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鳳聲不記得這是自己的第幾份工作了,十五?二十?或者更多。
從踏足社會時候起,他就爲了填飽肚子而奔波,當過小工,門衛,看場子,服務員,類別之廣,涉及到各種行業。漂泊久了,打磨出不俗的適應能力,所以沒有第一天上班時的忐忑和不安,懷有一顆平常心。
擺弄好新到手的小電驢,趙鳳聲晃晃悠悠踏出外賣工作的第一步,可走了十幾米之後,發現不太對勁,剎車,扭頭,看到牛娃子正一臉尷尬地望着他,“哥,這個咋能讓它動彈?”
牛角村地勢偏僻,又多是山路和羊腸小道,每逢出行,大部分以步行爲主。全村的自行車加起來也不超過五輛,更別提電動車和摩托車。牛娃子往常唯一出行目的,就是幫人割麥子,不是步行就是蹭車,如今接觸現代化的電驢子,兩眼一抹黑。
趙鳳聲嘆了一口氣,尋思着幹嘛要答應牛老漢幫他帶娃,單身漢生活多麼快樂,現在有了拖油瓶,去幹點壞事都不方便。後悔歸後悔,趙鳳聲可不是那種老賴性格,既然答應牛老漢,就得把娃幫人家帶好,下了車,手把手教牛娃子汽車技巧,搖身一變成了教車師傅。
好在牛娃子悟性不錯,十幾分鍾後就掌握了動作要領,趙鳳聲慢悠悠在前面騎,他在後面緊緊跟着,時不時玩一出超車,嘴巴咧開的弧度能跟哆啦A夢有的一拼。
由於此時還沒有到用餐黃金時間,趙鳳聲找了一家快餐店,想跟同行打聽一下行業內幕。
這三十六十行,看着簡單,其實哪一行做起來都不容易,就拿混江湖來說,眼力價,身手,膽色,說話技巧,缺一不可。能熬到人頭地的未必全是人中龍鳳,但頭腦肯定靈活,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了寡婦說情話,見了同行說狠話,一句說不到點上,就有可能迎來滅頂之災。
快餐店裡正巧有兩名黃衫軍成員,坐在角落裡玩手機,趙鳳聲挑了一位面相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男人,笑道:“你好。”
男人從長相判斷,跟他是同齡人,擡頭看了一眼,發現並不是熟人,滿臉詫異,像是好奇這人爲什麼要跟自己搭話,出於禮貌問題,哦了一聲,然後繼續埋頭鼓搗手機。
“哥們,抽菸嗎?咱們出去冒一根?”趙鳳聲含笑問道,態度謙卑,容不得挑出一丁點毛病。
男人糾結了半秒鐘,“好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快餐店,來到陰涼處,趙鳳聲將中華煙客氣遞出,“您怎麼稱呼?”
“張雷。”男人簡潔回答完畢,用本地方言反問道:“你呢?”
“喊我牛富貴就行。”趙鳳聲樂呵呵道,叫了一段時間這土到掉渣的名字以後,挺順口,乾脆繼續沿用下去。
“聽你口音不像是雍城人。”拿人家手短,張雷抽了人家的煙,也不好意思愛答不理,禮貌性回問一聲。
“對,我老家在燕趙那邊,混不下去了,跑到雍城混口飯吃。今天第一天上班,很高興認識你,以後還得求老哥多多照顧。”趙鳳聲簡單介紹完情況,熱情伸出右手,將姿態放得很低。
張雷稍顯木訥地笑了笑,同樣伸出右手,“沒問題。”
“您是本地人吧?工作幾年了?收徒弟麼?”趙鳳聲沒話找話技術已經達到爐火純青境界,根本不怕對方是塊不善言辭的木頭。
“下面霸縣的,算是半個雍城人吧。我幹這行也不久,徒弟什麼的就算了吧,可能你不太清楚,別的行業或許能夠相互扶持,但咱們這一行,基本都是冤家,吵吵鬧鬧的,很少能有交情好的。”張雷態度冷淡說道,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不會吧?大傢伙都是同事,何必吵吵鬧鬧啊。”趙鳳聲故作震驚問道,真實原因,其實猜到了八九不離十。
“咱們做外賣的性質特殊,每天的單子都是有限的,你多搶一單,我就少搶一單,說白了,就是互相搶錢,看誰手快而已。再說有很多同事都有其他工作,來做這行都是爲了錢,幹得多,掙得多,幹得少,掙得少,又沒有上升空間和獎勵措施,所以對於公司歸屬感很差,不怎麼融入團隊,也就在情理之中。”張雷仔細解釋道。
“原來這麼回事啊,我還以爲同事親如一家人呢。”趙鳳聲摸着下巴感慨道,“那你呢?也是兼職?”
“對。”
張雷平淡無奇的五官突然透出一股不易察覺的驕傲,“我在一家IT公司做了好幾年了。”
“IT啊,高科技啊,羨慕羨慕。我這人小學都沒畢業,最佩服高精尖技術人才,哎!我要有你那知識水平,何必幹跑腿的活兒。雷哥啊,夏天了,你說你條件那麼好,吹空調,坐辦公室,多少人羨慕,爲啥要跑出來汗流浹背地送外賣?”趙鳳聲撓着腦門詢問道。
“咳……”
張雷乾咳一聲,尷尬神色轉瞬即逝,解釋道:“像我們這種碼農,身體通常都不太好,辦公室坐久了,頸椎和腰椎容易出問題。幾個月前老是頭昏腦漲,醫生說要我平時多注意鍛鍊,於是找了份兼職,順便還能拿一份工資。你呢?我看你抽這麼好的煙,也不像準備全職送外賣吧?”
趙鳳聲拇指和中指搓着煙身,望着醒目的中華紅字,“我哪抽得起幾十塊錢一盒的煙,這都是出門前兄弟塞進兜裡的,他們說初來乍到,不好混,壯壯門面罷了,再過幾天,我就得換成十塊錢的黃金葉了。”
“瞭解。”
張雷點頭微笑,掏出不停震動的手機,報以歉意說道:“不好意思,咱們改天再聊,我先去幹活了。”
“回見。”趙鳳聲用笑容送走新同事,熄滅的菸頭順手丟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