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森合住報紙,站起身,從窗簾撩開一條縫隙,望着萬家燈火,眼角溼潤。
父女倆的感情,自從五年前一巴掌開始,就瀕臨破裂,起因是鄭龍吟不想上大學,想要接管雙龍幫家業,而鄭和森卻覺得一個女孩子家,不適合走這條路,父女倆同樣性格剛烈,誰也不肯退一步,於是鬧的家裡雞飛狗跳。
鄭龍吟似乎想在小太妹的路上一去不回頭,紋身,抽菸,泡夜店,鄭和森怎麼生氣,她就怎麼來,父女倆關係降至冰點,到了今年,鄭龍吟纔有所緩和,開始跟父親說話,並且討教一些事物。鄭和森見她鐵了心要做澳門女教父,也只好將家族產業交給她一部分打理,慢慢熟悉業務。
雖說關係緩和,但始終有一塊心結沒有解開,直到剛纔那一刻,鄭龍吟喊出爹地,籠罩在父女倆頭頂上的烏雲,才煙消雲散。
“鄭叔,拉開窗簾不安全,還是合住吧。”陳加安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屋內,雙手插兜,一臉恬淡。
“好久沒欣賞到夜晚景色了,你就讓我再多看一會。”鄭和森聲音柔和,卻透着一股偏執。
“有消息說,山口組派來了數名槍手,您,恐怕就是他們的最大目標。”陳加安推了推眼鏡,有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
“沒想到我鄭和森竟然混到如此悽慘地步,連看一眼澳門的資格都沒有了。”雙龍幫大龍頭淒涼一笑,隨手將窗簾拉住。
“等事情過去之後,您在天台跳舞都可以。”陳加安微笑道。
“一定要跳一曲華爾茲。”鄭和森拳頭輕輕在窗臺擊打,坐到沙發,對陳加安點頭示意坐下,雙手撫摸着木質把手,柔聲道:“加安,來到澳門這麼多天了,還適應嗎?”
“不適應。”陳加安搖頭笑道:“這份工作有些難度,我還沒有做好充分準備。”
“你們年輕人,潛力無限,激發一下,或許是好事。我正遇到難處,手中無人可用,加安,你必須要儘快適應角色,叔父還等着你挽大廈於將傾呢。”鄭和森面帶期盼道。
“我只能說努力,不敢保證能做好。”陳加安攤手道。
“你跟你父親一樣謙遜。”鄭和森笑了笑,“記得我跟他認識那年,年紀比你還小,我正在香港大學讀書,他呢,剛到香港打拼,通過同鄉會相識,我們倆就成爲無話不談的好友。等到我畢業以後,兄弟倆正準備大展宏圖,卻遇到你祖父生病,他回家照顧,這一守,幾十年就過去了。”
“您還讀過大學?”陳加安驚訝道。
“不像嗎?誰說江湖人就不能讀大學的。”鄭和森開懷笑道:“我從小酷愛音樂,薩克斯,小提琴,一學就會,於是考取了香港大學藝術系,可自從畢業後,接管雙龍幫,就再也沒碰過那些樂器,也從來沒聽過音樂,你知道爲什麼嗎?”
“怕玩物喪志?”陳加安猜測道。
鄭和森搖搖頭,“身在江湖,要時刻保持頭腦清醒,玩音樂,會陷入其中無法自拔,這麼多的兄弟跟着我吃飯,不能因爲自己的喜好,斷送了其他人性命。加安啊,年輕人,爲了愛好,可以奮不顧身,但到了一定年紀,千萬要三省吾身,你要清楚,這條命,不止是爲了自己活着,也是爲了他人而活。”
“叔父,我記住了。”陳加安正色道。
“衛彬那裡,你去處理一下吧,記得留具全屍,再給他家人一筆遣散費。江湖規矩,禍不及妻兒,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他的兒子,我會盡全力照顧。”鄭和森輕描淡寫說道。
“不再調查調查嗎?萬一是誤會怎麼辦?趙鳳聲的推斷,不見得是真理,也許只是碰巧而已。”陳加安皺眉道,一條人命,如此潦草處理嗎?
“衛彬跟了我很多年了……有些東西,我比他自己更瞭解自己。門外的那些僱傭兵,就是我用來警醒他的工具,可惜衛彬不懂得進退,更不瞭解我的一片苦心。爲了一處宅院和皮條雄拋出的許諾,就敢出賣我,如果不是看在他勞苦功高的份上,絕不會活到現在。”鄭和森輕嘆道。
“好,我會處理,需要通知龍吟嗎?”陳加安見到鄭和森殺意已決,也就不再婆婆媽媽。
“不!”鄭和森神色嚴肅反駁,接着壓低嗓子,“千萬不要對她說一個字,衛彬的死,只和你我有關,龍吟毫不知情!”
陳加安清楚這是他在保護女兒,別看鄭龍吟喜歡胡作非爲,但闖的禍都是小事,涉及到命案和敏感生意,鄭和森都會刻意讓女兒迴避,看似是不願意放權,實際上是一種保護措施。
“我明白。”陳加安重重點頭。
“你跟龍吟的年紀都不小了,等對付完皮條雄,你們倆就成婚吧,讓我在有生之年,能夠三世同堂。”鄭和森和藹笑道。
“還是……詢問一下龍吟的意見吧。”陳加安臉色漲紅,將手心汗水頻頻往褲腿擦拭,顯得不知所措,一個敢硬拼張烈虎的男人,涉及到兒女私情,就變成了懵懂初哥。
“哈哈,別人都說我鄭和森無能,那咱們就看看,是他們瞎了眼,還是我鄭和森草包。皮條雄的命,我要定了,你這個女婿,我也要定了!”鄭和森放肆大笑。
他接管雙龍幫之後,幾乎沒遇到過波折,半生平順,持家有方。正因爲英勇功績較少,所以有人說他仰仗祖輩萌蔭,生在一戶好人家而已,如果生於普通家庭,很難有嶄露頭角的機會。其實明眼人清楚,開天闢地,鄭和森的性格或許不適合,但守江山,鄭和森絕對是最合適的人選,尤其在和平年代,律法森嚴,那些猖獗無度的傢伙,早早就掉了腦袋,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的鄭和森,究竟是不是一方梟雄?誰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