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2章

李追遠現在腦子裡就只剩下一個念頭,

那就是:

歸鄉網,是否還有效果?

雖然現在看不見潤生,也見不到網,但自己應該還處於被那張網覆蓋的範圍內。

腳下的影子,在慢慢地向前延伸,帶着左傾的搖晃,這意味着它正在緩步向自己走近。

男孩內心的煎熬與恐懼,正不斷加劇。

李追遠再度擡頭看向那邊跪着的豹哥和趙興,他們還在痛苦地哀嚎着,但他們的目光,並未聚焦在自己身上。

得幸於自己本就不高且還蹲着,而自己身後那位從影子上就能看出比較高大,因此哪怕雙方現在站在一條視線上,也能清晰地從對面“二人”的目光裡看出區分。

這意味着,歸鄉網的作用還在,它看不見自己!

可現在的問題是,它越來越近了,再有幾步下來,它就要撞到自己身上了。

李追遠保持蹲姿,開始小心翼翼地挪動自己的腳,儘可能地不發出多餘的動靜。

他在朝着潤生所在的位置靠,不能向其它方向走,要是脫離了歸鄉網的作用範圍,那自己就會直接暴露。

李追遠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隻螃蟹,橫着走路。

最後一步時,他的腳剛挪開,另一隻陌生的大腳就落地,要是再晚個半拍,就要碰腳了。

緊接着,對方的雙腳落入李追遠的視線,這雙腳高度腐爛,可本該皮肉脫落的地方,卻被一層層黃白色的肉瘤所填充。

這肉瘤的色澤,和水缸裡的太歲,一模一樣。

所以,被蔣家人視若珍寶的養生神物,就是這麼來的?

要知道,他們不僅自己吃那太歲,還每天用水缸裡的水燒茶煮飯。

李追遠目光緩緩上移,對方身上沒有衣服,這一點和池塘裡後挖出的兩具白骨一樣,被害埋屍前,肯定被脫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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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蔣東平身上是穿着衣服還戴着手錶的,這就可以判斷出,眼前這個死倒,的確就是受害人變的。

它身上其餘部位和雙腳那裡差不多,都是腐爛不堪,那太歲一樣的物質,遍及全身,跟個膠水似的,將皮肉重新在骨架上黏合,保持着一個相對完整。

它的左腿有些彎曲外翻,像是跛了,所以它先前走得慢,也帶着點左傾搖晃。

不過,在墓碑前,它停住了。

下一刻,它跪了下來。

李追遠這才重新打量起這座墓碑,先前他和潤生只是覺得這座墓碑體積比周圍的都要大,適合自己二人藏身。

現在才發現,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

快速掃過墓碑上的字,李追遠注意到,墓碑上的丈夫姓“周”。

所以,眼前的死倒,大概率就是豹哥親手埋的周姓人,而它現在所跪的,可能就是自己父母的墓。

他被蔣東平殺害埋屍,變成死倒後完成了復仇,來到自己父母墓前。

李追遠留意到死亡年月,是兩年前,老夫妻的死亡時間只差了一個月,也就是前後腳走的。

時下除非去走正版渠道,否則大部分電影海報都會印刷在日曆上,以增強一個實用性。

而梅姐錄像廳入門處的木板上,最大也是最舊的那張王祖賢海報,下面標註的時間也是兩年前。

也就是說,很可能豹哥是靠着幫蔣東平殺人埋屍,賺了一大筆,這才能和女友梅姐在鎮上開了一家錄像廳。

死倒沒有磕頭,只是跪在墓碑前,它沒有發出聲音,但四周全是豹哥與趙興的慘叫。

李追遠終於明白,怪不得要故意不殺反而折磨他們這麼久,因爲只有來自仇人的哀嚎與慘叫,纔是最好的祭奠。

但漸漸的,死倒的頭忽然微微聳動。

它在吸鼻子,然後緩緩向李追遠這一側開始扭頭,它好像發現了什麼。

男孩的心也在此刻提到嗓子眼兒裡,他今天出來的目的就是爲了理論聯繫實際,但他爲自己選定的目標是豹哥和趙興,這兩個居然敢上門威脅挑釁的倀子。

自己和潤生再配合新打造的專業器具,對付他們,應該問題不大。

而這頭能馭倀的死倒,其實有些超綱了,一上來就是如此難度,心裡還真有些沒底。

最重要的是,這個死倒生前是被害人,要是蔣東平變的,實在不行該幹也就幹了,可對這位,自己去主動幹它,好像有些不合適。

但就在它頭轉到一半,再挪過去一點就能和男孩四目相對時,它身上竟然升騰起了陣陣黑霧,像是體內的水汽正在被蒸發一樣。

死倒重新轉回了頭,面向墓碑。

自它喉嚨深處,傳來嘶啞的摩擦聲,渾身上下的太歲也都在開始顫抖。

相似的一幕,李追遠在貓臉老太身上也見過,那是在自己給出復仇方案後,她的怨念有了消散的趨勢。

魏正道在《江湖志怪錄》裡就寫過:

【死倒,集江湖怨氣穢氣而生。】

【若怨念無解,則遊蕩江湖沼澤之地,危害人間,當以天道鎮殺之。】

先前看書時,李追遠就留意過這後一句,尤其是這個“怨念無解”。

既然死倒是以怨念爲載體誕生的,那麼化解掉它的怨念,它不就消散了麼?

就像是那隻黑貓,它就快要完成復仇,也快要解脫了。

那麼,書中的怨念無解,似乎指的就是仇人已不在或者無法找到,死倒無法通過這一方式自我消解,只能不停遊蕩在水系之間,對活人造成危害,必須要解決掉他們。

真的,只是這麼單純麼?

那爲何不提“怨念有解”呢?

《正道伏魔錄》裡,記載的全是鎮殺死倒的方法,似乎在作者視角里,早就默認了“怨念無解”是唯一選項。

但他本可以不提的,句子也是通順的。

李追遠猜測,這應該是那個時代的政治正確,那就是死倒這種陰邪之物,絕對不能危害到活人。

魏正道之所以在書里加上這一句“若怨念無解”,其實是故意地畫蛇添足,他既不想反抗他當時的政治正確,卻又在寫書時加了一個暗示後門。

因爲,“若怨念有解”,也不用教什麼具體的方法,你幫着死倒去解決掉怨念對象就好了。

但幫邪物傷害活人,那不就是典型的助紂爲虐麼?

正道人士,怎麼可能幹這種事呢?

不要提什麼冤有頭債有主,也不要想做什麼理由申辯,要是政治正確能這樣被影響到,就不叫政治正確了。

不過,李追遠忽然發現,自己和太爺所遇到的每件事,似乎都走的是“怨念有解”。

看來,自己和太爺走的,的確不是“正道”啊。

……

針對蔣家人的筆錄,正在進行。

死人其實並不算什麼大事,亡故的、病故的,意外的,事故的,只要一個地區人口足夠稠密足夠多,那哪天沒死人才叫怪事。

但兇殺就不同了,民衆對此的關注度極高,且極容易引起社會恐慌。

因此這次,一口池塘裡挖出三具屍體,其性質可謂極其惡劣,怕是連市局也都在着重關注此事,譚雲龍估計,很快由市局牽頭的專案組就會下來。

除此之外,要是確認涉黑涉暴,那後期針對全市的打擊清掃活動也必然會開展。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走出所長辦公室的譚雲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轄區內出現這種惡性案件,不光所裡,縣裡的壓力都很大,如今唯一能做的補救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破案,爭取突出表現。

壓力,層層下放,最終落在了譚雲龍身上。

譚雲龍點起一根菸,走進審訊室,他要親自審訊那幾個在池塘邊企圖阻止挖掘的蔣家人。

審訊進行得很順利,一是他們心理素質與專業素養本就不行,蔣家其實就是靠蔣東平一個人撐起來的,現在蔣東平沒了,餘下這幾個,就是羣臭魚爛蝦。

二是譚雲龍進行了誘供,暗示他們蔣東平已經死了,你們趕緊交代,把髒水都潑到蔣東平這個死人身上去。

這算是違規操作,但他譚雲龍要是乖寶寶,也就不會被下放到鎮派出所了。

總之,案情已經有了巨大突破和進展,他們還咬出了不少人,現在已經去抓捕了。

只是這裡頭有一個姓周的被害人,屍體沒找到。

因爲這姓周的左腿骨折過,是個跛子,另兩具白骨檢查過了,沒有骨折痕跡。

而根據蔣家人供述,這姓周的和蔣東平生意上有競爭,蔣東平就夥同姓周的好友一個史家村姓趙的,將其以慶賀兒子生日的名義誘騙出來下了殺手。

那姓趙的已經被抓捕了,好像前不久他纔剛死了兒子,周圍警察們都紛紛說這就是報應。

譚雲龍是不信這些的,但他也不排斥,要是這世上做了壞事報應都來得很及時,那警察絕對是最樂見其成的。

只是,現在的問題是,這消失的周姓被害人以及這莫名死掉的蔣東平,該怎麼合理解釋?

當然,要是不追求合理也可以,周姓被害人屍體被轉移丟棄重新處理掉了,蔣東平則死於蔣家自己內訌,反正那幾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屎盆子往他們頭上扣也沒什麼不可以。

不過,這些都和自己沒關係了,案情突破到這裡,自己已經可以交差。

譚雲龍手裡夾着煙,思緒回到那個近期並沒有被挖掘破壞的池塘,他很疑惑,蔣東平那新鮮的屍體是怎麼被埋進去的?

不過,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且現場哪怕當時再注意保護,該挖掘的也挖掘過了,也很難再確定近期池塘沒被動過。

“譚隊,整理好了。”

“嗯。”

譚雲龍接過文件看了看,點點頭:“再深挖一下,該抓的一個都別放過。”

“好的,明白。”

“那位李大爺,還在所裡?”

“在呢,他正和咱們的小王法醫聊得開心呢。”

“真的?”

“我剛去法醫室拿文件,那李大爺指着屍體在說,小王法醫拿着本子在記,跟老師給學生上課一樣。”

小王法醫很年輕,剛參加工作不久,也正是因爲她來了,鎮派出所纔有了自己的法醫室配置,放以前,要麼從醫院裡請人要麼就得去隔壁單位借人。

只是小王法醫性格冷淡,所裡幾個年輕的單身男警員本想着去試試看,可全都被毫不猶豫地被冰冷拒絕,是一點機會和場面話都不留。

譚雲龍想起了李追遠小朋友挖屍體的場景,只能感慨道:“其實,一些民間能人,也是有真本事的,不能一概而論爲單純的封建迷信。”

辦公桌上電話機響起,譚雲龍接起電話,連續說了幾個“是”後,掛斷電話。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市局專案組來了,我們去彙報一下偵破進程。”

……

墓碑前,死倒身上黑霧升騰的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快。

李追遠知道,它快解脫了。

只是,他不知道具體是因爲什麼,讓它中途進程得以如此劇烈加速。

難道,是因爲警察在辦案?

但……效率有這麼高麼?

“吧唧!吧唧!吧唧!”

在黑霧揮發出一定量後,死倒的身體也縮小了一些,同時身上的太歲開始破裂,濺出膿汁。

四周,當即瀰漫起一股濃郁的腥臭味。

李追遠知道,這應該就是太爺他們常掛在嘴邊的,水屍臭味。

剛死的漂子好撈,也不怎麼噁心,那種死了好久泡發成豬皮凍的才叫真的口重。

撈一下它們,就算拿皁子洗了七八遍澡,三天後身上恨不得還能聞到味兒。

太歲都開始破裂了,死倒的身體也失去了黏合,腐爛的皮肉開始快速脫落,身體像是冰塊融化似的,逐漸縮小。

李追遠留意到,在噁心的氣泡中,好像一塊黑色的圓形東西在裡頭翻騰,這東西原本應該位於死倒體內。

好像,是一枚銅錢。

不過,意外還是發生了。

死倒伸出手,它的手掌只剩下白骨,手指向那邊跪着的豹哥和趙興。

它應該是打算結束這場祭奠,將這兩個倀子帶下去,但它有些錯估了自己的消解速度,剛擡起的手,又漸漸無力地放下。

相較而言,那隻黑貓就精明多了,它當時身上升騰起黑霧時,還能自己重新壓制住,硬挺着要等復仇完成。

而且那隻黑貓還懂得一些正道人士的規矩,不止一次對自己的幫忙表示出了驚愕與不理解。

但這具死倒,顯然沒那個本事,這也就意味着,它……玩脫了。

失去了桎梏與壓迫的豹哥和趙興,哪怕已渾身破碎,但兩個人還是都緩緩站了起來。

現在的他們,看起來像是衣服店門口被打砸摔破損掉漆嚴重的塑料模特。

可他們眼裡的怨毒,卻更加濃郁,顯然先前的痛苦折磨,已徹底激發出他們內心的所有戾氣。

他們沒有向這邊走來,而是走向另一座墓碑。

雖然那裡空空的,但李追遠清楚,那是現實裡兩個混混跪着的地方。

“咔嚓……”

死倒已經幾乎完全融入膿水之中,只剩下了一顆腦袋還帶着點太歲和皮肉,它艱難地扭動過頭,旁邊的白骨手臂,也微微地向李追遠這邊挪了一下。

李追遠眨了眨眼,很莫名其妙,他似乎能夠感受到這具即將消解的死倒所要表達的意思。

就像是阿璃平時表情動作也都很細微,自己也能讀懂她一樣。

李追遠點了點頭,說道:“你安心走吧,你要相信,警察會爲你主持公道的。”

緊接着,李追遠又補了一句:“那兩個,我來替你解決。”

男孩話音剛落,死倒腦袋上的血肉也隨之剝落,它徹底化爲了一攤白骨,在自己父母墓碑前,完成了消解。

李追遠不喜歡無辜的人都死了,最後再感嘆一句:正義雖然會遲到卻絕不會缺席。

但這種情景之下,身爲旁觀者,有時候爲了安慰自己,也會盡可能地去做一些美化。

比如自己現在就覺得:他們這一家,此刻終於團聚了。

這是來自男孩的善良與祝福。

因爲李追遠到現在,都無法百分百肯定一件事。

那就是,歸鄉網確實能在豹哥和趙興面前完成隱藏,可面對這種能駕馭倀子的死倒,真的有用麼?

要是真有用,那麼它跪下來後,爲什麼又會扭頭朝自己這邊看?

有沒有可能,

它其實一直都能看見躲在自己父母墓碑後的兩個少年?

“叮……”

一聲脆響傳出,那枚通體漆黑的銅錢順着白骨向下滾落,一直滾到了李追遠面前。

李追遠沒敢直接伸手去拿它,他懷疑這場異相背後,就有它的催發。

自己可不想渾身上下都長滿太歲。

忽然間,李追遠開始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渾身上下都傳來痠痛。

他大概猜到外頭髮生什麼了,因爲很快,耳畔邊就傳來潤生的呼喊:

“小遠,別睡了,快醒醒,快醒醒。”

李追遠睜開了眼,潤生正抓着他的肩膀使勁搖晃着。

“呼……小遠,你終於醒了。”

“潤生哥,你知不知道你的力氣到底有多大?”

“啊,抱歉,是他們站起來了。”

李追遠扭頭看去,那兩個混混結束了跪姿,開始向這邊走來,距離已經很近了,不過因爲在歸鄉網裡的原因,他們看不見自己二人。

“小遠,你說該怎麼辦!”

潤生右手攥緊了黃河鏟,他早就想動了。

“潤生哥,打殘他們。”

“哎!”

潤生立刻發出一聲低吼,渾身肌肉繃起,左手一扯,將網掀開,右手舉着黃河鏟就衝了上去。

那倆混混見到忽然出現的活人,一時間也被嚇了一跳,連連後退。

但潤生可不管,舉着鏟子就砸中了一個混混的胳膊。

“咔嚓!”

骨骼斷裂的聲音傳來,這條胳膊直接就被廢掉了,但混混卻沒尖叫痛呼,轉而彎下腰,身子一甩,另一隻手抱住了潤生,腦袋和肩膀卡在了潤生腰部,將潤生纏住。

潤生舉起鏟子,想要對着他腦袋砸去,但一想到小遠的吩咐只是打殘不能殺人,就只能將鏟子倒翻,用鏟柄卡在自己和那混混之間,以自己胸膛爲翹力點,直接發力,就跟開瓶器一樣,把混混從自己身上強行拔開。

可身後,另一個混混卻張着嘴衝上來,對着潤生的手臂就咬了下去,這架勢,如同瘋狗。

“嘶……”

潤生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可臉上的興奮卻立即加劇。

此時的他,和平時唯唯諾諾推車種田的那個潤生,彷彿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只見潤生也張開嘴,低下頭,對着混混的脖子咬了下去。

“嘩啦!”

這混混只是用牙齒咬,但潤生則是口撕!

張嘴咬下去後,立刻擡頭一甩,一大塊皮肉就被掀開。

潤生臉上全是鮮血,可他的興奮感,卻還在持續上升。

說白了,做倀子的,本就是做鬼裡的低賤玩意兒;

而控制着這兩個小混混的趙興和豹哥,一個是仗着家裡有點錢喜歡玩的體虛公子哥,另一個則是欺軟怕硬的中年混混。

李追遠記得有次過年家裡人聚餐,北爺爺教訓在學校裡喜歡打架的堂哥時,罵了一句:老炮兒裡想找真英雄,就如同去屎裡淘金!

說白了,真有種的哪裡會去幹這種潑皮事。

這不,這倆人居然被潤生這氣勢給嚇到了,忘記了自己纔是鬼,居然直接撒丫子要逃了。

不過,潤生哥是真的猛啊。

李追遠不禁懷疑,要是給潤生哥再量身打造幾件更好的器具,那麼就算是先前的死倒對自己二人出手了,潤生哥也不是不能幹他啊。

先前打架時,李追遠很識趣兒地沒湊上去,但現在,他能出手了。

右手持七星鉤,左手大拇指按下印泥,然後點在七星鉤側面,奮力一抽,七星鉤七節延展而出同時也都抹上了紅印。

下蹲馬步,腰間發力,七星鉤被李追遠先掃向一個混混的腳踝,最前端那一節立刻分出兩個如同螳螂鉗一樣的開口,將對方腳踝扣住。

“噗通……”

李追遠受力道牽引,身子向前一傾,艱難穩住身形,而那個混混則直接面朝下,摔了個狗吃屎。

這是《正道伏魔錄》下冊裡,抓死倒的招式。

“啊!!!”

混混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腳踝開始尖叫。

李追遠將歸鄉網撿起,對着他罩了上去。

另一個混混則被潤生飛撲在地,潤生舉起拳頭,對着他的臉就是一拳,剎那間,像是砸翻了染料鋪,各種顏色全都溢出來了。

李追遠馬上喊道:“潤生哥!”

潤生像是忽然打了一個擺子,第二拳硬生生剋制住了沒有落下,他的面部神情也從劇烈興奮漸漸轉變爲憨厚木訥。

李追遠舒了口氣,這第二拳但凡砸下去,那個混混就必死無疑了。

他倒不是可憐那傢伙,甚至,他潛意識裡也不是怕殺人,而是不想因弄出人命再牽扯出後續麻煩。

“接着,潤生哥。”

李追遠將黑帆布丟給了潤生,這黑布夾層裡都是木花捲兒,每一片上都是阿璃雕刻的紋路。

這次出來的目的就是做器具測試,看看哪些有用哪些沒用。

潤生將黑帆布覆蓋在了混混的身上,一下子,混混開始哀嚎掙扎起來,居然還升起了些許白煙。

白煙裡,似乎還有趙興的那張臉,但很快就消散了,而這個混混也不掙扎了。

潤生挪開黑帆布,摸了摸對方鼻息,說道:“小遠,還活着。”

李追遠點點頭,這黑帆布效果出奇得好啊,不過,也得考慮到先前死倒對這兩個倀子做了極長時間折磨的緣故。

隨即,李追遠看向自己身下被網包裹着的混混,從懷裡掏出自己親手畫的那一沓符紙。

是的,他還不死心。

畢竟,其它器具都是他按照書上內容,完全“照本宣科”製作出來的,唯有這符紙,纔算真正帶有他自己的一點原創屬性。

一張符貼到混混額頭,符很快就黑了,然後滑落。

又是一張貼下去,繼續變黑繼續滑落。

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一直到帶來的符全部用完。

符全黑了,可混混身上連點白煙都沒冒出。

李追遠沉默了。

自己畫的符能變黑,證明是有點用的,但只是能變黑的,也就只有個屁用。

那種差生的挫敗感,再度襲上心頭。

“潤生哥,帆布。”

“好嘞。”

黑帆布被丟了過來,李追遠接住,然後對着下面的混混蓋了上去。

白煙冒出,隱約間形成豹哥絕望的臉,然後迅速消散。

李追遠將黑帆布舉起來,這中間居然燒出了一個洞,裡頭不少木花捲兒都變黑了,只有三分之一還是原色。

這意味着這件器具,得重做了。

李追遠走到墓碑前,一枚黑色銅錢躺在這裡。

“潤生哥,在邊上挖個坑。”

“明白。”

李追遠開始觀察這枚銅錢,潤生則在挖坑。

過了好一會兒,見潤生還在挖,李追遠疑惑地扭頭看去,發現潤生居然挖出了一個可以埋幾個人的深坑。

“潤生哥,你在做什麼?”

“啊?”潤生撓了撓頭,指了指那倆昏迷且被捆着的混混,“不是要埋他們嗎?”

“不,是把這枚銅錢埋進去。”

“哦,是我想錯了。”

“不要用手接觸,用鏟子。”李追遠一邊提醒着一邊上前,將大量印泥塗抹在黃河鏟上。

潤生用鏟子將銅錢挑起,小心翼翼地放入坑內。

“潤生哥,先把那邊土牆再修一修,人家骨灰盒都差點被你挖出來了。”

“哦,好。”

這裡是墳地,潤生又挖得太深,一個骨灰盒一角都顯露了出來。

修好墳牆後,潤生開始回填土坑,填埋好後,李追遠在那裡用幾塊石頭做了標記,然後對着地下骨灰盒所在方位,拜了拜:

“不好意思,驚擾到您了,您就幫我看着那枚銅幣吧,下次回來拿它時,我給您燒紙。”

在沒確認那枚銅錢的作用和危害前,李追遠不僅不會把它收走,連碰都不會碰。

再低頭,檢查一下潤生的黃河鏟,卻驚訝地發現原本塗抹着紅印的位置,都變成了白色。

挖土時變黑變紫變其它深色,都能理解,唯獨變白了,只能說明那枚銅錢,是真的兇。

“潤生哥,我們走。”

“回家麼?”

“去派出所。”

“還要去派出所做什麼?”

“還願。”

……

剛和市專案組開完會的譚雲龍,邊打着呵欠邊走回自己辦公室,推開門,就看見自己辦公室裡坐着的男孩。

譚雲龍拿起熱水瓶,倒了一杯茶,放在李追遠面前。

他並沒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不妥,而且,他下一句的問話是:

“骸骨在哪裡?”

“唔……”李追遠露出苦惱的神情,“譚叔,你跳了好多步。”

“因爲你上次進我辦公室就是告訴我骸骨位置的,現在,你又來了。”

“在西郊村和東郊村交界處的墳地裡,旁邊還有倆人昏迷着。”

“是負責轉移骸骨的從犯?”

“這需要警察叔叔們調查。”

“謝謝你,小遠,這次,你真的從頭到尾,都幫了大忙。”

“我太爺常教育我,要謹記警民魚水情。”

“小遠,你戶籍在哪裡?”

“譚叔,你不要嚇小孩子。”

“我就是隨口問問,關心一下你,我兒子應該比你大幾歲。”

“那你肯定和你兒子關係不太好。”

譚雲龍被噎住了,這確實,自己也就給兒子買吃的和玩的時,才能看見兒子對自己笑一下。

“譚叔,案情進展順利麼?”

“偵破速度很快,等這副骸骨確認了,就基本能結案了。”

“那真好。”

話說完了,李追遠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很燙,也就意思意思沾了一下嘴巴,然後放下茶杯。

“譚叔,我回家去了,你忙。”

“我讓人送你。”

“不用,我司機在外面等我。”

等男孩走出辦公室後,譚雲龍似乎想起了什麼,來到走廊攔住一個人問道:“小張,那位李大爺走了麼?”

“剛走,譚隊,需要我把他喊回來麼?”

“不用了,沒事。對了,你喊幾個人,跟我出去一趟撿骸骨。”

“揀排骨?今晚聚餐麼?”

……

派出所門口停着好幾輛空車,外頭有車進不去,裡頭有車出不來,已經派人去喊人挪車了。

李追遠走到“石港鎮派出所”牌匾前,張開雙臂,將其抱住。

他隱約覺得,這次那頭死倒消散得那麼快,徹底幫自己把潛在威脅提前剪除,和這塊匾有很大的關係。

這時,堵在門口的車被疏通了。

李追遠扭頭看去,發現門另一側,有個老人,也正抱着一塊牌匾。

一老一小目光對視。倆人都默默地鬆開手。

“哎呀哎呀,見到了就忍不住想抱一下。”李三江拍了拍身上的灰,“小遠,你怎麼還沒回家?”

“我來接你的,太爺。”

“哦,成,咱們回家。”

……

回到家後,李追遠先上二樓去洗澡,潤生則在壩子上的井口邊,用井水直接往身上衝。

正在喝茶的柳玉梅微微搖頭,發出一聲嘆息。

洗完澡的李追遠下了樓,等待吃晚餐。

“小遠啊,你跟奶奶來一下。”

李追遠站起身走過來,原本已經坐下來等開餐的阿璃也站起身跟着一起過來了。

柳玉梅將男孩遠引進了東屋,讓李追遠感到疑惑的是,柳奶奶這次沒把他往牌位那邊領,而是將他引進了她和阿璃的臥房。

進來後,李追遠就知道柳玉梅是什麼意思了。

牀上幾乎一半面積,被拿來整齊擺放着健力寶,每個瓶子之間的距離,都是一模一樣的。

柳玉梅是沒辦法了,她和阿璃睡一張牀,現在自己要打地鋪了。

“柳奶奶,有空箱子麼?”

“有的,在這裡。”

李追遠動手,將牀上的健力寶一瓶瓶地拿起,擺入箱子。

阿璃站在邊上,低着頭。

“用這個箱子來收藏多好,我們想辦法,早點把這個箱子填滿,你覺得怎麼樣?”

阿璃擡起頭,看向李追遠,然後轉過身拿起牀上的健力寶,擺入箱子。

柳玉梅對此已經習慣了,自己苦口婆心地幾天幾夜勸說,沒男孩一句話好使。

“小遠,想回頭不?”

“不想。”

“這條路,可不好走。”

“嗯,好走就沒意思了。”

晚飯後,李追遠陪阿璃看了一集《力霸王雷歐》,然後一個人來到露臺,扎完了今天的馬步。

回到臥室書桌前,打開臺燈,拿出本子,翻開第一頁,是他爲自己今日行動寫好的方案。

“嘶啦……”

方案紙被撕掉,揉成一團,丟入旁邊簸箕裡。

經過今天的事,李追遠發現,再好的方案計劃,在它開動後,就至少有一半可以直接作廢。

拿起筆,李追遠開始記錄今日自己所犯的錯誤。

第一條:遇到墳地這種特殊經典的環境,不該過早跟着進入,必須要在外圍摸索確認情況。

第二條:自己入夢走陰前,必須提前預判好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意外。

第三條:不走正道好像死倒會更容易解決。

翻到下一頁,李追遠開始記錄各項器具今日的測試使用情況。

最後,寫到符紙時,李追遠猶豫了一下,然後寫道:

符紙作用:可用來探測附近是否有髒東西,有則變黑。

剛放下筆,就聽到敲門聲:

“小遠侯啊,太爺我去洗個澡,你去太爺臥室裡等着。”

“哦,好的,太爺。”

李追遠進入太爺臥室,和剛來那兩天一樣,瓷磚上擺了一圈蠟燭,還畫了一個很眼熟的陣法。

之所以說是眼熟,是因爲這個陣法,和之前那幾次,又有些不一樣。

而那本《金沙羅文經》,依舊攤開擺在地上。

這意味着,哪怕這個陣法已經畫了好幾次了,但太爺每次新畫時,還得繼續照着臨摹。

李追遠將這本書撿起,翻到轉運儀式那一頁,掃了一眼書後,又掃了一眼地上的陣法圖。

“嗯?”

隨即,他像是覺得自己眼花了一樣,又看了一眼書,然後仔細看向地上的陣法。

“這次……太爺居然畫對了?”

這本該是一件好事,但李追遠卻高興不起來。

因爲太爺畫錯陣法的時候,陣法效果反而可控,可誰知道太爺把陣法畫正確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最可怕的,永遠是未知。

站在李追遠的立場,他是知道太爺爲自己轉運的目的是什麼的,就是希望轉走自己身上的那些世俗人眼裡陰暗面的東西,讓自己重新變回一個普通小孩,可以過正常的生活。

但這不是他想要的,自己已經走上這條路了。

再者,就算不考慮太爺福氣太深厚把自己給撐爆的這一可能,自己拿太爺的福運做什麼?

太爺開心瀟灑了一輩子,臨老萬一因分福運導致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又何必呢?

南爺爺北爺爺都不止自己一個孫子,可太爺,卻只認自己這一個曾孫。

別人對這福運垂涎三尺,可偏偏李追遠對此毫無興趣。

“太爺,您還是好好安享晚年吧。”

他蹲下身,拿起旁邊的硃砂盒和抹布,先擦去了陣法正北方的一個小角,然後用硃砂重新補上去,只不過原本這個小角是朝內的,被李追遠改成了朝外,而原本,南北這兩個小角,都是朝內的。

雖然沒開始看陣法相關書,但這陣子也臨摹雕刻了不少在器具上,他知道這種細節上的對衝,很容易就能讓陣法失去效果。

李追遠暗自點頭:這麼大的一個陣法,改這麼一個小角,太爺應該是看不出來的。

“小遠,小遠!”

樓下傳來潤生的喊聲。

“來了。”

李追遠下了樓,看見潤生正抓着電視機天線不停擺動:

“小遠你看,這電視機怎麼沒畫面了?”

李追遠看向外面的夜色:“好像要打雷了,信號不好吧,明早就要去看山大爺,你也早點睡吧。要是電視機明天還沒好,就順路送去修一下,回來時再抱回來。”

“額,小遠,你那裡還有錢修電視麼,我聽說,修電視挺貴的。”

要是電視機被自己看壞了,潤生是不敢告訴太爺的。

“沒事的,潤生哥,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我們就有錢了。”

……

李三江洗完澡,穿着紅褲衩,一邊拿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珠一邊走進臥室。

“咦,小遠侯人呢?”

將毛巾隨手丟到地上,李三江走向牀頭去拿煙準備點一根。

誰知剛好一個沒注意,腳踩在了半溼的毛巾上,直接一滑,失去了平衡。

得虧老爺子雖然年紀大了,可身體依舊硬朗,反應也很快,快速一個側身,左手撐地,只是膝蓋稍微磕了一下,沒有摔個全實。

有些慶幸地爬起身,李三江看了一眼發紅的膝蓋。

“咦,流血了?”

伸手摸了摸,沒看見傷口,再把手放眼前看了看,不是血,是硃砂。

李三江低頭看向地上的陣法,發現正南位陣法有快小區域,被自己用膝蓋抹掉了。

他趕忙將硃砂盒拖過來,準備給它補上。

“哎,這裡是個什麼來着?”

這個陣法圖他畫了好多次了,雖然每次都得照着書,但大體也摸到了些規律,比如這個陣法圖是個對稱的。

擡頭看了看正對位,也就是正北位。

“哦,是個朝外的角。”

李三江小心翼翼地用硃砂給它補上了,拍了拍手,很滿意地點點頭。

接下來,他點了一根菸叼在嘴裡,然後將地上的蠟燭全部點燃。

李追遠這時回來了。

“細麻雀兒,叫你等着,你瞎跑什麼吶。”

“嘿嘿,我這不是來了麼,太爺。”

“快坐進陣裡去。”

“好嘞,太爺。”

李追遠坐進自己的位置,特意看了一眼陣法正北位,嗯,那個角還是朝外的。

李三江這時也坐了下來,從褲襠裡拿起一張符紙點燃,一邊揮舞一邊唸唸有詞。

最後,他深吸一口氣,蓄力準備用力拍打地面,因爲這樣才能帶起風把周圍蠟燭吹熄,同時讓頭頂燈泡短路閃一下。

心中默唸,一,二,三!

手持符紙拍下,

“啪!”

黑暗,

瞬間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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