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和凌老師從醫務室出來,已經12點25分了,我急着去和常青他們會合,撒腿就跑。誰知凌老師比我更快,一下子攔在我面前:“你還沒吃午飯?”“恩……我吃不下……我不餓!”我說的是實話,現在就算有山珍海味擺在面前,我也咽不下去。“不吃飯怎麼行?”“可是,食堂關門了!”我靈機一動搪塞道。“食堂關門了也要吃飯!……走,老師那裡還有點杏仁酥,吃了填填肚子。”凌老師語調溫和,但態度卻很堅決,不容我推脫,就帶着我回到了她的辦公室。經過走廊時,我心有餘悸地四下亂瞟,生怕那個詭異的男生再一次出現。“你在找什麼?”凌老師習慣性地摸摸我的頭髮問。“沒有。”沉默了一會,我試探着問:“……凌老師,你見過一個穿藍衣服的漂亮男生嗎?”摸着我頭髮的手微微一抖,凌老師停下腳步別有深意地笑着說:“漂亮男生?……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嗎?”“不是,不是。……我隨便說說而已!凌老師,你說張露和莫倩倩到哪裡去了?”像被人看穿了某種隱秘的心事,我的臉一紅,連忙岔開話題。凌老師抿嘴一笑:“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她們也許是想跟大家開個玩笑,所以躲了起來,下午上課時就會自己出來的。像你們這樣年紀的孩子不是喜歡玩捉迷藏遊戲嗎?”“捉迷藏?那是小孩子才喜歡玩的遊戲!凌老師,我們已經長大了,可不喜歡再玩了!”我撇了撇嘴反駁,其實我本來想說這是無聊、幼稚的遊戲,但發現凌老師的笑容變得有點僵硬,眼神也飄忽起來,似乎我的話勾起了她的某種回憶,可能是不太愉快的回憶吧,我馬上把話咽回去,並乖覺地閉上了嘴。
“哦,是嗎?……如今的孩子都不再喜歡玩這遊戲了?時代還真是……變了呢!”凌老師喃喃自語,帶着幾絲蒼涼。我一怔,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玩不玩捉迷藏遊戲,跟時代有什麼關係?隱約裡,我覺得這句話的語氣也很怪異,就像是哪個前清的遺老遺少在感慨滄海桑田一樣,這可和凌老師的年紀不大相配!
“來,趕緊吃一點東西吧!”凌老師很快恢復了常態,把我拉進辦公室,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拿出幾塊很大的杏仁酥遞給我。我本來想客氣推讓一下,但看着金黃的、散發着誘人香味的酥餅,空空如也的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大叫起來,凌老師忍不住笑了,我只得紅着臉、低着頭用兩隻手接過酥餅吃起來。開始還有點扭捏,勉強裝着淑女的樣子小口地吃,酥餅的味道實在太香甜了,我也實在餓了,後來就顧不上風度了,大口大口地吞吃,噎得直伸脖子,倒像是哪個餓死鬼投胎!凌老師連忙又倒了熱茶給我,讓我坐下來慢慢地吃。然後她就坐在我身邊,默默地用溫柔真摯的眼光看着我消滅那些酥餅。她看着我的眼光,是那樣觸動人的心絃,是如此深情,完全就像是一個慈母望着自己疼愛的孩子的眼神!多年以後,我還時常會想起那一刻,不無淒涼地懷念那恍惚卻真實的幸福感覺,哪怕這幸福是那麼短暫!
我吃完了酥餅,又在凌老師慈愛的目光注視下慢慢地喝着熱茶,熱氣嫋嫋,蒸騰在我的臉上,溼溼的、暖暖的,我沉浸在這溫暖中,卻忘記了時間的飛逝。直到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我才猛然驚覺,擡頭一看,辦公室牆上的時鐘已經是下午13點整了!天,我不是和常青他們約好12點30分在教學樓後面走道上會合,一起去找張露和莫倩倩的嗎?糟了!我竟然遲到了半個小時還沒出現,常青他們不知道要多麼着急了。我急忙站起來把杯子一放就往外走,邊走邊說:“凌老師,我要走了!”凌老師追上來說:“彆着急!我和你一起去。”我想起常青對凌老師的猜疑和敵意,本想拒絕,但一時想不出恰當的理由,只好任由她跟着,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們來到教學樓後的水泥走道上時,校園裡已經熱鬧起來了,不時有三三兩兩的同學經過走道。但是卻沒看見常青、齊震和葛虹他們,難道他們等不及我,已經先去找張露和莫倩倩了?我在走道上轉了幾圈,沒有任何發現。怎麼辦?我正猶豫,有人重重地拍了我一下:“班長,你中午跟着葛虹跑到哪裡去了?出事了嗎?”我嚇了一跳,一看卻是小珍。“我就在學校哪裡也沒去。沒出事,學校能出什麼事呢?”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又騙我!你午飯也沒吃,火燒屁股似的跑了;現在又慌慌張張地東看西瞧,你在找什麼?”“我在找……找葛虹,你看見過她嗎?”這次我說的是真話,小珍馬上感覺出來了。“葛虹嗎?我見過。大約半個小時前,我洗好飯盒從食堂出來,看見她和五、六個人也在這裡一臉焦急地東張西望,好像在等什麼人。……哎,他們等的不會是你吧?”“那後來呢?你聽到他們說什麼嗎?”“說什麼?哦,他們好像意見不統一,吵了起來。”“他們吵什麼?”“沒聽清楚。”“那他們後來去了哪裡?”“還有後來?我回教室休息了,怎麼知道?”小珍理所當然地朝我翻了個白眼。我驚慌起來,自從那個漂亮詭異的藍衣男生出現過後,我心裡總有着強烈的不安,彷彿巨大的危險隨時會降臨,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道縈繞在我的周圍。
“你不用這麼擔心,他們等不到你,也許已經回教室了。”凌老師安慰我。“咳咳,凌老師這麼說,大概總有她的道理的,你還是回教室去,別到處亂跑了!”小珍說完,偷偷朝我眨了眨眼,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凌老師,笑盈盈地轉身走了。我也轉身向教室走去,心頭一片茫然。
走進教室,常青、齊震和葛虹他們都不在,加上莫倩倩和張露,八個座位都空着,教室裡好像少了一大片人一樣。鈴聲響了,我盯着敞開的前門,希望他們能出現。但是直到凌老師走進來,也沒看見他們的影子。我忍耐着,等待着,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我根本也不知道凌老師在說什麼,只是全神貫注地捕捉着門外的響動,希望聽到那些熟悉的腳步聲。沒有!還是沒有!發現我完全走了神,凌老師特意走到我身邊,準備提醒我。突然,凌老師的身體一僵,瞪大了雙眼,詫異地望着窗外。我連忙轉頭,窗外花壇的邊沿上有兩個並肩站在一起的女生,正隔着玻璃微笑着向我們招手。她們神情輕鬆,笑容甜美,頻頻揮動着右手,竟是……張露和莫倩倩!我不假思索地跳起身衝出教室,花壇邊已經人影全無,我一愣,耳旁卻傳來了嬌俏的輕笑聲。這笑聲在我耳畔打了個轉,就順着走廊漸漸遠去,似乎在召喚着我。我的思緒突然清晰了,毫不猶豫地循聲追去,因爲這笑聲,正是前天下午我一進舊樓就聽到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蹊蹺笑聲。
跟隨着隱隱約約的笑聲,我穿過教學樓,拐過食堂,一直向東,最後終於停下了腳步。面前是那幢灰濛濛、陰森森,不知凝聚了多少怨恨和不甘、湮沒了多少真相的舊樓!底樓的大門洞開着,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彷彿只要一踏進去,就會被吞噬的可怕感覺讓人躑躅不前。一到舊樓,笑聲就消失了,全校都在新的教學樓裡安靜地上課,舊樓又處於學校最偏僻的角落,此時寂靜得像一座墳墓。我遲疑着,腳提起又放下,真的不想再踏進這幢樓了。“救命!救命!”突兀的尖叫聲從舊樓上響起,聽聲音像是……葛虹和許珊在四樓的走廊裡發出的,隨即三樓的走廊裡就傳出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乎有好幾個人正穿過走廊,跑上樓梯,奔向四樓。難道常青他們找張露和莫倩倩,竟然到了舊樓裡?彷彿是爲了應證我的想法,腳步聲中有人大喊:“小心,別過去!”是常青焦灼的聲音!我再不猶豫,快步穿過大門,奔上了樓梯。
我三步並作兩步地剛躥上二樓,背後的大門“砰”地一聲巨響,被關上了!我心裡一寒,但卻沒有停下腳步,甚至連頭也沒回,徑直跑上了三樓。
三樓沒有人,我來不及喘口氣,又奔上四樓。四樓的走廊裡灰濛濛的,教室和儲藏室的大門敞開着,但是剛纔的尖叫、大喊和奔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寂,如果不是空氣中還瀰漫着被激起的飛塵,這裡像是一片廢墟。我屏息凝神,一步步走近。廢棄的教室一覽無遺,沒有人活動的跡象。我試探着叫了一聲:“你們在哪?”嗡嗡的回聲半晌不絕,我知道不會有人回答,但總存着僥倖。“快來……救救我!”從旁邊的儲藏室裡傳出聲嘶力竭的呼救聲,分辨不出是誰的聲音。我緊跑幾步,儲藏室靠外牆唯一的兩扇窗戶上卡着一個男生,他大半身子已經懸在窗外,只剩頭和肩膀還留在窗裡,雙手艱難地抓着窗邊框,正一點一點地往上挪。他的頭髮被汗水浸溼了,竭力擡起的雙眼中滿是驚恐,因爲太過用力,臉憋得通紅,額角青筋暴起,整個臉都扭曲了。我不及思考,一個箭步躥過去,拉住了他的手:“葉飛,別鬆勁,我來幫你!”
我死死抵着牆面,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拉住他肩上的衣服,幫助他慢慢往上、往裡挪。我的全身肌肉都因爲過度緊張和用力而作痛,手臂關節發出可怕的“咯咯”的微響,視線也變得模模糊糊的,葉飛的身材雖然並不高大,可他畢竟是個十四歲的半大小夥了,對我來說實在是沉重無比。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的身體終於翻回了窗戶的裡面,已經開始朽爛的窗框被他摳斷了,大塊、大塊地掉下去,沉悶的“撲撲”聲聽起來格外澀重。
“……邵慶……他……他摔下去了!”葉飛趴在地上,發抖的手指着窗外,聲音痛苦而嘶啞。我大吃一驚,本能地探身到窗外去查看。我的頭剛伸出窗外,突然感到胸前像被烈焰灼燒般的劇痛,一直安安靜靜被紅線懸着的那塊靈石不安地顫動着,發出了低沉的鳴響。就在這時,一股陰冷刺骨的氣息從我身後閃電般撲來,一個巨大、僵硬的黑影狠狠地撞上了我的後背。我眼前一黑,巨大的撞擊力量使我飛出了窗外,向地面墜落。我只來得及回頭瞥了一眼,是一堵冰冷黝黑的水泥牆,它宛如活物一般,“扎扎扎”地碾壓過來,牆的中間嵌着葉飛。不是,他不是葉飛!因爲他望着我的雙眼正暴射出青灰色的光芒,白皙無瑕的臉上卻露出了天使般的笑顏,揮着手似在向我告別。我上當了!他是那個詭異的藍衣男生!我在心裡驚呼,但卻沒有任何辦法,眼睜睜地看着湛藍的天空和灰黑色的牆面在我眼前交替閃過,隨後便是大片濃重的黑暗,彷彿是地獄朝我洞開了大門,我一直往下墜,直墜向地獄的最底層!
時間過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我停止了下墜,腳下硬邦邦的,卻沒有感到墜落在地面上的痛楚。轉首四顧,周圍籠罩着一片濃濃的黑暗,什麼也看不見。現在不可能是黑夜,這裡也不可能是舊樓前的那片草地,這是什麼地方?如果有什麼東西可以照明就好了!這個念頭剛一閃過,我的胸前就浮現出一圈白色光暈,逐漸向外擴展,是靈石!它不再鳴響,也不再顫動,卻散發出無比絢爛的白光。這純淨的光芒靈性十足,像是知道我此時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光芒雖然明亮卻非常柔和,我的心神逐漸安定,開始藉着靈石的光芒打量起四周的環境來。這裡很黑,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而且陰風陣陣,好像終年不見天日的地下溶洞一樣。空氣很潮溼,但腳下的地卻很乾,隔着鞋子依然能感覺到冰冷、堅硬。地的顏色很可疑,是一種生鏽般的黑紅,如同是許多污濁的黑泥中混入了鮮紅的顏料,然後又被突然凍結成了一大塊,看着就讓人作嘔。四周非常空曠,既沒有樹木花草,也沒有房舍田地,因爲沒有任何參照物,所以感覺單調得彷彿沒有邊際,甚至,連時間也凝固了,一瞬漫長如百年!
我隨意找了個方向往前走,耳旁除了風聲,再無其他聲響,眼前是一成不變的黑暗和空曠,別說人了,連會活動的東西也看不見。也不知走了多久,(反正我已經感覺不到時間的變化了!)遠處傳來一陣不同於風聲的響動。我靈機一動,扯開嗓子喊:“有人嗎?是誰在那邊?”話音剛落,一陣更雜亂的響動接近了我,同時有好幾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大小姐,是你嗎?”“站在那裡等我們!”“你中午跑到哪裡去了?”我高興得幾乎跳起來,聽聲音是齊震、常青他們!果然,當他們進入到靈石的白光範圍時,突然就露出了身形,人還很多,除了齊震、常青還有葛虹、邵慶和許珊呢!“常青,齊震……你們都在啊!太好了!”我忘形地撲上去,使勁抱住了常青。常青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我的手:“好什麼?你中午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我不是叫你不要亂跑的嗎?”他的語氣十分嚴厲,頗有責怪的意味。“我……”我剛想解釋,就被葛虹怒氣衝衝地打斷了:“你什麼你!要不是爲了找你,我們怎麼會被困在這個鬼地方?”說着,她又餘怒未息地瞪着常青和齊震,“現在可好了!大家都在這裡等死吧!”
“找我?我一直在學校裡,又沒失蹤,找我幹什麼?我們不是要找張露和莫倩倩嗎?”我有點摸不着頭腦了。“你還說!中午我們約好12點半會合,可12點50分過了你也沒來,你上哪去了?”“我……我和凌老師在她的辦公室裡。”因爲感到理虧,我低下了頭。“你怎麼還要跟……那個凌老師在一起?”常青的眉頭立刻皺在了一起。“什麼?凌老師?……你見鬼了!我們纔是……跟蹤凌老師到這舊樓裡來的,她怎麼會和你在一起呢?”葛虹的怒氣轉瞬變成了驚詫。“是啊!還有,你是怎麼來的?看到葉飛了沒有?”邵慶急忙插嘴問道。“葉飛?恩,看到了,不過他不是真的葉飛!我是……被他推下樓纔到這裡來的!”“不是真的葉飛?這怎麼可能?”“對啊!葉飛剛纔留在了舊樓,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怎麼會把你推下樓?咦,你胸前掛着什麼東西?這白光好奇怪啊!”許珊也湊過來問。我苦笑,這麼多的問題不知道先回答哪個纔好。“好了,別七嘴八舌的。我來問。”常青狀似無意地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我胸前的白光,隨後深深地凝視着我,“你把跟我們分開以後的事情仔細地說一遍。別漏掉任何細節!”
我擡起頭迎着他的目光,略爲思索了一下,就把中午的遭遇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我簡潔明瞭地把事情說完,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面面相覷,眼前似乎更加黑暗了。“我說完了。那你們呢?你們是怎麼來的?齊震,你幹嗎老看着我不說話?”我發現齊震一反常態,像個鋸了嘴的葫蘆,傻呆呆地望着我,眼神很奇怪,好像我曾在哪裡見過,但現在又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