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鳳聲走入母親曾經住過的房間,木椅,木桌,就連牀都是木製的,具有很強烈的年代感,跟雕金砌玉的大廳形成鮮明對比。趙鳳聲微微皺眉,雷音竹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滿,解釋道:“自從你母親離開老宅,老人家就吩咐屋子裡的東西不許更換,只是經常打掃而已,所以看着比較簡陋。你如果住不慣,明天我叫人來換一套現代傢俱,有什麼要求儘管提,自己家人,千萬別客氣。”
趙鳳聲坐到木椅中,撫摸着質感細膩的把手,輕聲道:“我沒想在這裡久留,就想看看我媽以前的屋子而已,明天就走,不用那麼麻煩。”
“既然回家了,就多住幾天,這間屋子空了三十年,許多設備已經老化,是該換換了,沒有你這位主人發話,別人是不敢碰的。你姥姥年紀大了,思維古板,能夠勸得動她的,或許只有你這位外孫了。”雷音竹和藹五官泛起微笑。
“大姨,還沒來得及跟你說聲謝謝。”趙鳳聲望着血濃於水的親人,語氣真摯。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哪怕是陌生人,我都不能見死不救,何況是自己的親侄子。”雷音竹試探性地摸向趙鳳聲頭頂。
趙鳳聲愣了一下,沒有閃躲。
雷音竹突然一把將趙鳳聲抱入懷中,眼圈一紅,低泣道:“孩子,苦了你了。”
雷音竹本來有千言萬語,可見到趙鳳聲之後,一腔憐愛化爲繞指柔。
趙鳳聲感受着輕顫的身軀,寬慰道:“大姨,我這不是好好的麼,那些苦,不叫苦,忍一忍就過去了。”
“你恨大姨嗎?”雷音竹夾雜哭腔問道。
“沒有。我媽雖然提及雷家的時候很少,但從未說過您的一句不是,所有怨恨,只針對老太婆一人罷了。”趙鳳聲平淡答道。
雷音竹放開趙鳳聲,坐到他的旁邊,一邊抹淚一邊說道:“哎!~你媽性格外剛內柔,看着脾氣挺好,一家人裡,其實最倔的就是她,說走就走,連聲告別都不肯,但凡她性子軟點,何至於鬧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不管對錯,她都是我媽,但是那位老人家,跟我沒有半點關係。”趙鳳聲一字一頓道。
“你媽的脾氣,隨你姥姥,你的脾氣,又隨你媽,一脈相承,哪能說不認就不認呢。”雷音竹輕嘆道。
“我媽說過,我沒姥姥,自從她離開孃家的時候,我姥姥就死了。既然老人家先提出的斷絕了母女關係,我這當兒子的不能不孝。”趙鳳聲斬釘截鐵道。
“何苦呢……”
雷音竹左右爲難,解釋道:“其實當你媽走了沒多久,你姥姥就後悔了,可老人家死要面子活受罪,硬是不肯低頭認錯,一個比一個脾氣擰,以至於等到你母親去世,母女倆也沒有再見過一面。”
“得知你母親去世的消息,老太太把自己鎖在屋裡,偷偷哭了一天,眼睛差點瞎了,到現在視力都不太好。從此以後,不信鬼神的老太太請來了佛像,天天拜佛誦經,祈求她的女兒輪迴後不做衆生牛馬,祈求她的外孫長命百歲。”
“鳳聲,你姥姥有錯,我承認,但她不是爲了女兒的幸福着想嗎?你父親是個殘疾人,自己都照顧不好,哪能給惜梅帶來幸福?事實證明,你父親根本沒有能力撐起完整的家,全是惜梅在無怨無悔的付出,最後積勞成疾,把自己活生生累死。你如果有了孩子,會眼睜睜看着他掉進火坑嗎?錯就錯在兩人不善於溝通,將事情鬧得越來越僵。鳳聲,你可以怨恨,但要試着去體諒你姥姥,一個爲了女兒後半生去大動干戈的老人,罪不至死吧?”
聽完站在中間立場的雷音竹一番話,趙鳳聲不動聲色說道:“我爸知道給不了我媽想要的生活,所以一開始就不答應這門親事,我媽來到武雲之後,我爸就惡語相加,冷嘲熱諷,試圖將我媽攆回孃家。我不清楚我媽當時怎麼想的,可假如有半條退路,我媽也不會留在趙家,那條路,就是老太婆封死的,她不承擔責任,誰來承擔?!”
“我爸是個有擔當的爺們,見到我媽打死也不肯走,只好明媒正娶過日子。有了我之後,多出一筆生活費,我爺爺沒幾年也駕鶴西去,沒了那筆退休金,又要給我爸治病買藥,日子變得越來越艱難,我爸不忍心看到我媽受罪,於是就一走了之,希望她能帶着我改嫁,找個能對她好的人家。”
“一走了之?”雷音竹大驚失色,顫聲說道:“鳳聲,你的意思……你爸不是病死的?而是……”
趙鳳聲眉目突然變得猙獰,咬牙道:“自殺!”
雷音竹目瞪口呆。
趙鳳聲將隱瞞多年的秘密說出口,低頭沉默,雙手攥在一起,緩緩說道:“一個保家衛國流血斷腿的漢子,就爲了老婆孩子能過得好點,自己推着輪椅,栽進了河裡。”
“記得那天晚上,雪很大,風跟刀子一樣,我媽帶着我,跑遍了半個武雲,天亮時,纔看到河裡已經凍成冰坨的父親。或許我爸怕喪葬費太貴,直接選擇了三九天自我了斷,這樣就能直接火葬,不用再往冰櫃裡放,省了一筆費用,不至於拖累我媽。”
“如果那會兒,你們雷家肯幫襯一點,我爸就不會死,我媽也不會因爲傷心欲絕,在四十多歲就撒手人寰,我也就不會淪落成街頭痞子,爲了幾塊錢去跟別人玩命,天天遊走在死亡線上。”
“您不是信佛嗎?這因果報應,是誰種的因,是誰嘗的苦果,應該一目瞭然吧?”
“您評評理,我該找誰算這筆賬?”
“難道去恨我那鐵骨錚錚的父親?!去恨我那癡情坦蕩的母親?!”
“我……不該恨老太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