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圇吞完飽含思念之情的包子,趙鳳聲步入老街,望着兩旁迎風瑟瑟的楊樹,趙鳳聲沒有回家,而是下意識走進李爺爺院子裡。
陰陽探花這一段時間爲了讓徒弟快速成長,不止言傳身教,還親自給他一次次配藥煎藥,可謂費心費力。李爺爺嘴上沒有說過什麼體貼的話,但趙鳳聲心底能感受到老人家對自己的厚重情義,望着師傅清癯臉龐陡增的皺紋,趙鳳聲感恩懷德。
李爺爺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收音機裡傳出天籟之音,播放的,正是趙鳳聲最喜歡馬連良老先生演唱的《定軍山》。
這出京劇傳統劇目,背景取自三國時期,講的是曹操派大將張郃攻打葭萌關,被蜀漢老將軍黃忠打敗,張郃不敵後逃到定軍山投奔夏侯淵,準備共同對抗蜀軍。諸葛亮爲增加黃忠取勝的信心,假意說黃忠年紀太大,敵不過正值壯年的魏國大將。黃忠聽了很是不忿,稱自己年齡雖已古稀之年,但力氣絲毫不減,並立下軍令狀,發誓十日內攻下定軍山,殊不知,此番說辭正是諸葛孔明的激將法。兩軍交戰中,夏侯淵把黃忠的部將陳式擒去,而黃忠也生擒了夏侯淵的侄子夏侯尚,於是雙方商定,在兩軍陣前互換人質。可當夏侯淵放回陳式,黃忠卻將夏侯尚射死,激得夏侯淵出陣較量,誰料時年七十二歲的古稀老將黃忠大展神威,施展拖刀計,當場斬殺魏國徵西將軍夏侯淵,一舉奪取定軍山。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趙鳳聲每次聽到這齣戲,都會想到鬚髮皆白的黃忠黃漢升,在金鼓齊鳴中斬殺夏侯淵的慷慨壯舉,血液隨着唱詞洶涌翻騰,像是自己站在疆場的小卒,親眼注視着黃老將軍馳騁睥睨。
李玄塵的輕咳打斷他的恍惚。
“感覺身體有沒有大礙?奉先的拳頭可不是一般人能捱得住的,哪裡不舒服了早點說,你別不當一回事。許多高手就是年輕時身體受過暗疾,不止功夫停滯不前,連小命都得搭進去。”李爺爺睜開渾濁的雙眼,緩緩說道,生怕寶貝徒弟貪功冒進而拔苗助長。
“沒事的師傅,我有分寸,奉先打我的時候沒用內勁,都是皮外傷。”趙鳳聲感受到老爺子的關切之意,心中大爲感動。他親人早逝,對每一份關懷都倍感珍惜。
“嗯,那就好,奉先的虎勁上來了,我怕他自己也控制不住,這頭猛獸你以後要看緊點,放出去就得傷人。我看他除了你和賽金枝的話,誰的也不聽,這不行,得讓他適應社會,學着融入社會,知道是非對錯,知道法律法規。他身上還是禿瓢周沿襲下來的土匪作風,瞧誰不順眼了光想動拳頭,你得一點點把他板正,最好是和你一樣,扔到軍營裡打磨幾年。猛將必發於卒伍,以他的本事,相信很快就會有人慧眼識珠,說不準光耀門楣能扛上金星混個將軍噹噹,這對他,對你,都有好處。”李玄塵不耐其煩說道,爲了徒弟和傻小子以後着想,還是指出了一條適合周奉先生存的康莊大道。
“這個事我也想過,我的老連長現在是特種兵裡一個能說得上話的頭頭,屬於部隊大院出來的紅色子弟,不太看重出身,最喜歡奉先這種身手一流的牛人。等過一段風平浪靜了,我就把他舉薦到我老連長那裡,肯定會被重點關照。放到別人那,我還真不放心。”趙鳳聲輕聲道。
老爺子的想法和他不謀而合,部隊,纔是周奉先最終縱橫嘯傲的沙場。
“殺一盤?”李玄塵望向角落裡塵封幾年的木盒。
“好。”趙鳳聲雖然明知道會被師傅殺得丟盔棄甲,卻躍躍欲試。
象棋,趙鳳聲爲數不多的愛好之一,是他這輩子第一個接觸的體育競技項目,聽母親說,他在3、4歲時就經常跑到街邊看人家下棋,一蹲就是一個多小時,有次蹲的憋不住了,就在人家棋盤上來了一泡勢若驚鴻的童子尿,街坊們也都笑一笑不以爲意,只是每次等到小鳳聲在旁邊駐足觀看,都會給他小雞雞底下放個廢棄的痰盂,生怕小傢伙再上演一出“水淹七軍”。
等趙鳳聲大些,就經常被李爺爺抓到院子裡,一老一小開始在楚河漢界裡博弈廝殺,不過老爺子的棋力和武力值都達到一個變態水平,趙鳳聲十幾年下來從來沒有贏過一盤,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到了後來,不擇手段的趙鳳聲甚至幹起了偷棋子和換棋子位置的下作勾當,所幸李爺爺沒有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逮住後一頓訓斥,句句不帶髒話卻字字誅心,罵的沒有競技道德的趙鳳聲狗血淋頭。
趙鳳聲懷揣被老爺子再度凌虐的心思,從角落裡搬來象棋,兩人開始在桌子上擺放棋子,趙鳳聲每次都會選擇綠棋,這是他對老人的一份敬意。
當頭炮,把馬跳,很平常的開局,但趙鳳聲隨後的卒九進一,讓李爺爺瞥了他一眼。趙鳳聲輸多了以後,明知不敵,開始劍走偏鋒,想用一波波無理手打死老師傅,可惜除了讓李爺爺起初吃驚一下,後面就沒什麼實際效果,反而把自己弄得手忙腳亂。
佈局至中盤,趙鳳聲用一個馬的代價換了李爺爺兩個兵,稍佔劣勢,隨着李爺爺一招招妙到毫巔的落子,趙鳳聲漸漸不支,兩炮一車相繼被蠶食,留下五個過河卒相當扎眼。
李玄塵摩挲着被他吃掉的綠車棋子,問道:“每次你都對小卒情有獨鍾,寧肯不要馬炮也要保住幾個無關緊要的棋子,還真以爲卒子過河能當車使?”
趙鳳聲陪笑道:“老話不就是這麼說的嗎,過河卒,能頂車。”
李爺爺無奈一笑,搖頭道:“象棋是人類思想意識的物化,雖然只是模擬,但體現的卻是當時的社會文化。一個卒,完全展現了封建專制下的世襲思想,卒永遠只是卒,即使它過了界,最多可以橫行而已,不要妄想着成爲車。卒只能一步一步拱,只能進,不能退,永遠沒有回頭路。”
趙鳳聲重重點了點頭。
手機鈴聲響起,趙鳳聲掏出來一看。
唐宏圖。
“喂,二哥什麼事。”趙鳳聲心裡一緊,爲了不讓師傅擔心,裝作雲淡風輕接了電話。
“談一談?”唐宏圖特有的渾厚嗓音傳來,沒有了平日裡的豪邁親近,語句像是商議,但壓迫式的語態卻更像是命令。
“談什麼?”趙鳳聲悄然皺起眉頭,不知道江湖大佬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談一下如何止干戈爲玉帛,談一下如何化敵爲友,這一點我需要,相信你也需要。”唐宏圖透着一股強大自信。
“我好像不太需要。”趙鳳聲已經決定一會就拔腿開溜,他可不願意臨近關頭落入對方手裡。
“大剛在我旁邊,廢話我就不多說了。”唐宏圖終於亮開了一張底牌。
“草你媽的。”趙鳳聲爆出一句粗口,攥緊了拳頭,咬牙道:“時間,地點。”
“現在,開發區爛尾的卓越大廈,還需要我提醒你別的東西嗎?”唐宏圖話裡威脅的意味極爲濃厚。
“我懂。”趙鳳聲清楚對方是不讓他報警,又怕電話錄音被抓住把柄,這隻老狐狸做什麼事都小心謹慎的很。
掛掉電話,趙鳳聲平復焦躁情緒,笑眯眯衝李爺爺說道:“師傅,我去辦點事,一會就回來。”
李爺爺頷首示意知曉。
趙鳳聲整理下凌亂的衣襟,邁出屋門。
收音機裡播放到《定軍山》中最爲經典時刻,正是黃忠點將,準備斬殺夏侯淵的唱段。
頭通鼓,戰飯造。
二通鼓,緊戰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李爺爺望着趙鳳聲消瘦背影,輕嘆道:“過河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