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鳳聲站起身,才發現他的身材其實並不矮,比起足有一米八五的剛子也只是微小差距,絕對有一米八以上,算是北方男人裡的中上等身高。略顯瘦弱的身軀,比例修長,挺像現在電視劇裡火熱的長腿歐巴,配着滿臉滄桑的鬍渣,更加吸引傾向於外貌協會女孩的矚目。
望了望毒辣的日頭,趙鳳聲將沒有任何乘涼設備的小賣部捲簾門拉上。對於他來說,沒必要爲了幾塊錢利潤就弄得渾身上下大汗淋漓,犯不上。
剛邁入老街,趙鳳聲嘴裡就哼唱起了流行於上世紀的知名小曲:“大姑娘美的那個大姑娘浪,大姑娘走進了青紗帳,這邊的苞米它已結穗,微風輕吹起熱浪,我東瞅瞅西望望,咋就不見情哥我的郎,郎呀郎你在哪疙瘩藏……”
路上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婦聽到他嘴裡荒誕不經的小曲後,都將他歸納於地痞流氓行列,有的面紅耳赤掩面離遠一點,有的邁開美腿緊走幾步,反正沒碰上哪位志同道合的美人上來索要電話號碼。
這些趙鳳聲不在乎,反正從小學起,他就被老街的老人們定義爲小痞子。
趙鳳聲,靳軍剛,郭海亮,再加上一個現在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小丫頭,這就是當年爲禍老街的四人組了。當年打架、逃課、偷看女洗澡堂、可以說是無惡不作。主要是趙鳳聲出謀劃策,靳軍剛和郭海亮負責職業打手,小丫頭嘛,則是放哨望風,順帶着下黑手,四人狼狽爲奸,配合的天衣無縫。
別看小丫頭比他們小几歲,可當時那黃毛丫頭小學沒畢業的時候,就敢往人後腦勺拍板磚,手段之狠辣,讓下手最黑的趙鳳聲都看的觸目驚心。
隨着他們父輩相繼遷出桃園街,當初的小團伙也只剩下趙鳳聲一人獨自留在這裡,如果不是郭海亮把他的錢全都拿走,趙鳳聲也早在三年前住進了高檔小區。
桃園街,也許是老街名字的緣故,裡面的孩子早早就聽過桃園三結義,而趙鳳聲他們也在小時候就拜了把子。並不像電視裡鄭重其事的撮土爲香拜天拜地,然後掏心窩喊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三根偷來的香菸,一顆烤的外焦裡嫩的紅薯,就算是兄弟姐妹之間誓死情義的見證了。
老街總共十六個衚衕,東邊是雙數,西邊是單數,自打趙鳳聲記事起,每條衚衕都叫做“條”。
老街見證了華夏建國後的迅猛發展,也見證了時代變遷中的溝溝坎坎,六十年人們在此的繁衍生息,少不了光怪陸離以至於驚悚的傳聞。
一陣陰風襲來,在三十五度的高溫烈日下,趙鳳聲還是打了個冷顫,扭頭望去,一條陰暗狹長的衚衕呈現於眼簾。
九條。
也是被老街人們稱呼爲的——鬼條。
這個鬼條邪門的很,上世紀八十年代起,每個月都有裡面的住戶去世,使得條裡經常懸掛三米長兩米寬的白色麻布,從九幾年時,裡面的居民就集體搬出,寧肯睡在路邊也不敢在鬼條裡面繼續住下去。現在稍微好些,沒有了以前恐怖的傳說,被住戶們租賃出去,用來當做倉庫。
還沒上學起,趙鳳聲就記得就有不少於五個同齡人命喪於此,有的是被高壓線電死,有的是在房頂玩時摔在地上被摔死,最駭人聽聞的,是個叫傻強的傢伙,從九條路過時,被裡面一條突然發瘋的狼狗活活咬死,腦袋瓜被咬掉一半,慘不忍睹。
對於九條內離奇事件,老人說那裡以前是個大墳塋,恐怕現在下面還埋着十幾個棺桲,只要過往的人們陽氣不盛,都有可能被厲鬼纏身而索去小命。
趙鳳聲在上小學的時候,無意間闖入九條內一處廢棄的宅院,回來後就高燒不斷,口吐白沫,連帶着胡言亂語,去了三家醫院也無濟於事,最後還是精於青烏風水的李爺爺給治好。從那以後,往常膽大包天趙鳳聲就對鬼條產生了莫名的恐懼,再也沒有敢踏入一步。
趙鳳聲雙腿緊捯飭幾下,離開讓他發怵的地方,走入自己家所在的八條,剛一拐彎,沁人心脾的涼爽就撲面而來,老街雖然不像高檔小區裡有中央空調奢華的設施,但是有着納涼的土法子,各家各戶都栽種着不同綠色植物,這種大自然的清新涼爽,是任何現代化機器都不能比擬的。
剛進入八條,就見到水泥臺階上坐着一個3,4歲大的小男孩,渾身肉嘟嘟的,很瓷實,正專心致志盯着自己小鳥,扯起老高後,啪的一聲又迴歸原位,孩子憨憨一笑,繼續翻來覆去的撥弄,玩的挺高興。
趙鳳聲知道是鄰居家的寶貝兒子,當初孩子出生時,他見到這小子笑的跟彌勒佛似的,於是就給孩子起名叫做笑笑。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沒想到才三年不見,笑笑從嗷嗷待哺的嬰兒,變成了虎頭虎腦的大胖小子。
趙鳳聲走過去蹲在孩子前面,撩了下小鳥,滿臉猥褻道:“笑笑,喊爹。”
名叫笑笑的光屁股小孩擡頭瞥了一眼趙鳳聲,發現不熟,於是低下頭,愛答不理。
趙鳳聲變戲法似的從兜裡掏出根棒棒糖,在笑笑眼前晃了晃。
笑笑見到棒棒糖後,嘴角迅猛溢出哈喇子,伸出兩條胖乎乎的手臂就要搶。
趙鳳聲將棒棒糖藏在身後,板着臉,沉聲道:“喊爹!”
“爹!”
笑笑一笑,兩隻小眼眯成一條縫,喊得十分嘹亮。
趙鳳聲樂了,遞給他棒棒糖,順勢彈了下昂首向天的小鳥,“臭小子,真他孃的會長,比你爹可有本錢多了。”
滋……
回敬他的,是一泡勢若驚鴻的童子尿。
趙鳳聲猝不及防下被尿了一腿,趕忙後撤幾步,遠離機關槍掃射範圍,笑罵道:“你大爺的!還真敢尿你大爺啊!”
笑笑不理會他像繞口令一樣的叫罵,眯起雙眼,含着棒棒糖,挺着機關槍滋滋滋,優哉遊哉,邊吃邊尿,兩者之間一點都不妨礙。
趙鳳生連罵帶笑,走進笑笑家的廚房,衝去上面尿漬。
衚衕裡都是南面是住宅,北面是廁所和廚房,這種坐北朝南的佈局,不僅是爲了採光,還爲了躲避冷冽的北風。華夏的地勢決定了其氣爲季節型,冬天有西北利亞的寒流,夏天有太平洋的涼風,一年四季風向變換不定。老祖宗早在幾千年前,就教會了後人怎麼活着舒適安逸。
趙鳳聲不再理睬恩將仇報的小傢伙,走入衚衕深處,就要到達自己居住的12號時,旁邊一聲爆喝炸在他的耳旁:“癟犢子,給姑奶奶站住!”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從11號廚房裡走出,左手拿着把血跡斑斑的菜刀,嘴裡叼着根沒有過濾嘴的劣質香菸,身材極高,即便是和一米八出頭的趙鳳聲相比也不逞多讓,站在那裡殺氣四溢,絕對有老太太版張翼德喝斷當陽橋的威猛神態。
趙鳳聲見到她後,身子都矮了幾分,掏出兜裡的蘇煙,立馬換成一副諂媚到卑微的嘴臉:“姑奶奶,三年沒見,您可比以前都硬朗吶!來,抽根好煙。”
老太太還真沒罵人的意思,論輩分的話,得讓趙鳳聲喊聲姑奶奶。
姑奶奶光聽口音就知道是東北人,聽其他鄰居老人說好像名叫賽金枝,也不知是真名還是假名。七十年代搬進的老街,和趙鳳聲做起了鄰居,膝下無兒無女,也沒有男人,彪悍的作風暗地裡被人嚼了不少舌頭根子,說是從東北逃亡過來的女土匪。
幾年前趙鳳聲把她灌多後纔打聽出,老太太是黑龍江人,在十幾歲時就被鬍子首領擄進了山,當起了壓寨夫人。後來鬍子老大被剿滅,賽金枝就獨自進了關,來這裡投靠了遠房親戚。據她說,膝下還有兩個兒子,但是這麼多年,趙鳳聲都沒有見有人來探望過老人家。
老太太伸手接過蘇煙夾在耳朵後面,臉色纔好看了幾分,“癟犢子,這幾年去哪瞎蹦躂了?禍禍了多少黃花閨女?”
趙鳳聲陪笑道:“這不去外面轉一轉,見見世面。不看不知道啊,原來咱東北的大閨女真和姑奶奶說的一樣,水靈,夠勁,和姑奶奶年輕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也不怨趙鳳聲如此迎奉獻媚,他第一次見到拿刀砍人的,不是街裡那些每日裡耀武揚威的老混混,也不是叱吒本市多年的社會大哥,而是眼前這位巾幗不讓鬚眉的老太太。
趙鳳聲第一次見她砍人時才八歲,當時老太太雙手拎着兩把菜刀,追着三個地痞流氓跑了幾條衚衕,一個身上中了五刀,一個身上中了三刀,倆人被砍的跟個血葫蘆似的,剩下那個腿腳最快的,倖免於難。
從那之後,趙鳳聲就對老太太敬若神佛,連帶着態度也恭順起來。
老太太聽到他誇獎老家的閨女,眉眼間浮現一抹笑意:“癟犢子,嘴還是跟抹了蜜一樣,肯定糟蹋了不少閨女。中午別做飯了,姑奶奶燉了你最愛吃的排骨,順便給我說說這幾年的事。”
趙鳳聲不敢不答應,神采飛揚道:“好嘞!”
在姑奶奶積壓多年的威懾下,趙鳳聲亂七八糟胡扯一通,但主題饒不了是拍幾下羚羊掛角的馬屁,順帶着說了幾句您比以前看着年輕多啦,把老太太樂的前仰後合,直到一點多鐘才把他依依不捨放回家。
趙鳳聲打開家門,十來平方米的小院地面呈深綠色,這是他父親當年親自買來的青磚鋪就而成,似乎想起了過世父親在地上忙碌的身影,趙鳳聲眼眸有些暗淡,又掏出鑰匙打開了正南方的臥室。
屋子裡雖然簡陋,但沒有單身男人居住的雜亂,顯得整潔而有序。
趙鳳聲擰動吊扇開關,躺在鋪着涼蓆的牀上開始打盹。
到了晚上,他並沒有去赴剛子的春色之約,因爲外面下起了暴雨,雷電交織,讓趙鳳聲不斷揣測着是哪位惹得天怒人怨的傢伙在起誓,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正當趙鳳聲意興闌珊看着電視裡肥皂劇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連帶着一聲淒涼吼叫:生哥!笑笑被鬼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