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韋八亢長嘆一口氣,事已至此,後悔已經於事無補,乾脆捂住手腕坐到黃土中,豪邁笑道:“卓先生好本事,就算我兄弟全在,拴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對手,這點韋老八認栽。要殺要剮,劃下道來,反正我們爺們爲非作歹這麼多年,早就有了掉腦袋的準備,能死在卓先生手裡,不枉此生。”
灑脫之處,頗有趙鳳聲的光棍氣概。
卓桂城摘掉手套,丟到一旁,修長手指從口袋掏出手絹,擦掉臉上泉子迸濺的血漬,動作像是對待情人一樣溫柔。卓桂城將手絹放好,輕笑道:“殺你,對於我而言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八爺,識時務者爲俊傑,放着賺錢的買賣不幹,非要慷慨赴死?你是江湖人,不是爲人民服務的警察,道德和良心的譴責,對你來說應該沒有障礙吧?”
韋八亢倔強說道:“我韋老八壞事做絕,唯獨不會將毒品賣給自己人。再說答應朋友的事,不能出爾反爾,韋老八寧做惡鬼,不做反覆無常的小人,這是我爲人處世之道,也是數代刀客一代代傳下來的金科玉律,對朋友食言,等於愧對祖先。”
卓桂城不屑一笑,嘴角掛滿譏諷,“入土的死鬼,哪會對你的行爲進行干預。我這人什麼都不敬,不敬天,不敬地,不敬祖先,唯獨敬自己。”
“祖宗都不敬?那你真夠王八蛋的。”韋八亢眼神流露出不屑神色,死到臨頭,他也不在乎觸及對方逆鱗。
卓桂城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面容一肅,緩緩說道:“我是正黃旗出身,布魯特氏,放在清朝,那就是皇親國戚。可老祖宗的威望,早在我太爺爺那輩就消耗殆盡,到了我這兒,空有龍子龍孫的名頭,卻沒有相應待遇。我從小就很努力,讀書,運動,習武,樣樣爭第一,就連玩彈弓,我也必須要當最準的那個,就因爲我是正黃旗,因爲我是皇家一脈。可所有的一切,全憑我自己努力得來的,父母沒幫過,親戚沒幫過,幹嘛要敬祖先?我只不過是他們行樂時的產物,給了我什麼?教會了我什麼?配要我去敬他們麼!”
韋八亢心想怪不得這孫子愛裝逼,衣食住行儼然一副公子哥派頭,原來是沉浸在精神世界裡的自我陶醉者。這高人都有怪癖,卓桂城也不例外,超高的天資也帶來了偏執色彩,要不然說天才和瘋子全在一念之間。
“沒有祖宗哪有你?生之恩,養之恩,育之恩,你不去回報也就算了,還紅口白牙罵祖宗不是,是你臉皮太厚還是根本沒臉沒皮?你那祖宗啊,如果知道你現在的德行,氣的棺材蓋都要蓋不住了。之前我還敬佩你身手了得,哪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白眼狼一個,缺了大德的玩意。”韋八亢毫不避諱地破口大罵。
卓桂城冷漠笑道:“隨你怎麼說,到頭來還是得聽我差遣。聽說泉子以前是小叫花,你把他收留,並且帶到身邊養大,兩人情同父子。如果我當着你的面把他大卸八塊,是否會心痛呢?”
韋八亢心如刀絞,可表面卻灑脫一笑,朝泉子問道:“孩子,怕死嗎?”
清秀五官已經被皮靴碾成扭曲狀,泉子奮力撐起幾釐米,艱難地吐出口中的駱駝刺,笑了笑,“八爺,我的命是您給的,如果沒有您,我在十幾歲就餓死街頭了,泉子不怕,只要爲了八爺,泉子做什麼都心甘情願。”
“哈哈!~卓先生,聽聽,我孩子都不怕死,我這老不死的更不會在意那點陽壽。”韋八亢哈哈大笑道。
卓桂城雙眸眯起,腿部又用了幾分力,泉子稚嫩的面容因爲擠壓變爲漲紅,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卓桂城冷聲道:“果然是西北有名的英雄好漢,佩服。八爺,我這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凡是不順我心意的人,都要想方設法剷除,包括對手的親屬朋友,以免後患無窮。聽說八爺還有親戚在鳳城,你就不擔心她們的安危麼?”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韋八亢豁然起身,表情猙獰,拇指衝着自己鼻子一指,用充滿男人陽剛氣的大嗓門吼道:“知道爺爺爲啥叫韋八亢不!老子出生時,算命高人說過,爺爺八字全陽!亢金龍的命!天老二,地老三,爺爺脾氣最大!你他媽敢用下三濫招數逼老子就範?!我去個王八驢逑逑!爺爺這條命,想要隨時拿走,敢動爺爺家人,爺爺化成厲鬼也不放過你這雜碎!”
卓桂城眼眸冷漠,正要動手,腳底忽然傳出狂暴力道,小腿劇烈疼痛。泉子憑藉積蓄已久的爆發力,一口咬到馬靴上,雙手拼命拉拽住卓桂城雙腿,含糊不清喊道:“八爺!快走!”
韋八亢兩眼迷茫,紋絲不動。
“臭蟲一樣的角色!”
卓桂城撿起託卡列夫TT30手槍,朝泉子心臟部位扣動扳機。
砰!
一簇鮮花驟然綻放。
旁邊的駱駝刺鮮豔似火。
見到親似骨肉的泉子死在對方槍口,韋八亢失魂落魄,走向還在抽搐的泉子,跌跌撞撞,如同行屍走肉,嘴邊泛起傻笑,“呵……呵呵。”
“送你們爺倆一起上路吧。”卓桂城再次扣動扳機。
砰!
韋八亢栽倒在泉子旁邊。
臨死前,父子倆視線彙集一處,相視一笑。
沒有遺憾。
終於死在了生我養我的黃土地。
遠方傳來悠揚的信天游。
不知是誰在豪邁高歌。
“山圪粱樑吶十八道灣,樹苗苗長高要直上了天。”
“山丹丹開花羞紅了臉,哥哥你讓我咋跟你言……”
在三秦大地,蒼涼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