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馳聿被她那一聲‘啊——’驚得背後一陣冷汗,心都要從嘴裡跳出來了,連忙低頭緊緊握住她的雙肩,問道:“怎麼了?肚子痛嗎?”
蘇子輕點了點頭,他正要轉身去叫醫生的時候,她卻又拉住了他。
江馳聿不解地回頭看她,只見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應該沒事,就剛剛突然痛了一下。”
“還是叫醫生來看一下好了。”
一想起上次那個女醫生說她肚子裡的孩子可能會有危險,江馳聿是一點都不敢馬虎畛。
可這一點,他絲毫不敢讓蘇子輕有所察覺。
蘇子輕其實心裡也是擔心的,只不過蘇臻剛剛說得那些話給了她太大的衝擊,她的情緒上還有些緩不過來。
不過江馳聿的態度堅決,她也就乖乖聽話了釵。
醫生很快過來,因爲這裡是蘇臻的病房,爲了不影響他休息,一行人都轉移到了隔壁的空病房。
“江太太,現在還痛嗎?”
蘇子輕搖了搖頭,“就剛剛,很短暫的一下,現在已經沒事了。”
醫生聞言表情並沒有變的輕鬆,而是更加擔憂。
“怎麼了?”她不由得也緊張了起來。
這時,江馳聿便看了那個醫生一眼。
醫生心領神會,立馬在臉上換上笑容,對着蘇子輕說道:“江太太,雖然你現在沒事了,但是爲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要給你做一個檢查。”
“一定要做嗎?”
她現在心裡很難受,她想一個人安靜安靜。
醫生還是笑着,態度也很好:“爲了寶寶健康啊。”
站在一旁的江馳聿也接話道:“很快的,我會陪着你,不要害怕。”
蘇子輕抿了抿脣,最後低嘆着說:“那好吧。”
因爲有過上次的檢查,醫生心裡很清楚哪些是可以不用再次檢查,而哪些是必須要檢查的,時間上也就比上次縮短了一半。
蘇子輕心中還在回想着蘇臻的話,一路的檢查下來都只是機械地配合,沒有多去關心。
做完之後,江馳聿便將她送回了房間,他自己則是去了醫生的辦公室,說是去問問有沒有哪裡需要注意的。
蘇子輕點頭說好,等他走了之後,她拿出手機給雲笙歌打電話。
前幾天她也打過,但不是沒人接就是關機,她不死心,今天繼續打。
電話是通了,但響了很久還是沒人接。
落寞在心中一圈一圈地盪漾開來,她焦躁,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準備掛電話。
正在這時,電話那端竟然傳來雲笙歌的聲音——
“輕輕?”
蘇子輕一下子從壓抑中驚醒過來,緊緊地握住手機,忙問:“笙歌你在哪?你還在臨城嗎?”
雲笙歌那邊靜了一下,然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江馳聿在你旁邊嗎?”
“沒有。”
“那就好。”
蘇子輕不知道她和顧長安的事,所以此刻也就不明白爲什麼江馳聿不在自己身邊雲笙歌會說‘那就好’。
“是不是有什麼事不能讓他知道的?”
“嗯。”雲笙歌肯定道,“不能讓他知道我在哪,不然他會告訴顧長安那個混蛋。”
“你和那個顧長安……”
蘇子輕問了一半,停住了。
雲笙歌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漏嘴了,連忙轉移話題,問道:“你爸的病情怎麼樣了?”
一提起這個,蘇子輕心裡就針扎一樣難受,心情也急速地墜落。
她的聲音很低,很空,“一直都在昏迷,今天醒來過了,和我說了會兒話,現在又睡着了。”
“他和你說話的時候精神狀態怎麼樣?腦子清醒嗎?”
“狀態不錯,腦子也很清醒,他還要我把江馳聿叫來,和他也說了話。”
雲笙歌聞言,心裡一沉,大抵已經能猜到蘇臻現在到了什麼階段。
她說:“輕輕,你懷孕了,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蘇子輕其實心裡怕得厲害,可是她又是那麼地想要知道雲笙歌到底要和自己說什麼。
因爲,她是那麼迫切地想要從雲笙歌的嘴裡聽到希望。
只是——
“我說過,我一直在跟蹤你爸的病情,據我的推斷,他今天之所以會醒來,而且精神狀態都好,是迴光返照的緣故。”
“回光……返照?”蘇子輕很艱難地重複他最後的四個字,雙手一下就扣緊了,幾乎要將自己的指甲嵌進肉裡去!
雲笙歌也有些壓抑,可她不想給蘇子輕希望,最後又讓她失望。
“你可以再賭一次,讓你爸再做一次手術,這一次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
蘇子輕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會兒黑一會兒亮,整個人都不好了。
可雲笙歌卻還在繼續說:“你應該知道百分之十代表着什麼,我的意思是,不要繼續了。”
“爲、什麼?”
聽到電話那頭的人近乎崩潰的聲音,雲笙歌忽然發現自己是那麼地殘忍。
也許是醫生當久了,宣佈病危、死亡的時刻多了,漸漸也就習慣了。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碰到病人病危的狀態,比家屬還急,在手術室裡團團轉。
可最後,回天乏術,有些人該走了,你救不會來的。
後來一個年長一些的醫生就告訴她:作爲醫生,不論病人出現什麼樣的狀態,你首先都要保持鎮定!哪怕病人已經死了,你也要認爲他還活着,試圖去救一救。
也許奇蹟不是每次都有,但你錯過一次奇蹟,你會遺憾一生。
而且在病危時刻,如果作爲醫生的你都凌亂了,那麼病人家屬,就更亂了。
雲笙歌自那次之後一直都要自己保持鎮定,可鎮定久了,她發現自己不是在鎮定,而是麻木。
她內心困惑,又去問那位年長的醫生,後者只說了一句話:“對待工作,一開始是激情,時間久了,就沒有了。”
當你對一件事的激情都沒有了,你還如何能不麻木?
雲笙歌覺得這是醫生的可悲,可又不得不承認,自己也逃不出這個怪圈。
“輕輕,你明知道就算動了手術你爸也活不下來,爲什麼還要他再受一次苦?你捨得一而再地讓那些冰冷的手術刀在你爸的身體上劃來劃去嗎?那些痛,他可以不承受的。”
“可是我好怕,他不在了我怎麼辦?”
忍了這麼多天的人,終於在這一刻,崩潰大哭出來。
雲笙歌心裡跟着難受,卻只能無聲沉默。
應該讓她哭出來,這一秒,任何語言上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子輕終於從那一陣崩潰中緩了過來,她說:“我知道了。”
隨後,她便掛了電話。
雲笙歌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通話結束’,幽幽地嘆了口氣。
“在爲別人嘆氣麼?我覺得你現在應該爲自己嘆氣!”身後,冷不丁傳來陰魂不散的磁性男音。
因爲太熟悉,雲笙歌不用轉頭都知道來者是誰!
所以,她根本就沒回頭,拔腿就跑。
然,她只跑了沒幾步,就退回來了,因爲前面,擋着兩個壯漢,一看就是顧長安的人。
“不跑了?”
腳步聲迅速靠近,緊接着,她的手被人抓住,整個人往後被拽去,一頭撞上了堅硬如鐵的胸膛。
顧長安從上至少看下來,那眼神像是要活生生將她給抽筋剝皮了似的:“還想跑到哪裡去?雲笙歌,你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打斷我的腿?”雲笙歌似乎一點也不怕,巧笑嫣然,忽而踮起自己的腳尖,香脣離顧長安的脣只有幾毫米,呵氣如蘭地問道:“你捨得嗎?”
顧長安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差點憋死自己!
她不就是仗着自己捨不得,才一而再地挑戰自己的底線嗎?!
顧長安臉色鐵青,雲笙歌卻越笑越妖嬈,她的手摸着他的俊臉,露.骨至極地問:“這麼滿世界地找我,不就是想上我?現在抓到我了,你先脫,還是我先脫?”
“雲笙歌!!”顧長安真的怒了,“在你眼裡,我就是那種人嗎?還是——你本來就這麼賤?!”
“我賤?”雲笙歌即刻反脣相譏:“我再賤也沒有滿世界找你想要和你上牀!你tm才賤!賤到非要來找我!”
以往,他們只要一吵起來,大多都會這樣口不擇言,有些話什麼時候,怎麼罵出口的,事後根本想不起來。
這一次,卻是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猛然清醒過來。
那是雲笙歌第一次在顧長安的臉上看到那樣愴然頹敗的神情,他的手遠離她的身體,自嘲地笑了起來。
“是啊,我賤,我要是不賤,就不該來找你。”
他說得很輕,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雲笙歌心裡一慌一慌的,她握緊了雙手,腦袋裡一片空白。
顧長安往後退了一步,忽然臉色冷了下來,一字一句道:“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往後——也別後悔!”
“我不會後悔!”
“那就好。”
他面無表情,說完就轉身離開。
周遭突然安靜下來,一切都和他沒來過一樣,可空氣中,卻瀰漫着他身上獨有的氣味,令人無法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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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笙歌狠狠地在自己的胳膊上擰了一把,暗暗罵自己:白癡!他不來找你不是你最期待的嗎?難過什麼!
——
江馳聿從醫生那裡回來之後,蘇子輕總覺得他有點怪怪的。
可具體哪裡,又說不上來。
問他麼,他都說沒事,什麼都問不出來。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很沉默,他看似專注地在開車,其實好幾次紅燈,都是急剎。
換句話說,他走神了。
蘇子輕一路上都膽戰心驚的,好不容易平安到家了,她終於忍不住,開腔問了:“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江馳聿聞言轉頭看她,那一臉的淡然自若真真是讓人覺得自己多疑了。
他笑着反問:“我看上去有事瞞着你?”
“沒有嗎?”蘇子輕聲音仍然很低,又乖又軟的樣子惹人憐愛極了,“可是你從醫生那裡回來之後,一直就心不在焉的。”
“有嗎?”
連着兩個問題他都是以反問作爲回答,蘇子輕不由得更加確定自己的懷疑。
“是不是……醫生說了什麼不好的?”她低了低頭,長長的黑髮柔順地從耳朵兩邊垂下來,遮蓋住她大半張臉。
陰影裡,她的聲音更加虛幻,聽上去一點也不真實。
江馳聿心中沉沉的,他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告訴她那個殘忍的消息,他也捨不得告訴,因爲她知道以後一定會難以承受。
醫生說:上次白卉瑾注射到蘇子輕身體裡的安定劑含有毒素,如果打掉孩子,毒素可以隨孩子流出體內。
但是——
母體的體質特殊,萬一打掉孩子,以後極有可能不會再懷孕,且這個極有可能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當然,也還有第二種選擇,那就是選擇八個月後生下孩子,然後再保守治療。
但是那樣的話,這些毒素就會在這八個月之間侵蝕蘇子輕的身體,她很有可能會沒命生下這個孩子。
選一,不行。
選二,更不行!
江馳聿的思緒越飄越遠,絲毫沒有察覺到蘇子輕的眼神已經變了幾變。
他這般沉默,是默認自己的問題,也就是醫生說了不好的嗎?自己肚子裡的孩子……不好嗎?
她怔怔地坐着,一臉的呆滯,整個人如同靈魂出竅一般。
江馳聿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這個樣子,一顆心揪成了一團,“沒事的,你不要瞎猜,醫生沒說什麼,只是提醒我要多注意你的心情,孕婦一直不開心會影響到孩子的發育。”
蘇子輕一愣,張着嘴巴又訝異又呆萌的模樣。
江馳聿笑了笑,“我就是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你開心,爸現在這樣,你肯定開心不起來。”
他說得就跟真的一樣,蘇子輕不論是從他的臉上還是從他的眼裡,都看不出一點破綻,也就相信了。
——
夜半時分,所有人都在夢中沉睡,蘇子輕卻輾轉反側,半睡半醒。
江馳聿這幾天不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山都很累,但身邊的人只要一動,他就醒了。
他起身,開了燈剛好查看,放在牀頭櫃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不知怎麼的,蘇子輕竟然在那一瞬間,猛然睜開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心裡發緊。
“怎麼了?”他問。
蘇子輕搖搖頭,轉身盯着震動的手機,表情吶吶的:“你怎麼不接電話?”
江馳聿無奈地笑了起來,他不是不接啊,只是剛好她醒了,就先關心她。
可她這麼一問,竟然真的就在心底衍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好似這個電話接不得。
蘇子輕慢慢地自己坐了起來,拿過手機遞給他,很平靜地說:“怎麼不接呢?這麼晚一定有事找你。”
江馳聿看了眼手機,接着看她。
奈何蘇子輕的眼神太堅定了,而她手裡拿着的手機也大有不接就繼續打的趨勢。
江馳聿沉沉地吐了口氣,繼而拿過手機接了起來:“喂——哪位?”
“江總,是我。”電話傳來的是孫啓的聲音,“我手機沒電了,這是借別人的。”
“什麼事?”
“我現在在路上,過來接你和太太。”
“從醫院過來?”
“嗯。”
“我知道了。”
隨後,江馳聿掛了電話,迅速起牀穿衣物。
蘇子輕怔怔地看着他,問道:“你是要出去嗎?這麼晚了你去哪?”
“去醫院。”他一邊回答一邊給她拿衣服,“來,穿衣服,你也去。”
“我也去?”蘇子輕的新噗通噗通跳得厲害,也隱約地猜到了他要自己起來去醫院是因爲什麼,可她還是忍不住問:“發生什麼事了?”
江馳聿手上的動作一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那一臉的的茫然無助以及深切自責,讓人不敢多看。
他知道她在自責什麼——
過去的兩年裡,蘇臻一直在治療,而她卻不曾陪伴左右。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也許,這是最無奈的痛。
“現在什麼都不要多想,來,我們去醫院看爸,他在等我們,知道嗎?”
蘇子輕點頭,動作機械地配合着他的動作穿衣服,整個人其實一點力氣都沒有。
衣服穿好之後,也是江馳聿抱着她下樓的。
江母大概是聽到響動醒了,披着睡衣站在樓梯口問:“怎麼了這是?是輕輕哪裡不舒服嗎?”
“她沒事,媽,你回去睡吧。”
“那你們這是要去哪?”
江馳聿的腳步微微一頓,回身說:“她爸可能熬不過今晚了。”
江母聞言大驚,瞪大雙眼,幾秒之後,她道:“那我和你們一起去。”
“來不及了。”
孫啓此刻已經到了門口,車門也打開了,江馳聿抱着蘇子輕大步走出去,他先將她放置好,然後自己卻是坐到了駕駛座上,降下車窗吩咐道:“你在這裡等一下夫人,開家裡的車送她過來。”
“好的江總。”孫啓點頭。
車子飛馳而去,車裡的人面色蒼白,渾身冰冷。
可禍不單行,肚子竟然在這一刻,劇烈地抽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