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拂曉,寒風撲面,長街小巷籠在一片朦朧的薄霧之中,隱隱可以聽見霧氣裡傳來此起彼伏的雞鳴犬吠。
路上的行人腳步從容,往平日吃慣了的茶肆、食肆走去。點心鋪子前擠得密不透風,七八層蒸籠架在大竈上,熱水咕嘟咕嘟冒泡。夥計掀開一層蒸籠,白胖的饅頭、蒸餅散發出熟悉的香味,周圍的人立刻摸出錢涌上去,一片密密麻麻的腦袋。旁邊支了幾張桌子,戴老人巾的老者坐在桌前,氣定神閒吃米酒蛋花、糯米燒梅。街旁的店鋪還沒到開張的時候,門只開了半邊,掌櫃和夥計一邊打哈欠,一邊慢條斯理下門板,幾個孩童揹着書袋匆匆跑過,手裡抓着熱氣騰騰的菜餡饅頭。
嘚嘚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輛馬車穿行於大街小巷中,惱人的晨霧漸漸消散,馬車拐進長街,停在範府門前。
範家僕人認得車把式,忙上前相迎,“老太爺今兒真早。”
伸手準備攙扶趙師爺。
一雙白淨秀氣的手分開藍花布簾,簾後緩緩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孔,雙眸幽黑,膚色白皙,眉宇間滿蘊書卷氣。
好俊的後生!
範家僕人怔了怔,心裡暗暗讚了一句。
少年年紀尚小,沒戴巾,只以錦緞束髮,穿鸚哥綠雲紋地杏林春燕紋石青緣邊圓領宋錦袍,系絲絛,踏皁靴,含笑朝僕人頷首致意,下了馬車,轉身扶趙師爺下來。
“這是我的學生。”
趙師爺顛了一路,顛得胸悶,總算到範府了,低頭理理衣襟,道。
範家僕人飛快打量傅雲英幾眼,嘖嘖道:“原來是傅少爺,聞名不如見面,果然一表人才、儀態翩翩!”
範家老太太趙善姐出自江陵府趙氏,趙家幾位少爺在武昌府求學期間,常常過來拜望姑母,他們經常提起傅雲這個名字。
丹映公子和趙師爺互打嘴仗,驚動江陵府和黃州縣兩地文人,最後發現兩人竟然是一對師徒,而且這對師徒每個月都會挑一個文題,以互相批駁的方式各寫一篇文章,字字句句鏗鏘有力,毫不留情地將對方的觀點貶得一無是處,文人們爭相傳閱他們的文章。然而大部分人只知道丹映公子是黃州縣人,卻不知丹映公子到底姓誰名誰,只有和趙家親近的人家曉得這位大名鼎鼎的丹映公子是一位年未弱冠的少年郎,姓傅名雲,是傅家四老爺收養的嗣子。
僕人不識字,沒看過丹映公子的文章,但家中幾位表少爺對傅雲特別在意,特意打發一個書童天天去書肆打聽是否有丹映公子的文章傳出。少爺們這般重視,想必這位丹映公子必定文采過人,他又是趙師爺的學生。
等見到真人,範家僕人更不會懷疑丹映公子的本事了,俗話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傅少爺生得這麼漂亮,舉手投足氣度優雅,一望而知是個靈醒聰敏的男伢子,難怪表少爺們總惦記着想壓他一頭。
傅雲英淡淡一笑,攙着趙師爺走進趙府大門。
昨天剛考了試,今天學生放假,楊平衷做東,邀請她去黃鶴樓吃酒,她婉言拒絕,跟着趙師爺來範家爲趙善姐賀壽。傅雲啓、袁三聽說她要來知府家做客,非要一起跟過來,她一個冷眼掃過去,兩人不敢吱聲了。
爲了威懾世人,皇帝下令公開處斬徐延宗,行刑的地方就在和範府只隔了一條巷子的漕糧街街口。漕糧街是一條主街,處在鬧市之中,漕糧從這裡出入武昌府,因此老百姓們管它叫漕糧街。
範維屏、李寒石、崔南軒,武昌府一應大小官員,還有霍明錦今天都會聚集於漕糧街街口,監斬徐延宗。
傅雲英找不到接近錦衣衛的機會,崔南軒在場,不管以哪種方式和霍明錦搭話都會引來懷疑,思量再三,她決定先陪趙師爺來範家,然後再見機行事。
趙善姐今天生日,穿了件藍地麻姑獻壽紋豎領廣袖杭羅披風,襟前佩玉蝴蝶子母扣,交領襖,馬面裙,綰實心髻,烏綾包頭,戴亮羅綴金萬代長春抹額,坐在堂前,和媳婦們談笑。孫子孫女、侄兒侄女們圍在一旁奉承討好。
花廳裡擺了幾桌宴席,精緻菜餚、果酒瓊漿琳琅滿目,席上都是自家人和府中有頭有臉的老僕,趙善姐不愛應酬,沒有宴請賓客。
僕人通報說趙師爺帶着傅少爺來給老太太過生日,趙善姐愣了一下,“三叔來了?”
起身要迎,媳婦們忙拉住,“娘今天是壽星,讓您孫子出去迎三爺爺。”
大家都笑了。
正和丫頭們玩耍的範小少爺被人拉出花廳,老大不樂意。
範家小姐、趙家小姐和另外幾個過來湊趣的親戚家表小姐吃吃笑成一團,拉着他叮囑:“你仔細瞧瞧傅少爺,看他是不是真和趙表哥說的那樣好看。”
人羣中,梳雙髻、戴金絞絲葫蘆耳墜子、裝扮得富麗嬌豔的趙叔琬聽了姐妹們的話,翻了個白眼。
範小少爺噘着嘴出了垂花門,老老實實給趙師爺行禮,目光漫不經心往旁邊一掃,落到傅雲英臉上,一怔。
了不得,生得這麼標緻,家中這些表姐們怕是要不消停了。
三人寒暄幾句,踏進處處花枝招展的小花廳。
原本嘈雜熱鬧的花廳頓時安靜了下來。
趙師爺常來範府,人人都認得他,沒人理會他。大家的視線都望向傅雲英,見他一身錦衣繡袍,俊秀無雙,一時竟無人說話。
小姐們臉上驟起嫣紅,打開摺扇,擋住發燙的臉,躲在扇面背後竊竊私語。太太們含笑點頭,丫頭、婆子們交頭接耳。
趙善姐看一眼孫女們,搖了搖頭,招手讓傅雲英走到她跟前去。
傅雲英舉步上前,施禮,“晚輩祝夫人南山同壽,王母長生。”
“唔。”
丫頭捧來靉靆,趙善姐戴上,細細看傅雲英幾眼,“比琪哥生得好。”
趙琪也在席上,聞言搖頭失笑。
旁邊的人推推他的胳膊,促狹道:“琪哥,這下倒好,不止文章,你連相貌也輸給人家了!”
“誰和他比相貌了?”
趙琪低語了一句,打開表弟的手。
花廳裡,趙善姐放下靉靆,眼神示意屏風另一頭的女孩子們,“你們過來見見雲哥,序一序年齒。”
範家小姐們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害羞不敢過來。趙叔琬望一眼左右,站起身,越衆而出,挨着趙善姐撒嬌,“姑母,我們見過了,雲哥比我小。”
看她動了,範家小姐和其他表小姐這才鼓起勇氣跟上,和傅雲英一一廝見,彼此序過年齒,倒有一多半都比傅雲英年長。
女孩子們嘰嘰喳喳了一陣,範家少爺和趙家幾位少爺也在趙琪的帶領下過來和傅雲英說話,書院裡常常見面,這會兒便沒怎麼虛客氣。
互道過好,趙琪拉傅雲英入席,“別和她們這些太太、小姐一起玩,你生得這麼討人喜歡,她們一定會不停打趣你,過來我們坐一桌。”
傅雲英應下,送上爲趙善姐準備的壽禮,跟着趙琪走到屏風外面。
花廳裡的小姐們望着她的背影,不約而同發出失望的嘆氣聲。
趙琪拉傅雲英坐在自己身邊,爲她引見範家和另外兩家表少爺,她一一見過,記下每個人的名字。
今天知府範維屏不得空,由範家長孫打頭爲趙善姐祝壽,說過幾輪祝壽詞,趙善姐便叫開宴。
宴席散後,撤去殘羹冷炙,媳婦請了幾位唱彈詞的女先生給趙善姐解悶,女眷們素日最愛聽評彈,一邊叫人準備鋪氈子抹牌,一邊問女先生今天要講什麼故事。女先生說了幾個名字,趙善姐都不滿意。
屏風外邊,剛聽見琵琶響,趙琪就變了臉色,“誰愛聽那個?咱們去外邊玩。”
一個表少爺道:“怪冷的,去哪兒玩?不如我們去垂釣?”
另一個道:“院子裡的梅花開了,我們去聯詩作對,以梅花爲詩,如何?”
他話音剛落,十幾個少年人同時撇嘴,“要去你去!”
爭吵了一番,範小少爺搓搓手,笑眯眯道:“今天漕糧街那邊可熱鬧了!要處斬一個逃犯,不如我們去漕糧街?”
半大少年正是喜歡調皮搗蛋的時候,聽了他的話,蠢蠢欲動。有不想去的,怕被人恥笑膽小,也說要去。
“雲哥,你去嗎?”
趙琪回頭問傅雲英。
傅雲英點點頭。
她當然去,如果範小少爺沒提起漕糧街,她也會想辦法提起這個話題鼓動他們去。
…………
事情比傅雲英想象的要順利,他們不僅順利出了範府,還直接登上漕糧街街口酒肆第二層正對着街口方向的包廂。
酒肆由官兵把守,兵士認得範小少爺,曉得他是知府家的公子,只盤問了幾句,就讓他們進了酒肆。
“我爹就在樓上,咱們小聲點,讓我爹抓着,我準得遭殃!”
範小少爺叮囑表兄弟們。
表兄弟們咧嘴大笑,笑到一半,被範小少爺抓着胳膊踹了幾腳,忙閉嘴,點頭應下。
酒肆夥計送來精緻果菜,傅雲英給了他幾個錢,問他:“今天酒肆的客人怎麼這麼多?”
她剛剛打聽了一下,霍明錦、崔南軒他們在四樓,酒肆雖然處處佈置了兵士,但並不禁止老百姓靠近,三樓、二樓、一樓人滿爲患,處處喧譁。
比過節還熱鬧。
夥計點點頭,答道:“咱們武昌府好久沒處斬過什麼惡人了,今天知府大人親自監刑,到處張貼告示,街坊們全都拖家帶口過來看熱鬧,一大早巷口就擠得水泄不通,連樹上、屋頂都爬滿人。不止我們酒肆,間壁幾家茶肆也滿了。”
傅雲英眉頭輕蹙。
公開處斬徐延宗是爲了震懾老百姓,所以臨時法場設在街口,但以錦衣衛的作風,不該這麼隨意放老百姓出入酒肆啊……
難道這是一個陷阱?
她壓下心頭疑惑,靠在窗前,環視一圈。
樓下果然如夥計人羣擠滿圍觀的百姓,還沒到午時三刻,百姓們望着空蕩蕩的高臺大聲喧譁,鬧哄哄的,一眼望過去,皆是比肩接踵的人流。
法場最外圍站着幾十名着對襟布甲、扎頭巾的軍士,軍士們面容冷肅,嚴陣以待。十幾個穿罩甲、佩彎刀的錦衣衛零散站在法場不同角落,看似漫不經心,那一雙雙冷漠的眼眸卻像老鷹一樣銳利,掃過人羣哪個方向,哪個角落便會陡然安靜下來,沒人敢和他們對視。
趙琪幾人等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聊,吩咐下人取來雙陸棋盤,揎拳擄袖,耍起骰子。
傅雲英陪趙琪玩了幾把,藉口要去解手,撇下他們,出了包廂。
霍明錦在四樓,崔南軒也在四樓。
而她還不知道那個即將被處斬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徐延宗本人。
她定定神,找夥計要了一筒桂花酒,仍然回到包廂,坐在窗前自斟自飲。
不一會兒,外面忽然起了一陣騷動,樓梯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幾十雙皁靴同時踏在樓梯竹板上,氣勢懾人。
趙琪他們立馬丟開骰子,擠到門口往外看。
傅雲英也靠了過去。
外邊的閒人都被趕走了,頭扎布巾、手執彎刀的錦衣衛們簇擁着一個人上樓,那人穿彩織雲肩通袖膝襴雲羅曳撒,背影高大瘦削,腰背挺得筆直,顯得人愈發清瘦,手裡提了把薄劍。
雖然沒看到正面,但仍然能感受到凌厲氣勢。
吱嘎吱嘎,隨着男人拾級而上,樓梯發出細微的響聲,彷彿不堪重負。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一聲,目送男人的身影上了三樓。
腳步聲持續了一會兒,到四樓才停下。
…………
聽到腳步聲靠近,四樓包廂裡知府範維屏、同知李寒石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員慌忙站起來,迎到門外。
崔南軒也站了起來,不過沒離開包廂,而是走到窗前,居高臨下,俯視樓下的法場。
外面一片奉承討好聲,霍明錦踏進包廂,目光和崔南軒的撞上。
“見過人了?”他淡淡問。
崔南軒點了點頭。
錦衣衛帶他看過被關押起來的徐延宗,從定國公一家滿門抄斬已經過去五六年,徐延宗長大了許多,不好辨認,但他以前見過徐延宗,記得他的眉眼,他仔細看了好幾遍,少年的年紀、身量、相貌、口音都對得上。應該是徐延宗無疑。
錦衣衛擡來一張大圈椅放在窗前,霍明錦一掀袍角,手中長劍拍在桌上,坐於窗前,道:“準備行刑。”
範維屏應喏,吩咐左右,“把人帶出來。”
…………
樓下又是一陣躁動。
錦衣衛推着一名蓬頭散發的少年走進法場,人羣裡嗡的一聲,先靜了一靜,然後響起一片吸氣聲,接着是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
二樓窗前,趙琪搖了搖頭,嘆了一聲,低語:“看上去比我們還小……”
範家幾個少爺默然不語,沒有說話。
一旁的傅雲英嘴角輕抿,雙手慢慢捏緊。
從甘州一別,到如今復生爲傅雲英,她有好些年沒見過徐延宗了。一開始錦衣衛推他出來時,看到那個身量高挑的少年,她還以爲霍明錦抓錯了人,但等錦衣衛揪着少年的頭髮逼他跪下,讓圍觀的老百姓可以看清他的臉時,她知道,那個人就是徐延宗。
徐延宗生得像她嫂子,大眼睛,小圓臉,笑起來的時候帶着幾分天真活潑氣,哭起來時格外惹人憐惜。
她往後退幾步,趁趙家幾個少爺不察,出了房間。
王大郎站在外邊等着,傅雲英道:“我有點不舒服。”
“這種地方一點都不好玩!”王大郎急了,低頭在隨身帶的書袋裡翻找一遍,“少爺,我帶了仁丹,您吃一丸緩緩?”
傅雲英推開仁丹,“我剛剛吃了幾杯酒,有些醉了,你去找夥計討碗醒酒湯來。”
王大郎答應一聲,攙着傅雲英坐到角落裡,轉身往酒肆後院跑去。
等他走遠,傅雲英立刻站起來。
…………
樓下,一名討飯的叫花子把一封信交到兵士手上,“勞煩拿給崔大人。”
兵士嗤了一聲,打發叫花子走。
叫花子道:“這封信很重要,是一位道長交給我的,耽誤了崔大人的事,你可別怪旁人!”
兵士皺了皺眉,將信遞給身後一個夥計,“送到四樓去,給崔大人的。”
夥計把信送到四樓,被錦衣衛攔下來了,他忙將信奉上。
一名主簿聽到外邊說話聲,走出來看,聽夥計說明原委,視線掃一眼信封,見字跡挺秀,不似尋常人的筆跡,咦了一聲,怕是機密大事,忙接過信,回房送到崔南軒手邊。
“大人,您的信。”
崔南軒皺了皺眉,接過信,漫不經心掃一眼,神色未變。
手指卻驟然捏緊信紙。
這是他的筆跡,而這封信並不是他寫的。
他素來謹慎,平時書寫公文用一種筆跡,私下裡書信往來卻用另一種筆跡,他的書房看守得很嚴,誰能模仿他的字跡?
崔南軒定了定神,霍明錦就在一旁坐着,當着他的面藏信的話太過刻意。
他不動聲色,拆開信,一目十行,飛快看完。
這回他沒能剋制住臉上的表情,目光閃了閃。
信上說知道他亡妻的屍身葬在何處,要他立刻前去寶通禪寺。
不管信上說的是真是假,崔南軒下意識冒出一個念頭,這事不能讓霍明錦知道。
霍明錦的心思,他很早就發覺了,早在霍明錦南下抗倭之前。
魏氏是崔家婦,她死了,也得葬在崔家祖墳。
…………
樓梯上方傳來噔噔幾聲,不一會兒,石頭領着三個人跑下樓,跨上馬,往寶通禪寺的方向飛馳而去。
傅雲英趴在窗前,看着石頭幾人的馬跑遠,嘆了口氣。
崔南軒果然沒有中計。
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妻子於他來說無足輕重,哪裡比得上眼前的大事要緊。
她原本也沒抱什麼希望,能支開崔南軒的隨從也好。
崔南軒那人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博古通今,洞察人心,但因爲不屑於人情世故,對家務俗事幾乎一竅不通,較真,執拗,常常讓人哭笑不得。
崔家和魏家有婚約在前,所以他到了京師以後,不管旁人的閒言碎語,理直氣壯找到魏家要求迎娶她,完全不因爲自己一貧如洗而底氣不足。一窮二白的落魄書生娶了翰林家的千金,京師的人指指點點,嘲諷譏笑,說什麼的都有,他恍若未聞,大大方方穿着打補丁的鞋子拜訪魏選廉。
她死了,以他的性子,一定會將她葬入崔家祖墳,哪怕兩人已經決裂。
傅雲英知道,若崔南軒發現她還活着,勢必要抓她回去,他不在乎她在想什麼,是他的妻子,就得待在他身邊。
如果被抓回去,他不會再給她逃出來的機會。
她只能用屍身來試探他,上輩子她死在甘州,沒有人找得到屍骨。
結果和她預想的一樣。
崔南軒想找到屍骨,但他更在意自己的仕途。
寶通禪寺那邊打點好了,石頭他們找不到送信的人,他們只會找到讓崔南軒坐立不安的東西。
王大郎端着一碗醒酒湯回來找傅雲英,她接過碗啜飲幾口,心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既然躲不過,那就主動迎難而上。
她努力自立,等脫離傅家以後,遲早還是會對上沈介溪的,既然如此,那麼今天便不能置身事外。
讓崔南軒懷疑也不要緊,爲了救徐延宗,只能冒險一試,而且她瞭解他,有無數個辦法把他的懷疑引到另一個方向去。
和落到崔南軒手裡比起來,她寧願先驚動霍明錦。
他們倆都和沈介溪有仇,她可以利用這一點打動霍明錦。
能給沈介溪添點堵,何樂而不爲呢?
而且還可以多一個幫手。
…………
快到正午三刻了。
此時是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一般處斬犯人都選在午時三刻。
傅雲英望一眼樓下跪在高臺上的徐延宗,轉身往樓上走。
她一步一步踏上咯吱作響的竹梯,忽然聽見上方傳來一句輕笑,“怎麼是你?”
傅雲英擡起頭。
李寒石立在三樓和四樓之間,帶着幾個隨從往下走,看到她,含笑道:“跟着過來瞧熱鬧的?這種地方可不好玩。”
傅雲英笑了笑,拱手揖禮,“李大人。”
沒想到李寒石會突然出來。
沒有時間拖拉了,她直接道,“聽說錦衣衛霍大人在此處,他曾對小子有恩,還請李大人代爲引見。”
李寒石愣了一下,眉頭輕皺,“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先下去。”
不等傅雲英再說什麼,他示意身後的隨從拉開傅雲英。
“不瞞李大人,小子有要事求見霍大人,請李大人通融一二。”傅雲英正色道,踮腳在李寒石耳邊低語幾句,“小子剛纔聽見人羣裡有人用北方方言交談,似乎是今天處斬犯人的同黨。”
理由好編,到底聽到什麼由她說了算,先混進四樓再說。
李寒石神色驟變,知道傅雲這人少年早熟,而且是湖廣本地人,絕不會輕易拿這種事開玩笑,而且二爺吩咐過今天但凡有任何異常,不得驚動其他人,直接交給他處理。
沉吟了片刻,李寒石吩咐左右,“送他去四樓。”
四樓包廂裡裡外外守衛森嚴,角落裡時不時閃過一道冰冷刀光。
錦衣衛個個人高馬大,傅雲英還沒到他們肩膀,跟着進了包廂,飛快掃視一圈。
屋子裡坐滿穿青袍的官員,衆人凝神望着樓下正在磨刀的劊子手,沒有人注意到她。
只有崔南軒皺眉看了她兩眼,旋即移開視線。
她屏息定神,一步步走到最當中的圈椅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