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齊震的手指尖幾乎是同時觸到了靈石,靈石外面裹着的紅線是溼的,在白光的映照下閃動着異常冶豔的鮮紅色,靈石的一角上有一大滴鮮血正緩緩地滴落下來。那是我的血,剛纔從嘴角流下,滴在了胸前的靈石和紅線上了。眼見着那滴血就要滴落在地,我和齊震四目相對,卻發現一抹絕望和痛苦在他的眼中一閃即逝,隨後他的雙眼變得血紅,就如同靈石上落下的那滴鮮血一樣……奪目!
我直覺感到有一個極大的變故發生了,但是我卻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變故,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就這樣呆呆地看着齊震血紅的眼睛,一種非常陌生又似乎十分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那一大滴血終於落在了堅硬的地上,意外的是它沒有摔碎成更小的血珠,四下飛濺,而是像一顆鑲嵌在地上的紅寶石一般,靜靜地躺着。然後,飛快地滾動,滾到“王老師”的腳邊,向上一彈,消失了。
我錯愕,因爲我看得很清楚,它並不是滲入地面了,反而更像是蒸發了。這時,靈石的白光突然暗淡了,彷彿是受了傷,它的光芒變成了妖異的暗紅色,它周圍的一切,都被這暗紅色淹沒了。它發出了怪異的鳴響,似乎是一隻憤怒的野獸在嚎叫,在厲吼,想要撕碎一切。
我的手一抖,手指從靈石上滑落,這暗紅,使我想起了“廢園”,想起了……孫安寧!我下意識地往後退,靈石,靈石似乎又一次失控了,它不穩定但強大的力量會摧毀什麼?反噬?可是如今,它的主人已經是我了,它會……對我怎麼樣呢?
“危險!小星星,你們快過來!”常道長和常青在身後焦急地叫我。
是的,我知道。在我的面前,靈石暗紅色的光芒越來越盛,那揮舞着無數“手臂”、渾身慘綠色的“王老師”越來越猙獰。可是,光影中的齊震脖子上流着血,抓着靈石的手不知何時也在往下淌着血,血珠落在地上,“啪嗒、啪嗒”的聲音是這樣清晰,清晰得讓我發抖。他的雙眼熠熠,望着靈石,血紅色的幽光是那麼冷,卻又像兩簇烈焰,地獄中焚燒一切的烈焰!
有什麼寶貴的東西我即將要失去了!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轟響。是什麼?是靈石嗎?還是……齊震?
不,這兩樣我都不願失去!
我決然衝向前,我要搶回靈石,也要救齊震!
彷彿是感應到了我的心,齊震微微側過頭,朝我笑了笑,神情竟然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那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又一次奔涌而來。是什麼地方不對勁?我略一遲疑,腳下便絆到了什麼,摔向地面。沒有預想中的疼痛,有人抱住了我。我一擡頭,是齊震!他鬆開了一直抓着靈石的手。
“哈哈!靈石……靈石終於屬於我了!”“王老師”得意而猖狂的聲音,和着靈石怪異可怕的鳴響在空中迴盪。他將靈石小心翼翼地舉到眼前,暗紅色的光芒投射在他慘綠扭曲的臉上,青紅交雜,恍若魔鬼一般。他的嘴巴突然一張,像拉開的拉鍊,不停地向兩邊裂開,什麼叫“血盆大口”,只要看見此時的情形,一定會有最直觀的領悟。他的臉淌着綠色的黏液,本來已經夠噁心的了,現在由於嘴巴越咧越大,臉上的皮膚就像被撕碎的紙片一樣,逐漸剝落,裡面露出的不是血肉,居然是黑綠色、凹凸不平、樹皮樣的東西!
“魍魎!原來你是魍魎!”常道長恍然大悟。
“咦,常道長,你怎麼會知道他叫王良?……難道你以前認識他?”葛虹奇怪地問。
“啊?他真的叫王良?”許珊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葛虹,你怎麼會知道?”
“有什麼奇怪的!全校老師的名字我有哪個不知道啊?”葛虹翻了個白眼。
“還‘良’呢,我看是大大的‘不良’!……常道長,你認識這個……怪物?”她們的好奇心暫時戰勝了恐懼,連身上捆着的“樹藤”也不管了,饒有興趣地追問。
“唉,是‘魍魎’,不是‘王良’!魍魎,山精,木石之怪也!也就是妖怪!”常青看了看我和齊震,神情很苦澀,又馬上轉頭望着常道長,“大伯,看來它是個樹精藤怪!“
“哼,這樣就知道怎麼對付它了!”常道長手一伸,那把被纏住的寶劍突然軟了下來,就像一條蛇,靈活地左右一扭,脫開了“樹藤”的纏繞,飛回到主人的手裡。常道長一刻不停地從揹着的黃布包裡拿出一道符,在寶劍上一劃,口裡默唸了幾句,那道符立刻就像雪一樣融化在寶劍上。常道長並指一戳,寶劍飛到葛虹和許珊身邊,斬下,迸發出一串耀眼的火光,“噼啪”聲響過後,纏着她們的“樹藤”迅速地斷裂、枯萎,餘下的像觸電一樣,驚慌地縮回剛纔炸開的洞裡。
露出了真面目的“他”發怒了,除了緊握靈石的一隻手,其他所有的“手臂”倏地伸長、變尖,像一根根尖刺,閃着綠光向我們刺來。
常道長冷冷一笑,中指在寶劍上一彈,寶劍飛上了半空,變成了一條吐着火焰的金龍!金龍雙目如電,須爪怒張,伴隨着低沉的雷鳴,烈焰從它大張的口中噴射而出。那些變形的“手臂”,如同是撲火的飛蛾,投進這美麗的火焰中,剎那間,枯萎、焦黑,消散成飛灰。
“他”的喉間嘎嘎作響,盯着常道長的綠眼中閃現出懾人的兇光,“他”驀地後退了幾大步,身形陡然矮了一大截,卻粗了一大圈,不管是比喻成水桶還是樹墩,都比人更貼切,總之是更不成人樣了。“他”詭異地一笑,頭向旁邊一扭,一條粗粗的、綠色的舌頭從大得簡直像臉盆的嘴巴里伸出來,一直往前伸,眨眼工夫,已經伸出近七、八米了。我們都在“他”的正對面,“他”的舌頭往旁邊伸幹什麼?我們不解,連常道長也怔住了。
“他”的舌頭伸出十米開外,忽然一頓,隨即向下一折,舌尖裂成兩半,在地上飛快地捲起兩樣東西倒退回來。
“啊!是葉飛、邵慶!”葛虹和許珊齊聲驚呼。
常道長大喝一聲,急忙用手一指,停在半空中的金龍,聞聲吐出一串火焰,射向那根分叉的綠舌。眼看火焰堪堪碰到目標,綠色的舌頭髮出“撲”的一聲響,一大蓬粘稠的綠色液體從舌頭裡噴涌出來,澆滅了火焰。金龍怒吼,但不等它再一次噴出火焰,綠舌已經將葉飛、邵慶的屍體逐個捲入了“他”的大嘴之中。
我們驚駭莫名地望着面前這個怪物,“他”就這樣把葉飛、邵慶整個地吞進了肚子裡,連衣服、鞋子也沒留下一星半點。“他”的肚子立刻鼓脹得像一個大圓球,而且起伏不定,發出可怕的“咕嚕嚕”的聲音。片刻之後,“他”的肚子就癟下去了。“他”的神情變得很滿足,綠色的舌頭在那血盆大口裡上下舔着,彷彿剛剛吃過一頓美味大餐。
“我……終於知道那些人是怎麼……失蹤的了!”常青咬牙說。
“真是……太可憐了!”葛虹苦笑。
“葉飛、邵慶!天哪,他竟然會被……”許珊想起了邵慶看見她們墜下去時,不顧一切地跑過來伸手拉她的身影,想起他望着自己時靦腆的笑容,眼淚潸然而下。
這時,“他”的眼睛轉向了我和齊震,殘忍而得意地瞟了我們一眼,“他”用那隻僅餘的“手臂”狠狠地抓緊靈石,向自己的嘴裡塞去。
“靈石!它要把靈石吞下去!”我大驚失色地搖晃着齊震的手臂,“快,快去把靈石搶回來!”
“你真的……要靈石嗎?”耳旁是近乎嘆息般的低語。
“當然要!我不能沒有它!”我脫口而出,沒有絲毫猶豫,也來不及有任何思考。
“……好。我去!……你別……忘了我!”齊震的語調更怪異,似乎已到絕境,一去就不能回頭了!他一下子鬆開我,以一種從未有過的速度猛撲向靈石。與此同時,那怪物的綠舌又一次伸出,也向着齊震飛卷而來。
“齊震,危險!”我醒悟過來,急忙伸手去拉他。可是,來不及了!
他的手抓住靈石的同時,綠舌也像毒蛇一般纏住了他,密密的,緊緊的,大概只要它用力一收,就能把他的身體勒碎。我白着臉木立當場,伸出的左手不知所措地停在空中,但我卻沒有了聲音。只隱約聽到頭頂雷鳴般的怒吼,緊接着,就是鋪天蓋地的絢爛火光。火燃木,木化灰,這是萬物遵循的規律。所以,不管是什麼木,哪怕它是樹精藤怪,遇到了火,還是五雷真火,又怎麼會不懼怕呢?後退、躲閃,但漫天烈焰,目標只有一個-——現出原形的魍魎!只是沾上一點火焰,綠色的舌頭上瞬間便如紅梅怒放,繼而全身如有火龍飛舞。我的心沉入了地底,齊震的周身也全是耀眼的火花,衣服有好幾處起火了,但他依然執拗地抓着靈石,要從那怪物緊扣的手中搶奪過來。
“齊震,快在地上打滾,把火滅了!”常青焦急地呼喊着。他聽到了常青的大叫,只是搖頭,繼續抓着靈石往回奪。
由於火焰四射,周圍的空氣變得灼熱起來,燒着的衣物散發着焦味。魍魎幾乎成了一個火球,齊震也渾身被火包圍了。靈石被鮮血和烈焰灼烤,鳴響已經變成了嘶吼,暗紅色的可怖光芒如海浪翻滾。它發狂了!越積越多的暴戾之氣使它的力量劇增,它彷彿是一隻越吹越大的氣球,膨脹,再膨脹……藉着五雷真火,靈石又一次展示了它的力量!我驚恐地看見,靈石暗紅色的光芒蓋過了火焰,席捲了整個空間!首當其衝的魍魎,只來得及絕望地嚎叫一聲,就被炸成了無數細小的顆粒,然後在紅色的海浪中湮沒,在烈焰中蒸騰,很快便沒有了蹤跡。堅硬的地面像是一塊軟綿綿的豆腐,一瞬間就化成了齏粉。常道長急唸咒語,半空中盤旋的金龍用自己身上的金光結成了一個半圓的結界,護住了其他人。
距離結界僅有兩步之遙的我,沒有理會後面他們的呼喊,徒勞地伸出手,前面是齊震,他像一隻火中涅磐的鳳凰,正欣慰地微笑着,向我走來。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淚光裡,那熟悉的身影帶着璀璨繽紛的火花,越行越近;只是,我卻悲哀地感覺他離塵世越來越遠。朦朧的人影對我伸出了手,我立刻緊緊地抓住,堅硬的棱角戳痛了我,我一低頭,手裡只剩下靈石!那個身影正在奇異地淡去,像輕煙一般消散,灼浪撲面,只餘下風裡最後的低語:“別……忘了我!”
我的心似被利刃狠狠劃過,記憶中,曾經也是這漫天的火光,孫安寧留下了靈石,離開了我;而今,又有一個人,留下了靈石,離開了我!
靈石在我手中興奮地流轉着暗紅色的光芒,那光是這樣強烈,眩目,似乎整個空間都爲之感染,跟隨着這光雀躍、旋轉,再旋轉,舊的一切盡數崩塌,無情的力量像地震、海嘯一樣襲來,無可抗拒!我最後的清晰的意識是:齊震消失了!他永遠離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