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婦人是秦氏二姨媽的女兒韋氏,兩人從小交好,後韋氏嫁入顯國公府,雖是世子鄭百川的填房,二人年歲相差二十歲,但到底也算夫妻和美。只是婚後四五年方纔生下一女,取名靜嫺,此後韋氏便沒再產育過,這鄭靜嫺便是韋氏的掌上明珠。
秦氏對韋氏笑道:“咱們可有些時日未見了,若不是表姐夫落葉歸根,想回來祭拜祖宅,咱們姊妹還不能聚上一聚。”
韋氏臉上帶了一絲憂慮,壓低聲音道:“我家老爺身子骨這兩年愈發不好了,卻還偏要回來看看,我們嫺姐兒如今還沒個婆家,我真怕老公爺一撒手,便把嫺姐兒給耽誤了……偏這丫頭最可恨,高不成低不就的,她爹也寵着她,她自個兒不樂意,也就由着她性子去了。”
秦氏笑道:“哪個爹孃不寵孩子?我對綺姐兒也是一樣的心,怕高嫁受欺負,低嫁受委屈,找個門當戶對的,又怕兒郎不爭氣。”吃了一盅酒,往東邊小姐坐的那一席看了過去。
當下鄭靜嫺便同林東綺、林東綾等坐在一桌,不知正說笑些什麼。她生得高挑,肩膀略寬,臉蛋方圓,神采飛揚,雖五官俊秀,卻也嫌過於英氣了些,可在女孩兒堆裡反倒扎眼醒目。
秦氏將目光收回來,對韋氏笑道:“就憑嫺姐兒這般相貌人品,你還愁什麼?”
韋氏嘆了口氣道:“你是不知道,從小兒讓我給養嬌了,有了個說一不二的盜拓性子。再說她只算生得不醜,跟你們綺姐兒還是沒法比。”
孩子總是自己的好,秦氏看了看英氣的鄭靜嫺,又瞧瞧溫婉的林東綺,便覺着韋氏說得是實情,卻還要謙虛幾句:“瞎說,我瞧着嫺姐兒是一等一的上等女孩兒,她跟綺兒各有千秋罷了。”
香蘭見秦氏和韋氏說笑正酣,不敢打擾,默默的迴轉到廊下來。只見青嵐和鸚哥、畫眉坐在一桌。
青嵐臉色微紅,顯是吃了些酒,夾了一筷子小菜,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畫眉坐在她左邊,不住奉承道:“原我就說姐姐是個有能耐的,如今看果然不錯,席做得這樣好,吃的菜竟然還是花朵兒醃的,又新奇又可口,也虧得姐姐這樣的人兒才能想出這個法子。”
青嵐心裡受用,臉兒上已笑開了:“妹妹可別誇我,什麼新奇法子,都是外頭人吃厭了的,你們別嫌棄纔好。”想到這幾桌席竟然花了三十二兩銀子,不禁有些肉疼,但見人人都贊好,尤其是秦氏,頭一回看着她的眼睛裡充滿讚許,便又覺得這個銀子花得值。
畫眉笑着說:“哎喲喲,這樣的吃食還嫌,恐怕也只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才能入口了。鸚哥,你說是不是呀?”她談吐輕快又俏皮,幾句話便讓青嵐好感倍增,也隨畫眉笑了起來。
鸚哥畫眉左邊,臉色不大自在,也不說話,微微點了點頭,低頭斂去眼裡的嫉妒——看那王青嵐,一身粉嫩富貴打扮,臉頰的氣色紅潤,顯然是過得極其舒心的,不光太太向着她,就連大爺也三天兩頭往她屋裡跑,如今又讓她在達官貴人之間做一期詩社!這是大奶奶都沒得過的臉呀!太太和大爺能這樣縱容她,還不是因爲她肚子裡的那塊肉兒!若,若不是她的兒子被春燕那小賤人陷害流產,今日花團錦簇,衆人圍繞的本該就是她了呀!
鸚哥心裡發苦,想到傷心處還偷偷掉兩滴淚。畫眉看了鸚哥一眼,嘴角掛上一絲冷笑,扭臉對着青嵐又換了一副熱絡的笑臉,道:“方纔各家夫人都誇說姐姐能幹呢,連太太都說‘嵐丫頭是個妥帖人兒’,要知道太太從不輕易誇誰呢。待會兒作詩作詞,姐姐也得拔個頭籌,方纔對得起太太的厚望。”
青嵐原不想作詩,生怕露怯,可聽畫眉捧她,又有些飄飄然,正猶豫作還是不作,此時聽見有個聲音道:“太太這麼誇讚,那你待會兒可要一鳴驚人了。”
一語未了,趙月嬋便在青嵐右手邊坐了下來,粉面含威,嘴角上掛着笑,一雙水盈盈的眸子風情奪人。她一來,青嵐全然沒了方纔的春風得意,頓時縮手縮腳起來,慌慌張張就站起來,唯唯諾諾的不敢應聲。趙月嬋原本因青嵐今日出了風頭,心裡正恨,但見青嵐這般害怕自己,胸口裡的惡氣出了些,淡淡道:“你坐罷,給我斟酒。”
青嵐忙執起酒壺,給趙月嬋倒了一杯。
畫眉見青嵐低眉順眼戰戰兢兢的模樣,不由撇了撇嘴,嘁,她還以爲青嵐這回硬氣了能跟趙月嬋鬥上一鬥的,原來爛泥扶不上牆,還是個軟骨頭。
此時卻聽鸚哥忽然開口道:“今日青嵐姐姐真個兒好風光,詩社辦得這樣體面周到,肚子裡還有大爺的骨肉,真是天上地下都沒有這麼圓滿的,我看着都眼熱了。”“大爺的骨肉”咬得極重。
趙月嬋果然沉了臉色,上上下下看了青嵐一圈兒,點頭道:“不錯,你是個有福氣的,從進門那天起,太太就說你好生養,定能給林家開枝散葉。”
青嵐陪着笑說:“不敢,不敢……”
趙月嬋道:“你不敢還有誰敢?如今我們這些人上上下下的,全都指望妹妹的肚子呢。”說着幾聲輕笑,卻帶了十足的凌厲氣勢。
青嵐低着頭不敢言聲。
她悄悄看了看趙月嬋,已沒了胃口。她第一回來到林家江南祖宅,進門給趙月嬋敬茶的時候,看見一個被打得渾身是血的小丫頭被兩個婆子從門口拖了出去,在地上拖出長長血漬,她嚇得魂飛了一半,趙月嬋卻輕描淡寫的說那丫頭偷了她的首飾,她只不過略加小懲,說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兩眼如刀鋒一般。這一招殺雞儆猴便將她震懾了。
後來她因有了身子,不必到正室跟前立規矩,時間一久,她也是個心寬的,便漸漸淡忘了這一樁事,只是對趙月嬋存了個畏懼的影子。可上回趙月嬋來東廂,揚手就將一盞茶潑在香蘭臉上,她看得清清楚楚,心裡一陣哆嗦。方又想起來,這正室奶奶正正是一尊夜叉!
趙月嬋只管拿了筷子夾菜吃,青嵐、畫眉、鸚哥等都不敢動筷,屏聲靜氣的呆坐着。索性趙月嬋吃了兩筷子菜便起身走了,她是媳婦兒,在席間只設虛位,並不敢坐,所以纔到廊下的桌上吃些菜餚墊墊肚子,而後又要進去張羅——青嵐已做了個大臉,她這會子要表現一番,方纔能掙些面子回去。
等趙月嬋一走,青嵐立時便活了,又同畫眉談笑風生起來。
香蘭遠遠的站着,暗自搖了搖頭。這嵐姨娘碰上大奶奶,就如同耗子見了貓兒,讓人覺着又可憐又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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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珺兮812的糉子,謝謝畫扇綠水皺的長評,你太有才啦,哈哈^_^
最近實在是太忙了,又不想寫注水的,所以瘦點,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