,咱們即使吃點小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很快就會好啦。咳咳,你知道嗎,那個顧赫銘的老二已經徹底廢了,以後只能乖乖當他的殘疾人了。你沒看見他爹最後的那張綠臉,簡直可以直接當他死了以後骨灰盒上的照片……你呀,以後不要再這麼任性了,幹嘛要這麼極端呢?這個弄不好也是要蹲監獄的,我不捨得,即使是咱吃了虧也不捨得啊`……”
他說着,看見藍雨低低窩在被角里的頭輕輕動了一下。葉寧愣了愣,就感覺藍雨被子下的身子正在微微弓起,頭繼續向下低,脣角似乎輕輕地顫了顫。
“……藍雨?”葉寧站起身來湊近她的臉,緊握她的手,“你醒了?”
但藍雨躺在牀上仍一動不動,葉寧皺起眉來,雙手扳過她的臉,把她的頭放在枕頭上,繼續喚道:“藍雨?”
她的脣明明在微微顫抖,眼睛閉得好緊好緊,臉上的表情也不是熟睡時的樣子,似乎正在竭力控制住什麼。葉寧看得莫名心慌,輕輕搖着藍雨肩頭道:“藍雨,藍雨你醒醒……”
“怎麼了?”這時簡紹正從病房外走進,與葉寧一同站在病牀前。
葉寧面色憂慮,簡紹也很快發現了藍雨的問題,與葉寧一同俯身輕喚:“藍雨,藍雨……”
藍雨緊緊弓起的身子終於鬆了一鬆,忽然睜開雙眼。
她茫然望着前方呆楞一秒,然後擡眼看向葉寧和簡紹。
葉寧一陣欣喜,不由得按着藍雨肩頭道:“太好了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你是誰?”
藍雨大大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冰冷地問。
葉寧的動作一僵。
藍雨蒼白的厚脣微動,擡臂緊張地喚道:“簡紹……”
葉寧愣住,看到病牀上的藍雨猛地跪起,緊皺眉頭伸着手臂對簡紹道:“……簡紹!”
她那無神的眼裡灑滿了驚惶,葉寧看得直愣,忍不住向藍雨伸手道:“藍雨……你怎麼了?”
藍雨驚恐地看着他,下一刻尖叫一聲!
“啊!!……”
葉寧和簡紹同時震驚,藍雨卻像一隻受驚的小鳥直接撲到簡紹懷裡,看着葉寧的衣角喊道:“你是誰?!走開!走開!!你們都走開,走開走開走開!!!”
葉寧後退一步,藍雨卻始終緊緊捏着簡紹的胳膊,不斷往他懷裡鑽着道:“簡紹快救救我……我不要再看到他們,我誰都不要見不要見!!簡紹,簡紹……”
簡紹也僵在原地,半晌之後與葉寧對望一眼,兩人都在想:難道這是醫生所說的精神後遺症?
可是,可是……
葉寧緩了一緩,輕舒一口氣,聲音輕輕地向藍雨道:“藍雨你……”
“你走開!!”
藍雨啪地一聲打掉葉寧伸過來的手,猛地往簡紹懷裡躲着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走開!!”
葉寧只覺自己的腳步有些不穩,看着那樣的藍雨,隔了很久,再一次向她伸手道:“藍雨……”
她毫無安全感地靠在別人懷裡,驚恐地看着自己。
這,到底是怎麼了……?
藍雨閉着眼,緊緊地抓着簡紹的胳膊,喊:“簡紹,簡紹……”
簡紹的眉頭皺得很緊,抱着藍雨的後肩。
葉寧感覺彷彿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抑得自己就要喘不過氣來,他張了張嘴,良久之後,無奈地扯出一絲恍惚的笑。
“藍雨,你……不要激動。”
“你走開你走開你走開!!”藍雨還在喊。
……爲什麼?
葉寧目光茫茫,艱難地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
沒有了聲音,整個病房內如此安靜。
藍雨躲在簡紹的懷裡顫抖,看他的眼神如此驚恐,彷彿是對着一個曾深深傷害她的怪獸。
看着那樣的藍雨,很久很久之後葉寧低下了頭,望着地面輕輕地說:“那,你好好養病,我有空再來看你。”
“我不要再見到你!!”藍雨身子又跳了一跳,像是受到極度刺激地緊緊抓着簡紹胳膊不放。
葉寧一個激靈,脣角微動,但最終緩緩轉身,一步一步離開。
藍雨捏着簡紹手臂的指尖,幾乎泛出血來。
她的全身都在顫抖,低頭窩在簡紹胸口,一動不動。
“藍雨……”良久之後,輕輕抱着藍雨的簡紹低着頭,一瞬不停地看着她說:
“藍雨,你是清醒的吧?”
藍雨的手重重地抖一下,低着頭沒有說話。
簡紹眼睛裡閃着複雜的光,輕聲說:“他已經走了。”
“你想哭,就哭出來吧。”
簡紹輕嘆。
藍雨的手終於緩緩鬆開,下垂,滑落身側。她的眼睛微微地睜着,窗外陽光灑入,在她眼角處照耀出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葉寧,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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