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老喇嘛,慢慢的在大殿裡走過,應該是在收拾東西,天窗投射出的光線都是帶點灰的感覺,畢竟是首次接觸到這樣神秘的場景,伍文定還是很有興趣,擡腿跨過門檻。
門內側的牆邊完全是黑乎乎的,一支粗壯的手臂伸出來,嚇了伍文定一跳。
一張帶着笑容的臉,比板寸還短的頭髮,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壯喇嘛,沒有說什麼,只是搖着頭。
伍文定也不強求,就退後一步,站在門檻上張望。
喇嘛不阻止,看來他的職責就是以門檻爲限,笑眯眯的打量伍文定。
站高四十釐米也不見得能多看點什麼,不過喇嘛在打量到伍文定脖子上的綠絲帶,就哦了一聲。
伍文定看向他,見他盯着自己的脖子,就知道有門:“是大輪寺的小活佛送給我的,我陪了他一下午。”
喇嘛對他合十,伍文定曉得可以進去了,就試探性的伸出右腳,沒阻止,心下大樂。
其實裡面真的很黑,看不清楚有什麼,只是有這樣的特殊待遇,沒理由不好好的遊覽一番。
誰知道看起來很憨笨的青壯喇嘛很是知情知趣,跟在後面,還把燈打開了。
伍文定簡直想背起手腆起肚子走路了,不過還要拿相機照相。
厚重的感覺充滿每個角落,空氣裡的酥油味都充滿神聖的因子。不自然的,伍文定放慢了腳步,儘量的輕一點。知趣的不往主講臺邊走,外圍牆面的唐卡都讓他興致盎然。
基本都是講述各種神魔故事的,一般都是某個寶相莊嚴的菩薩在正中,因爲面積比較大,周圍都有很多敘事性的小圖案環繞,伍文定拿起相機看看青壯男點頭,纔有選擇的拍了幾張,估計成像有點抖,因爲不敢開閃光燈。
其中一張的一個畫面細節引起他的注意,因爲一般都是鬥蛟伏虎的功績,一位看起來很年輕的菩薩座下卻有一身漢族武僧打扮的人被束縛在前。有點矛盾的情節比較少見。
青壯男看他特別留意,終於開口承接導遊業務:“這是我們六世神童土益尼瑪活佛。”聲音低沉,正是伍文定一直想要有的嗓音,那**龍白蘭度的美國電影最喜歡的成熟男性沙啞口音。
伍文定輕輕敲一下那個場景,專業導遊跟上:“這是上師,收服作惡四方的盜僧,保得一方平安的無上功績,那時……”感覺不開口則罷,一開口原來是話癆。
伍文定舉起相機,取景在這張唐卡上,稍微有點近,退開點,不夠,再退,於是後腦勺就砰的一下撞在了一片紅色金紋的織物包裹的柱子上,正好有個不起眼的尖突最先接觸到他的頭皮。伍文定只來得及想了句“真的該去多燒柱香的……”就暈過去了。
等他醒過來,看見的就是青壯男無辜的表情:“好像是有個釘子頭被你的後腦勺砸到了。”看這話說得多有技巧。
伍文定又閉上眼睛定了一下神,纔想站起來,他現在腦子很亂,是真的亂。
看青壯男的樣子,應該只是暈過去一小會兒而已,但是他剛纔卻感覺經歷了漫長的數百年,無數的場景片段像打包的壓縮文件夾一股腦的扎進了腦海中。
亂的原因是,有兩個人的視角不斷輪流出現,而且兩個人是對着的,一站一坐,高低不同,轉換視角就覺得很亂。
其中一個紅衣喇嘛有點老了,盤坐,拿着一串佛珠,眼神平和,嘴脣微動,應該是在誦經,斜露出的右邊式一件明黃色鑲紅邊的無袖衣,看得出來是有地位的喇嘛;另一隻手在腰間,彷彿隨時要掏槍的樣子。
另一位看着他的就是個漢族人,看面相比喇嘛還要年輕一點,一身黑衣,站着不停的走動,一把年紀身材彪悍卻不失敏捷。
場景也紛亂的不停變化但是都在廟宇的四周,年代跨度相當的大。從某些配角喇嘛的衰老變化出現感覺跨度有數百年。兩位主角卻沒有什麼變化,配角們也沒有看見主角的樣子,甚至有穿身而過的靈異場景出現。
伍文定能夠感受到喇嘛安詳的心態橫跨所有時間,漢僧則是由興奮、激動、憤怒、煩躁逐漸進入到平靜的心路歷程。
伍文定也能感覺到一種對周圍一切非同尋常的熟悉感,這是廢話,對着一部始終在一兩座山頭取景的電影看個幾百年,沒有誰不熟悉的。雖然這部電影現在是一瞬間就傾倒進了他的腦中。
伍文定只覺得自己的骨骼和肌肉在不停的收縮又膨脹,該不會是撞到什麼腦神經,導致現在全身紊亂吧?胡思亂想的伍文定有點頭痛啊,是真覺得有點痛,不是後腦勺的受傷點,而是整個腦袋。扶着牆面慢慢的站起來,右手卻摸到了唐卡,他下意識的挪開手,看過去,漢藏兩僧的場景讓他似曾相識。
青壯男扶着他,走向門口,看曬曬太陽好點不。
伍文定有點虛弱:“剛纔唐卡上的那位活佛叫什麼?”
青壯喇嘛很稱職:“我們納珠寺第六世神童活佛,土益尼瑪上師。”
“土益尼瑪上師?”很親切的感覺啊。“多傑?”接下來自己說的這句藏語,順溜得讓伍文定嚇一跳。
青壯喇嘛變得有點恭敬和景仰:“那是上師正式受戒以前賢正大師灌頂賜名。您也聽說過?”看來平時成績不錯,頭頭是道。
伍文定啥都不知道,腦子還是一團漿糊,剛纔只是下意識的說出來。
兩人走到門邊,伍文定艱難的跨過門檻,經過門廊,陽光鋪天蓋地的籠罩在身上,八月的中午,不只是暖洋洋的檔次,有點熱。
但是身體感受到的熱度,讓伍文定的腦海裡由衷的感到一陣歡暢。順應這種愉悅感,伍文定自己慢慢的走到牆角邊,展開身體,讓陽光均勻的灑到身上,剛纔全身的莫名其妙變化讓他也感到很虛弱,曬曬太陽,接受點太陽能或許是好事。
陶雅玲奇怪的看他一眼,跑過來,蹲在面前:“你不舒服?”之前在學校就專門開會強調過,高原地區,任何身體的不適都會導致嚴重後果,所以要防微杜漸。
伍文定擡眼看着陶雅玲沒有說話,馬尾辮又有點風吹起來了,真好看。
陶雅玲有點着急,很難得的動手:“說話,是不是有高原反應,頭暈還是怎麼?”
伍文定慢慢的笑起來:“我沒事,就是覺得高興,真高興。”
陶雅玲的手還在伍文定額頭上:“沒有發燒啊,怎麼摸額頭能夠感覺到你的脈搏跳動?”
伍文定又沒有說話,是啊,所有的血管都在突突突的劇烈跳動啊,如果你摸到太陽穴還會覺得跳得更歡。
陶雅玲眼圈有點紅了:“你到底怎麼回事,一會不見人影就又搞什麼了?”
青壯喇嘛很沒有眼力價的畫外音:“他剛纔在佛堂裡面暈過去了。”
陶雅玲嚇一跳,跳起來回身湊近喇嘛:“怎麼搞的?他身體很好啊?”
青壯喇嘛也嚇一跳:“沒什麼,就是後腦勺在柱子上撞了一下。”
伍文定拉拉陶雅玲的衣角:“打發點嘍~~~~”
陶雅玲怒:“什麼時候,你還開玩笑,頭還痛不痛。”蹲下來的時候,口氣已經不吼了。
伍文定說:“你讓他陪陪我,我曬會太陽就好了。你給大家強調等會要集合一起去另一邊寺廟再自由活動,不然容易找不到人。”
陶雅玲有點不耐煩:“你真的沒事?這裡也沒個醫生。等你想起,我剛纔就叮囑過了。”
把伍文定的挎包取下來墊在他腰後,自己還是站起來朝同學那邊走過去。
伍文定覺得身體彷彿能聽見噼裡啪啦的歡歌聲。有種充電的感覺,力量和精神都在一點一點的充實起來。就仰頭看着旁邊的喇嘛笑。
青壯喇嘛一直沒有走開,看見他的眼神,也笑着過來坐下靠在牆上。
“央巴?”
“嗯?你怎麼知道我叫央巴?”
伍文定看着附近的樹,遠處的山峰,目光落回大殿前的一口鼎,輕聲用藏語說:“那是我十八歲的時候放在那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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