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莊曉樓求饒,趙鳳聲將鉛筆放到耳朵上面,像是一位有把手藝的老木匠,拍了拍莊曉樓肩膀,壞笑道:“莊老大,何苦呢,我這人你又不是不瞭解,從來喜歡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既然想死撐到底,倒不如裝會硬漢,讓老子也過過手癮。”
莊曉樓任由汗水滴滴答答砸在面前的鐵板上,虛弱道:“想問什麼就問吧,問完就放我回去睡覺,你這傢伙就是個瘋子,下輩子也離我遠點。”
“相遇即是緣分,咱倆朋友一場,不要說出這麼絕情的話。”
趙鳳聲摸着下巴笑道:“把你犯的事全都交代一遍吧,殺過幾個人,販賣過多少毒品,其間還有沒有幹過其他違法的事情,都講一遍,weixie大媽或者偷看別人媳婦洗澡那種事就不用提了,警方精力有限。”
“給我拿根菸。”莊曉樓無力道。
不管是手腕還是魄力,莊曉樓都自認比不過眼前的年輕男人。趙鳳聲敢拎着刀子滿省城尋找錢家姐弟,還敢拿把塑料槍玩一出空城計。莊曉樓縱橫江湖三十年,見過無數狠人,當初涉足江湖那會,莊曉樓也是靠着敢打敢拼打出了一片天地,砍過人,逞過英雄,可像趙鳳聲又虎又愣的傢伙,尚屬初次遇到。如果時光倒退三十年,莊曉樓絕對不敢像這傢伙一樣魯莽行事,這種根植在骨子裡拿命不當命的做法,不是僅靠膽魄就能次次充當出頭鳥,還需要經歷過大起大落的沼澤逆境才能殺身成仁。
用命去拼出一條生路,莊曉樓這位毒梟自嘆不如。
回想一下,假如昨天晚上命令許謙開槍,兩人的結局應該天翻地覆。
莊曉樓不止恨他,這層充滿怨毒的心態下面,還裹挾着濃烈的懼意。
莊曉樓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氣,於是他敗了,敗給了一位小了自己二十歲的年輕人。
這就是經常說的勇者無敵。
趙鳳聲將順來的那盒天子打開,依依不捨丟給莊曉樓一根,火機點燃,自己也冒上一根,其餘的急忙揣回兜裡,“招也過了,煙也抽了,你要是逗老子玩,我立刻就把鉛筆換成燒紅的鐵筷子,保證你當初後悔認識我。”
“我始終挺後悔認識你。”
莊曉樓泛起苦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我不是第一個栽在你手裡,也不是最後一個栽在你手裡,不管從何種身份出發,輸給你,確實不冤。”
“以前你要是天天這麼誇我,咱倆哪能鬧成現在地步。”趙鳳聲笑眯眯道。
“難道還能化干戈爲玉帛?”莊曉樓反問道。
“不是,早點相識,就能早點把你繩之於法。”趙鳳聲嬉皮笑臉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莊曉樓連跟他耍嘴皮子的勇氣都沒有,深吸一口煙,將這些年幹出傷天害理的勾當娓娓道來。聽到這老小子手裡至少有十條命案,趙鳳聲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傢伙心腸可真夠歹毒,人命關天,又不是殺雞宰羊,真能下得去手?而當莊曉樓親口說出販賣毒品的數量恐怕要一噸以上,趙鳳聲舉起胳膊,瞬間忍住想捅人的怒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一噸毒品,什麼概念?
換成大米都得吃好幾年!
得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你這種王八蛋,槍斃一百次都不夠!”趙鳳聲咬牙道。
“所有事我都吐乾淨了,讓法院儘快判決吧。其實天天東躲西藏也挺累的,見到陌生人就提心吊膽,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活得像一隻暗無天日的老鼠。這次被警察抓住,心態反而輕鬆許多,今天晚上也能睡個安穩覺。趙鳳聲,不妨給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人活得真累,死人啊,也許比活人過得舒服。”莊曉樓仰起脖子輕嘆道。
趙鳳聲不理會他的無稽之談,嚴肅道:“明天跟跨國毒梟在哪裡交易?時間,地點,交易方式,既然都打開了天窗說亮話,不妨臨死前做一回善事。”
“繞了一大圈子,最後回到原點,這纔是你的真實目的吧?”莊曉樓跟太多人玩過心機,這點雕蟲小技,自然瞞不過他那一雙老於世故的雙眼。
“怎麼,都準備挨槍子了,還玩義薄雲天那一套?你們毒販和毒販之間,難不成還有純潔的友誼關係?臨死前都要拉兄弟一把?”趙鳳聲不屑一顧道。
“這倒不是,假如你們沒有抓到我,他們也難逃一死。”心無旁騖的莊曉樓實話實說。
“黑吃黑?玩的夠陰的。趕緊吐了吧,我也好幾天沒睡頓好覺,撂了以後,咱倆各自回到牀上享受人生。”趙鳳聲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趙鳳聲,你在江湖裡摸爬滾打了幾年,這種交易,怎麼會提前約定好時間地點?被警方抓住就是一勺燴。做毒品生意,是拿腦袋別到褲腰帶上,小心才能使得萬年船。”莊曉樓難得看到眼前的年輕人出醜一次,口氣充滿濃濃的輕蔑。
“那我得替警察問你一句,能合作不?好處暫且不提,我個人能許諾給你幾頓大魚大肉。”趙鳳聲一臉誠摯道。
“我只有一個要求。”莊曉樓十指交叉,不輕不淡開出了價碼。
“說。”趙鳳聲頗有耐心等着他獅子大開口。
“曲楠那孩子是我從小收養,相當於半個閨女,我膝下無兒無女,養了十幾年,總有點父女之情。那孩子一片赤子之心,不懂世故,所有毒品生意,我沒有讓她碰過,就是偶爾充當一下打手角色,而且全都是我在後面指示,算不得什麼大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這世界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本來無牽無掛,想到即將面臨死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希望這次抓捕住南邊的那幫傢伙以後,將功勞放在她的頭上,我也就能夠放心嚥氣了。”莊曉樓唏噓感慨道。
“大波妹?她可砍過我好幾刀呢。”趙鳳聲自負是位睚眥必報的小人,即便對方是個水靈靈的大閨女,他也覺得這幾刀捱得窩囊。
“你不說,沒人知道,這就是所謂的民不舉官不究。平時沒事,我喜歡看點法律書籍,其實就是看自己能死多少次,久而久之,懂點法律,她所做的一切,頂多也就是三年五載的牢獄之災。我只求你們放過她,了卻我最後心願。”莊曉樓輕聲道。
“這事我真做不了主,但我可以跟你找領導彙報一下。”趙鳳聲沒把話一口說死,留下了迴旋餘地。
莊曉樓點點頭,緩緩靠在座椅上,倒是彰顯一種寵辱不驚的風采,“把我的電話拿來,我幫你們釣到這條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