檯球是一項精細的技術活,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每一塊肌肉發力產生偏差,都會改變球體的運行軌跡。世界頂級高手也不敢誇下海口保證一杆清檯,不僅需要技巧,還需要幾分運氣庇佑。
錢大寶親眼目睹一杆清檯的偉大壯舉,連連爆着粗口,無非是握草加買噶的,沒啥驚豔詞句,很懊悔沒將精彩一幕用手機記錄下來,這要是給宿舍那幾頭惡狼看看,不得嚇得他們前列腺增生?
長腿妞表現更爲直白,抱起趙鳳聲滄桑的二皮臉,使勁啄了一口,並且大呼主人最棒!一頭扎到不算寬闊的胸膛裡。
就連欣欣都顯露出訝異神色,飲料流到褲子上也沒發覺。
“給錢吧。”趙鳳聲享受着長腿妞的香玉滿懷,伸出一隻手,笑意然然討要着自己贏得的賭注。
“再來,打完一起給!”小青年只覺得這傢伙運氣爆棚,瞎貓碰到了死耗子,咬着牙堅持再來幾盤,他有信心在接下來的幾局翻盤逆轉。
“小本生意,概不賒欠。”趙鳳聲手掌又向前伸出幾釐米,態度相當頑固。
“要不算了……他們可是黑社會,咱們惹不起啊。就算你是高到天上的高手,那也別太招搖,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得饒人處且饒人嘛。”錢大寶在趙鳳聲耳畔嘀咕幾句。
黑社會?
趙鳳聲望了一眼噤若寒蟬的小胖子,實在不明白省城頂級富二代的腦袋裡在想些什麼,地痞流氓竟然貼上黑道標籤,將那幫動不動殺人越貨的大流氓置於何地?單說武雲市鬼狼爺和唐宏圖兩位梟雄,誰的手裡沒沾過人命,上位後屁股底下墊了多少累累白骨,監獄裡蹲着多少位昔日風光無限的大哥?漳河裡那些無法辨認身份的屍體都是假的?
趙鳳聲本人親自參加過幾次大規模械鬥,見識過血流成河哀嚎如雷,真正敢打敢殺的猛人,往往瞧着不太扎眼,可一動起手來,專往要害處招呼,一人拎着砍刀追着十幾人砍都不算稀罕事。比如花臉和張小光,從來不會耍嘴皮子功夫,你喜歡嗶嗶我就拿拳頭相迎,手底下見真章,最後再看誰是孫子誰是大爺。
連鬼狼爺都以流氓強盜自詡,眼前不入流的小混混哪能當得起黑社會稱號。
而且趙鳳聲混跡江湖二十載,眼神毒辣,能分辨出小青年是什麼貨色。
“別害怕,高手保你平安無事。”趙鳳聲報以微笑道,轉過身換了一副咄咄逼人的面孔,“兄弟,願賭服輸,出來混的圖個好名聲,不能不講究吧?旁邊都是你的街坊四鄰,輸了就賴賬,以後還怎麼直起腰桿做人,不怕他們戳你的脊樑骨?”
一語穿心。
忍受着周圍不屑目光,小青年咬着腮幫子考慮片刻,最後還是掏出了十張老人頭,丟到檯球桌上散落一大片,瞪眼道:“再來!”
“哈哈!謝了!”
趙鳳聲不慌不忙撿起鈔票,沾着吐沫數了數,一張不差,把錢揣進兜裡,揮手道:“謝了啊,我還得回去寫作業,改天咱們再玩。”
贏錢就跑?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傢伙。
小青年氣的嘴斜鼻子歪,想要教訓眼前的小子,又怕寡不敵衆,打檯球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開球時的爆發力證明這傢伙有膀子力氣,他可不敢冒冒失失揮出拳頭,輸了錢,再輸了人,那就得不償失了。
小青年狠聲道:“小子,你敢不敢告訴我是哪所學校的?!”
“師範大學啊。”趙鳳聲指着政法大學旁邊的建築物,說謊時依舊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好!你的長相我記住了,以後再找你算這筆賬!”小青年用鼻孔哼了一聲。
老子被人拿槍口頂住腦袋都高唱《十八摸》,還怕你個不入流的小混混恐嚇威脅?
趙鳳聲嗤之以鼻。
四人走出檯球廳,錢大寶越想越不對勁,一杆清檯的技術還拿大頭懟,這不是存心騙本少爺錢嗎?張口問道:“高手,你技術比職業球手還厲害,故意玩我的吧?如果咱倆再賭下去,你是不是會讓我輸到傾家蕩產啊?”
“傾家蕩產?我活活累死也贏不走你家一輛車。”
趙鳳聲小聲唸叨,怕欣欣聽見,不過對於小胖子提出的問題,還是如實答道:“沒打算一直贏,大概是贏兩局輸一局,反正我贏了你掏200,輸了給你100,十局裡面贏五局就夠。吊住你胃口,還不讓你感到絕望放棄賭球念想,這是賭場裡的小技巧,嚴格來說是心理學,可是萬萬沒想到你不上鉤,這讓我很吃驚。既然你看到了我的檯球水平,以後肯定不會再跟我賭球了,告訴你也沒事,就當200塊錢交了學費。”
“媽蛋啊!……”
小胖子歪着脖子,欲哭無淚,引用網絡裡的名言說道:“我錢大寶這輩子走過最難的路,就是你這位老司機的套路。”
趙鳳聲哈哈大笑。
日頭漸沉,寒冬蕭索逐漸濃郁。
兩位女孩衣衫單薄,凍得白皙臉蛋轉爲紫紅色,趙鳳聲不忍佳人受罪,選擇不遠處金桂園作爲宴請飯店。
這家高檔餐廳以湘菜爲主,是學院路頂級中式餐廳,校園女生全都以在金桂園吃頓飯爲榮,回到宿舍能顯擺好幾天。據小胖子說,帶學生妹來裡面吃一頓可以大被同眠,吃五頓可以雙宿雙飛,吃十頓可以不把她們當人看,天天帶她們在這裡吃,沒準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給你生個小雞雞。
趙鳳聲不信,吃頓飯也就千把塊,豈不是比太陽島便宜多了?
結果小胖子憂國憂民蹦出一句話:現在的女孩子,多數只認錢,不認人,管你臭皮囊裡面是人是鬼,有錢就是人,沒錢就是鬼。
跟小女生沒打過交道的趙鳳聲接連搖頭,還是不怎麼相信類似於信念崩塌的殘酷現實。
錢大寶望着前面步履匆匆的欣欣,嘆了口氣。
在趙鳳聲的青蔥歲月裡,關於愛情的畫面寥若星辰。一位三歲起舉着棒棒糖守在衚衕口的固執丫頭,一位從天而降的驚鴻仙子,兩個生命印記裡的女人,和錢沒有劃過等號,從不會爲了錢去吵架拌嘴,泡麪地攤照樣吃的有滋有味,也沒有說過羨慕有錢人之類的話,做派行爲,就像是上個世紀黑白照片裡跳出的古董女人。
趙鳳聲始終把錢和愛情分開看待,不可混爲一談,但是自從他思想越來越成熟,也對錢的概念有所改觀,譬如大剛包養的大學妹,張小曼每天穿梭於不同男人之間,還有痞子們輝煌時身邊圍繞的形形色色女人,都會帶來一些輕微觸動。
究竟是錢改變了人,還是人改變了錢,這是深邃的哲學範疇,遠不是他一個痞子能夠研究的命題。
欣欣自從踏入金桂園第一步起,拿起手機到處亂拍,金碧輝煌的裝飾和色澤豔麗的菜餚,都成爲她攝影素材,就連愛慕者小胖子都沾了不少光,享受到了心中摯愛的笑臉相迎。
長腿妞卻顯得和平時不大一樣,盯着一道剁椒魚頭,舉起筷子半天也沒有動手,吹彈可破的小臉呈現出一股黯然神傷的味道。
“沒胃口?”趙鳳聲被稱爲老司機,自然會有察言觀色的本事。
“不是……”薛如意撂下筷子,低頭喃喃道:“我想家了……”
“你家是湘西人吧?”趙鳳聲戰友很多,全國各地都有,堪稱見多識廣,對口音有所瞭解,長腿妞經常把“南”讀成“蘭”,典型的湘省西部捲舌音。
長腿妞嗯了一聲,咬着纖薄的嘴脣,一臉黯淡道:“我媽媽最拿手的菜就是剁椒魚頭。”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送你回家。”
幾天的朝夕相處,薛如意又是十分討喜的性格,說起離別,趙鳳聲還覺得有些戀戀不捨。
“我不走。”薛如意緩緩搖頭,聲音飽含一種和外表不匹配的倔強。
“兒行千里母擔憂,就算鬧了彆扭,只不過是生活中的磕磕碰碰,哪有娘真跟姑娘記仇的?”趙鳳聲柔聲道:“老話說得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甭說你,我都有點想那間破屋子,你都出來這麼多天了,回去吧,別讓家裡人惦記。”
一番肺腑之言依舊沒有讓長腿妞回心轉意,用沉默當做抗拒。她端起筷子,抄起一大塊魚頭,吃的撕心裂肺。
趙鳳聲張了張嘴,不知道該用什麼話慰藉。
一頓飯,有人歡喜有人愁。
錢大寶要和欣欣單獨約會,號稱去野電影院觀看新上映的大片。趙鳳聲不願充當電燈泡,樂於成人之美,送長腿妞回到臨時租住的小屋,獨自回到政法大學的男生宿舍。
走進大樓,20瓦的電燈泡實在談不上什麼照明度。
趙鳳聲一拐彎,見到一道碩長的身影隱匿於昏暗當中。
體態慵懶,卻帶有一種藏在犄角旮旯都泯滅不了的銳利氣焰。
趙鳳聲眯起眸子,衝那人望去。
陳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