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的街頭,一個人的笙簫。
尹流蘇面容肅冷的走在馬路上,周圍是形色匆匆的路人。
她的腳踩在一塊塊凹凸不平的盲道邊,每一步,無比的僵硬和機械。多年來,習慣了在第一醫院實習,工作,按部就班,習慣了類似的步調,她以爲會和平靜的心一樣,不會生變。
陳主任的話一直在她耳邊反覆的出現,頻率絲毫不亞於陸虞城早上的那句‘尹流蘇,不要愛上我,否則,你會萬劫不復。’
陳主任說:“小尹,其實剛剛你不承認也沒用,事實就是事實,擺在面前,你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你是一個有從業資格的醫生,你的行爲是違反醫院規定的。”
尹流蘇自然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她鏗鏘有力的解釋道:“主任,當時的情況太危機,我們是醫生,救死扶傷是本分,再說,非常時候非常手段,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當然我知道,你的出發點是好的,醫院裡的幾位高層專門爲這件事情進行開會討論,現在輿論的壓力那麼大,你的身份早就被人肉出來了,相信要不了多久,那些記者就蜂擁而至,誰知道他們會亂寫什麼。關鍵是,現在高層覺得是某些醫院嫉妒咱們故意花錢請了一個團隊來黑醫院……”
陳主任話裡話外,一大堆的顧慮都是醫院醫院的,從來沒有爲員工着想過。
“所以,陳主任的意思是?”
“這樣吧,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算是帶薪休假,怎麼樣?”
“時間呢?”
“這個……”
陳主任結結巴巴的,寬慰道,“小尹,你是我一手帶起來的,放心,我會盡量幫你爭取的。反正你之前好幾年的年假都沒休,趁這次好好散散心,怎麼樣?”
尹流蘇挑眉自嘲:“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她不知道醫院的決定算什麼,棄車保帥?呵呵。
輿論和抨擊是一時的,他們爲什麼如此目光短淺,公道自在人心,是非曲直,自有判斷。
唯有一點,她確實違反規定了。
即便主任開除她,也是無可厚非的。
一直覺得法理不外乎人情,原來是自己想象的太天真。
陳主任沒有通知她具體的時間,十天,半個月,一年半載,甚至是無限期,誰知道呢?
如果一直找不到陷害她,陷害醫院的人呢?
對於她的離職,第一醫院只會冠冕堂皇的向大家宣佈,尹醫生調到其他分醫院去了,或者說,尹醫生是個平凡的人,不希望暴露在媒體和大衆面前,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最無懈可擊的答案。
但是,她做不到淡定,誰知道呢,什麼時候被排擠掉,聽陳主任的口氣,五年的年假是有多久,幾個月不碰手術刀,她會如何?
不知道。
剛開始也許沒什麼感覺,之後,比陸虞城在傷害她的時候,還要難受吧。
好像一直習慣的一樣東西,一個信仰,突然斷了。
“流蘇姐,你,你等等我……”吳媛氣喘吁吁的身形在後面緊追不捨。
等近前了,她才撲哧撲哧的停下來,“流蘇姐,我到處找你,你看到你的新聞了嗎,那個人,真是你啊?還是有人污衊你的?”
尹流蘇神情淡淡的,依舊是那副禁慾系的清麗臉孔,帶着幾分冷意,“抱歉,沒有告訴你,那個人是我。”
用吳媛的話來形容,就是陰陽怪氣。
“幹嘛跟我道歉,這是好事啊,你是不是在生我氣,因爲我之前說你胸小?”
“……”尹流蘇苦笑,笑紋擴散到法令的位置,驟然生出無邊的落寞來。
“流蘇姐,她們都在說,你被醫院開除了,是真的嗎?”
吳媛眉心一蹙,非常生氣的問。
“主任讓我先休假。”
“什麼休假!簡直沒天理了,他們開了一個下午的會,那麼多讀過書的,留過洋的有文化的就討論出這種顛倒是非黑白的結論嗎?我看一個個全部被豬油蒙了心,腦子壞掉了!”
吳媛憤怒不已。
尹流蘇知道她是好心,不過這會兒,她的話只能起反作用,增加她的不平衡感。
“吳媛,我有點累,想先回去了,再見。”
她的眼中透出一絲淡淡的疲憊,整個人像一潭死水一樣,死氣沉沉。
吳媛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尹醫生好不容易走出的龜殼,這會兒又縮了回去。
她很喜歡尹醫生,所以不希望看到她那種什麼東西都憋在心裡,一副要得抑鬱症的模樣,一個女人非要死撐着幹嘛!女人麼,該笑的時候就該笑,該軟弱的時候就該軟弱。
“尹醫生!”
思及此,吳媛大着膽子叫住了她。
尹流蘇應聲回頭,她繼續道:“要不要去喝酒?”
吳媛粉紅色的脣邊揚起的笑容,像夏風一樣,乾淨,真誠。
喝酒?
雖然第二天的宿醉有些難受,不可否認的是,醉了的感覺,很恣意,彷彿所有的煩惱隨之消失。
俗話說一醉解千愁,果然如此。
“好。”
話落,兩人去了附近了一家麥當勞,一人吃了一個漢堡。尹流蘇自己不擅廚藝,自然不挑。
和一般從業多年的醫生注重飲食衛生和營養相比,尹流蘇的口味不挑,尤其顯得怪異。
吳媛帶尹流蘇去的是一個小資的酒吧,沒有喧鬧轟天的金屬音樂,也沒有扭動的男男女女,而是一種小說中描繪出來別樣的情調。
中間的小舞臺上,幾個玩樂器的,一個唱歌的,沒有鮮花,沒有鼓掌,彷彿沉靜在自我中的彈唱,隨意不羈。
整個酒吧裡瀰漫着慵懶的爵士樂曲,一下一下的,人的身體和意志跟着放鬆了。
吳媛熟門熟路地給尹流蘇點了好幾杯雞尾酒,自己則和調酒師嘻嘻哈哈的談笑,尹流蘇忽然覺得,吳媛其實蠻機靈的。
她望着炫麗的顏色和交疊的燈光,透明高腳杯裡酒五光十色,很是漂亮,一口一口的喝着,品茗那微醺的感覺。
似乎只要到了醉意朦朧的境界,那就對了。
昏暗中,她在一首一首轉換的歌曲中,湊足了一排的空杯,內心的發空發虛,煩悶卻揮之不去的纏繞着。
酒入愁腸,愁更愁。
吳媛應酬完回來的時候,也差不多一副粉頰紅撲撲的樣子,走路晃晃悠悠,嘴裡酒氣纏繞。
“流蘇姐……我不行了,先……先趴會!”
說罷,她倒在她面前。
說好的陪她來借酒澆愁,結果小妮子先醉倒了。尹流蘇看了下時間,十點了。她不用上班,可吳媛明天是早班。
結完賬,扶着吳媛走出去,撞到一幫人。或許是對方撞她的,她分不大清楚了。
“哎,嫂子好!”
一個輕佻的聲音響起。
尹流蘇擡起頭來,冷然的瞥了他一眼,記起來了,是上次在包廂裡,調戲過她的杜少,一個紈絝子弟,陸虞城所謂的基友。
“你認錯人了。”
被風一吹,突然清醒了很多,她定定的否認,欲走。
“嫂子,您這可就見外了,上次的事情對不住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跟我計較了。”杜一鳴擋在她面前,態度看上去十分誠懇。
“你真的認錯人了。”
沒來由的,尹流蘇便一陣不舒服,她的口氣比剛纔更冷肅了。
恐怕這兩聲‘嫂子’杜一鳴對尹白露,方允兒,或者是許許多多跟陸虞城有染的女人,都說過吧。
尹流蘇,你不過是一個掛名的總裁夫人,你和那些死皮賴臉的女人,一模一樣。
一想到這個,她心中發悶。
吳媛突然醉眼朦朧的擡頭,傻笑了一聲,大着舌頭道:“帥哥,你好帥啊……要不要考慮做我的……男……男朋友……”
杜一鳴是個縱橫風月場上的,有女人主動送上門,姿色不錯,便是來者不拒。此刻正饒有興味的盯着吳媛色迷迷的看。
尹流蘇忙把吳媛的臉給按了回去,“對不起,先生,我們要回家了。”
杜一鳴好端端的一副熱臉拍到了冷屁股上,旁邊幾個跟班頗有微辭的打抱不平,他本人似乎不怎麼介意,反而露出了一副幽深的表情,倒少了平日裡吊兒郎當的感覺。
“嫂子,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啊?”
隔着老遠,尹流蘇依稀還聽到他的聲音。
“嫂子,您放心,我們虞城哥這段時間從良了,除了你,可沒有別的女人了!”
從良?
尹流蘇彷彿當一個笑話接過,嘴角勾起了一道諷意。
陸虞城會從良,恐怕母豬都能上樹了吧。
不過,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女人能讓他從良吧,但,那個人,永遠不會是她。
“帥……帥哥……”
尹流蘇回神,第一次發現只要不一口悶,自己的酒量算不錯了。她給吳媛餵了一點水,拍了拍臉,對方依舊不大清醒,基本是嚼着舌頭,亂犯花癡的狀態。
問出了地址的尹流蘇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打算先把吳媛給安全送到家,畢竟一個年輕女孩,有點危險。
開了大約十五分鐘。
尹流蘇瞥了一眼窗外的街景,有些陌生,問道:“師傅,新民路是往這個方向嗎?你不會故意給我們繞了遠路吧?”
新民路一段位置比較偏,尹流蘇也是第一次來吳媛家,所以不熟悉周圍的環境。
“怎麼會呢,姑娘,我們做生意,老實着呢。”
後視鏡裡,尹流蘇看到出租車司機長着一張四十多歲憨厚的臉,眼神卻是躲躲閃閃的,帶着一股子邪氣。
“哎呀師傅,糟糕,我手機好像落在酒吧裡,能不能麻煩您掉個頭,剛買的蘋果7,很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