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句類似於恐嚇式的兩個字響起,草叢跳出來三道身影,藉着微弱的燈光,依稀能辨別出劫匪年紀都很輕,二十出頭,穿着超越年齡階層的大花T恤,短髮,手裡各自握有陰森刀具,對雷斯年和十六形成了三角圈包圍。
西北聲名赫赫的小侯爺一愣。
這輩子他經歷過無數種狀況,唯獨對打劫沒有經驗,除了小時候上學那會被劫過一次鋼筆,哪曾遇到過如此直接而狂妄的手段。平時有馮老和喪隆坐鎮,敢打雷家子孫主意的傢伙,早就被丟進了牢裡或者打斷了腿,當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也曾遇到過智商和手腕超凡脫俗的江湖人,覬覦雷家財富,做出過綁票之類的舉動,但最後都功虧一簣。
綁架和打劫是兩回事,前者需要經過縝密的計劃,後者灌半瓶白酒即可,面前這三位年輕人,似乎並不清楚劫的是誰,眼神輕佻,動作流裡流氣,顯然不存在畏懼或者驚慌,只是當作尋常逛公園的情侶對待。
“你們……想要多少錢?”雷斯年鎮定問道。
約會屬於私人的親暱時刻,所以沒有叫喪隆陪同,只是在公園大門車中等候,現在又是晚上十一點左右,公園裡根本沒有多少行人,雷斯年也放棄了呼救的打算,不就是錢麼,花錢消災好了,雷家最不缺的就是這種阿堵物。
“五千塊,拿錢就放你們走人。”大哥站在C位,這是亙古不變的規矩,中間年輕人噴着酒氣,晃着刀子擺出恐嚇意味的動作。
“我沒帶現金,轉賬可以嗎?”雷斯年見過無數次大場面,即便對方掏出了刀子,心理也沒有太大起伏,聽到數額只有五千,雷斯年反倒將心往上提了提,這說明劫匪根本不認識他,做出任何出格的行爲都有可能,要知道陷陣無雙的大將,極少能死在同樣級別的良將手裡,往往栽在小卒手中,死都不能瞑目。
“轉特麼什麼賬,你當老子傻呢?!前腳你把錢轉過來,後腳警察就能查到我們,媽的,真想一攮子攮死你。”大哥越說越氣,作勢要揮出手裡匕首。
“等等!”
雷斯年不願跟他正面衝突,往後退了一步,解開錶帶,耐心說道:“這塊手錶值一萬多,新買的,你們拿去錶行,肯定有人出五千塊收。咱們人海相遇,也算有緣,一塊手錶而已,就當交個朋友,我也不至於報警。”
話音一落,手錶丟到草坪。
大哥彎下腰,撿起造型普通甚至寒酸的手錶,中間刻着一大串字母:VacheronConstantin。大哥英文字母都認不全,更別提念出品牌名稱,撓撓頭,“喂,小二,你不是懂表麼,看這表到底值不值五千塊。”
模樣精瘦的年輕人拿過手錶,翻來覆去仔細查看,越看越心驚肉跳,皺眉道:“老……老大,這好像是江詩丹頓傳承系列。”
“我尼瑪管它江詩丹頓還是河詩丹頓呢,你就說這表值不值五千!”大哥不耐煩道。
“如果是真貨,最少也要二百多萬。”精瘦年輕人篤定道。
“二……二百多萬?”
大哥被數目嚇得差點栽一個跟頭,奪過手錶,看了看,又朝着衣着打扮平淡無奇的雷斯年瞅了瞅,突然暴跳如雷道:“你他媽敢耍我?!”
雷斯年寵辱不驚平靜道:“我怎麼耍你了?”
“真品賣二百多萬的東西,你說一萬多買的,分明就是假表,地攤五十塊弄來的假貨!敢糊弄本少爺,真尼瑪活膩歪了!沒爹沒孃的玩意,**!”大哥氣勢洶洶往前衝。
雷斯年的身份,怎麼會佩戴幾十塊的贗品,他只是不想將實際價格說出來,一是怕嚇到這幾個孩子劫匪,二是怕他們貪心不足蛇吞象,繼續索要財物。本來一塊手錶就能解決的麻煩,可惜碰到一位年紀不大卻挺識貨的行家,也不知是他們點背還是自己倒黴。
刀子近在咫尺。
“不要動手!我給你們錢!”站在旁邊許久不說話的十六忽然大吼道。
她曾經在戈壁灘經歷過大規模槍戰和領略過大自然的恐怖,跟死神擦肩而過,這點小事,幾乎對她造成不了多少心理壓力。但她清楚男人的事情不需要她來插手,不管是否能嚇走這幫小屁孩,雷斯年臉上總歸掛不住,堂堂名鎮西北的著名企業家,靠着女人度過險情,不像話,所以她一直默不作聲,享受男人帶來的呵護。
可對方真揮出了刀子,事關生命危險,十六再也不能坐視不管。
一疊大紅鈔票撒到空中。
劫匪如同看到了骨頭的瘋狗,手忙腳亂朝地上撲去。
趁着三個年輕人撿錢的功夫,十六拽住雷斯年胳膊,急匆匆道:“快走!”
雷斯年卻紋絲不動。
“你幹嘛啊?”十六跺着腳焦急說道。
雷斯年指着三個年輕人,解開襯衣鈕釦,挽起袖口,慢悠悠說道:“他們罵我是沒爹沒孃的玩意。”
十六抿起嘴脣,不敢再進行勸阻。
相識多年,怎能不清楚男友的逆鱗。這個從小失去雙親的男人,能夠忍受親戚鄰居的冷漠,能夠忍受同齡孩子的凌辱毆打,能夠忍受同事的白眼和嘲笑,唯獨有一點,不能侮辱他去世已久的父親和母親,這是底線,也是孩子孝敬父母的唯一尊嚴。
雷斯年揮出了成年後的第一拳。
三分鐘後……
鼻青臉腫的雷斯年癱倒在草坪,喘着粗氣,嘴角流血,小臂劃破了幾釐米的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十六默默地將他攙起,心甘情願靠在一身泥草的雷斯年旁邊。
“打架,比想象中更累。”雷斯年因爲傷情導致五官扭曲,搖頭苦笑道。
“以後不要再逞強了。”十六低聲勸道。
“雷家那些人欺負了我半輩子,等我有能力去報仇的時候,卻發現用拳頭根本無濟於事,所以很多人說我做人做事偏陰柔,口蜜腹劍,笑裡藏刀,十足的小人一個。十六,你說我今天,爺們嗎?”雷斯年張開帶有血沫的嘴巴,笑的像一個充滿童真的孩子。
十六拼命點頭。
不知爲何,見到他打架打贏了,淚水反而有種流下來的衝動。
“今天打一場架,也算驅散心裡那口積鬱許久的氣。”
雷斯年輕聲說道:“我有個外甥,是個痞子,從小跟人打架鬥毆,身上傷痕累累,我原以爲皮肉之苦跟心裡的苦天差地別,忍忍就能過去,但捱過刀子後才發現哪種滋味都不好受,都挺疼。真不知道他受了那麼多傷,是怎麼熬過來的。”
“從來沒聽說過你有痞子外甥,咱們先去醫院吧。”十六柔聲道,一說到傷痕累累這個詞,莫名想起了那個令人討厭又令人想念的牛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