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哥,我們走吧,抓緊時間報警。”
譚文彬拉了一把薛亮亮。
他是隱約猜到小遠打算做什麼了。
剛認識時,自己喊男孩“哥”,半是出於對神童的尊重半是調侃。
可自從目睹男孩不惜拼着眼睛流血致盲也要去報復,見過河面上漂浮的侏儒父子碎屍後,他稱呼中的“哥”就帶上了敬畏。
這真是沒辦法的事,一個平日裡也就打打架的高中生,忽然見到了這種狠人,而且這位狠人平日裡還喜歡擺出人畜無害的可愛模樣。
“小遠,不管你要做什麼,你都要確保自己安全,明白麼?”
“嗯,我會的,亮亮哥。”
薛亮亮和譚文彬走了。
李追遠走到峭壁邊,踮起腳往下看了看,問道:“潤生哥,可以麼?”
潤生彎下腰,示意男孩爬上自己後背。
隨即,潤生站直身子,背對峭壁,提醒道:“小遠,抓緊了!”
“好。”
李追遠用胳膊,抱住潤生的脖子。
潤生左手放在自己胸口,右手攥緊鋼管,深呼吸。
然後,往後一跳。
下落一段距離後,他就將鋼管插入岩石縫隙,右臂肌肉繃緊的同時,腰部也在發力,整個人幾乎筆直地掛在上面。
然後將鋼管抽出,身形繼續下墜,再將鋼管插入。
李追遠有種在坐海盜船的感覺,但這可比遊樂場裡的設施要危險多了,國外玩極限運動的還會繫個安全繩,潤生就靠一根管。
甚至,李追遠都懷疑,就算手裡沒這根管,潤生也能徒手這般下懸崖。
也是,以潤生哥那種恐怖的飯量,居然沒吃成胖子,顯然都吃進力氣裡去了。
一段一段往下,沒有合適的岩石縫可以插時,就多下墜一段距離找找。
到最後,看剩餘的高度差不多了,潤生乾脆徹底放開,只在快落地時,單腿側踢了兩下巖壁以抵消部分落勢,等落地時一串倒退再來個轉身將李追遠放在上面,自己面朝下趴在了地上。
“小遠,你沒事吧?”
“沒事,還挺刺激的。”
李追遠從潤生身上下來,潤生也站起身,拍去身上的草木屑。
男孩知道,要是沒自己這個累贅,潤生落地時就不用這般狼狽。
這就是天賦啊。
李追遠毫不懷疑,潤生要是有人教的話,那他未來必然不會比秦叔差。
男孩本人其實沒什麼門戶之見的,更沒什麼道德潔癖,畢竟秦柳兩家的風水絕學自己也看了學了,可偏偏秦叔教給自己的扎馬步和吐納,他沒辦法教給潤生。
這需要極爲專業的人士,對你進行單獨的肌肉發力校對以及呼吸調整,自己現在練的這一套只適合自己,教給潤生的話可能會起到反效果。
只能期望,等阿璃病好了後再見到秦叔時,請秦叔來教潤生。
祠堂的院牆並不高,潤生先爬上去,再雙腿倒鉤上半身下探,將李追遠接了上來,二人就這樣翻牆進來了。
不比在空間夾層時,那會兒就自己四個人,該踹門就踹門,無所謂,現在敢鬧出大動靜,肯定會把村子驚醒。
祠堂的門,是關閉着的,意味着村裡有人來過,等走進內廳時,發現供桌上擺着新鮮的貢品。
應該是這幾天村裡鬧鬼的事,還是讓村民人心惶惶了,連祠堂門都被“鬼”踹開,意味着先祖被驚動,那就自然得趕緊來拜拜,請求先祖保佑。
“小遠……”
李追遠笑道:“吃吧。”
“哎!”
潤生坐上供桌,右手抓起貢品,左手拔出香爐裡還沒燃完的大粗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是真餓了。
中午吃了一肚子草,下午就吃了些幹玉米,拉磨的騾子伙食都沒這麼差。
當然,他其實是有補充渠道的,比如彬彬從屋子裡拿出的臘肉,他就只吃了那一塊,沒再起身去屋子裡拿。
水潭裡那麼多具屍體,雖然沒變死倒味兒沒那麼香醇,但也不是不能下嘴。
他在忍着,一是他不願意太過破壞自己在小遠面前的形象,二是也沒到真正山窮水盡的地步。
李追遠拿了一些貢品,一邊吃一邊繞着廳堂轉圈。
距離天亮還有段時間,而且就算天亮了可能村民也不會早早來這裡,所以他現在時間很充裕。
重新詳細地觀摩分析一遍後,李追遠情不自禁地感嘆道:
“齊氏先人的水平,真的太高了。”
修陵寢,除非是割據勢力,否則龍脈隨你挑,勞工隨你用,就算是王朝末年,朝廷再難,也會擠出財政來供給你發揮,所以,陵寢修不好是廢物,修得好算正常。
可在這山溝溝裡,如此簡陋的條件下,也依舊能修出這麼精緻的格局,那真的是太不容易了,是真正的技術活兒。
潤生一邊吃一邊不解地問道:“那爲什麼老巢還被外姓給佔了?”
李追遠搖搖頭:“世上的事,哪能真靠風水就能一勞永逸,要真是這樣,那些王朝就不會滅亡了。”
男孩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己額頭,這裡風水局佈置得越好,自己改起來的難度也就越大,怕是又要透支了。
但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他就不會再修改。
優點是,在原有基礎上修改,就地取材,只要自己設計好圖紙,施工方面會非常簡單快捷。
李追遠扭頭看向潤生,發現潤生正在剝皮吃着紅薯。
他記得火車上自己買烤紅薯回來時,潤生是一邊心疼貴一邊剝皮吃。
“潤生哥,我覺得紅薯皮也是好吃的。”
潤生:“以前家裡斷頓,只有紅薯可以吃時,我爺就叫我不能吃皮,必須餘點漏點,好讓日子有點奔頭。
小遠,我吃好了。”潤生從供桌上下來,拍了拍撐起的肚皮,“嘿嘿,這次能撐很久。”
“潤生哥,你把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李追遠給潤生布置了任務,要麼是屋檐上銅錢和銅劍取下來或者對調位置,要麼是院子裡磚石的挖起重新佈置。
祠堂牆角那兒,有平日裡用來修繕的工具,正好拿來使用,只需要注意不要發出太大聲音即可。
這些,其實只是外圍的邊角料活計,不難卻費時,先讓潤生做起來。
而真正核心關鍵位置的改動,還是在那三面石子牆壁上,只需要改變一些顆甚至就幾顆石子的位置,就能起到扭轉的效果。
這不是李追遠有多高明,而是齊氏先人的造詣,人家是真的做到了布大局如烹小鮮。
潤生操起工具,就開始忙活起來。
李追遠搬來一張長凳,坐在廳堂中央,閉上眼,開始推演。
只是剛一開始,男孩就覺得頭昏腦漲,眼角也出現了乾裂的痛感。
上一次,自己只是淺層解讀,讀出了三面牆壁上的拼圖留言,那其實是人家故意留下給自己後人看的,現在,他要去深度解析對方技藝層面上的運用,難度肯定不同。
算着算着,李追遠感覺自己流“鼻涕”了。
他沒睜眼,只能從椅子上滑下去,躺在地上,繼續推演。
很快,“眼淚”也流出來了,他依舊顧不得去擦拭處理。
一直到,腦袋都開始刺痛,李追遠終於有些煩躁了。
因爲他推演得越多,所能感知到的未知玄奧也就越多。
要是放在過去,他會高興得跳起來,每天一點點來切香腸學習,可現在,他卻有點騎虎難下。
李追遠睜開眼,用衣服擦拭了一下眼角的血漬,不能再這麼死算下去了,自己還是過於高估自己低估了古人,必須得換個思路,要不然又得給自己整成瞎子。
既然這裡是祠堂,這牆壁上也留下了祖訓,那自己能不能切入模擬齊氏後代的視角來嘗試觀摩學習?
這種行爲類似於討巧,跳過大量推理論證,只記公式,但等真的代入進去後,李追遠忽然發現,這條路竟意外得走得通。
三面牆壁上的石子,在他腦海中居然重新組成了訊息,這很顯然,是齊氏先人對優秀後輩的留言。
而這裡的“優秀”,其實比較護犢子,大概站在先人角度,似乎早就對後輩的水平下滑早有預料。
新的留言有三段,因不是純粹文字載體,屬於只可意會卻不可形摹。
第一段留言意思是,凡能看到這裡的後世子孫,可得一部筆記,下面記載了筆記所在的位置,就在祠堂特定的磚頭下面,閱後放回,以待後人。
第二段留言是,此處乃妙地有界,如真似假亦如假似真,因這一特殊性,才選址於此隱居,下面記載了牽引進入那地界的方法和出口方位。
第三段留言是,若是族內有難,不得不遷移出這裡,可改此地風水格局,下面記載了具體修改的方法。
李追遠有些慶幸地笑了笑,還好自己臨時換了思路,這才發現原來人家先人早就把答案放在這裡了。
也是夠絕的,不管是後人主動還是被迫遷移離開這裡,都可以通過改變這兒的風水格局,不讓之後住這裡的人獲益,甚至是對鵲巢鳩佔者進行可怕的詛咒。
但很顯然,齊氏後人沒有這麼做,也不知道是當年事發突然還是後人水平差到連“優秀”都達不到,看不見先人留言。
李追遠把潤生喊了過來,按照記錄方位,選中一塊磚頭,示意潤生撬出來。
潤生將小鏟子刺進去,再帶着手下壓,很快將磚頭鬆動拿出,再往下繼續挖,掏出了一個盒子。
李追遠懷着激動的心情打開了盒子,然後皺眉,盒子裡……是空的。
這應該是被人取走了,且取走的人沒有再放回去,而且大概率應該是被齊氏某一位後代取走的,但他沒有遵照先祖意思,讓家族後人靠本事獲得閱這本筆記的資格。
只能說,先祖有先祖的視角,後人有後人的現實吧。
這本筆記,要麼後來就伴隨着齊氏的變故失落了,要麼就可能陪葬在附近山頭某個齊氏人的墳墓裡。
真可惜啊……
李追遠心裡很是遺憾,齊氏先人當年選擇在這路隱居,看中的就是這兒的天然空間夾層,那幫人水平都能高到這種地步了,其留下的筆記,得多珍貴啊。
空間夾層進入的方法很簡單,在附近外圍,只需要人爲降低自身三燈燭火就可自動進入。
後者意思就是自己給自己“做”倒黴。
出口則在祠堂太極圖案處。
火車上跟過來的小女孩,恰好給四人提供了進入的前提條件,而自己本來應該沒事的,卻因爲和薛亮亮他們三人牽扯太深,被一起裹挾帶進來了……就像是潤生手裡的鋼管。
不過,齊氏先人那幫傢伙真的是一羣瘋子啊,爲了研究這個空間夾層,不惜自損自己三燈,很有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架勢。
要是先祖們喜歡這樣玩,也不奇怪後代子孫傳承水平會直線下降了,因爲越是天賦好的死得越快。
“潤生哥,外面的活做完了麼?”
“都按照你要求搞定了,只是,小遠,你現在沒問題麼?”
很顯然,潤生看見了男孩臉上殘留的血漬。
“沒事,這次瞎不了。”李追遠伸手指向東側牆壁,指了一枚綠色的石子,然後指向西側牆壁,指了一枚黑色石子,最後剛準備指向北面牆壁時……
一股巨大的危機感,猛地籠罩在李追遠身上。
他的眼皮,開始快速顫抖,心臟也在“砰砰砰”直跳。
這使得男孩不得不身子前傾,雙手撐地,跪伏在了地上。
他有種預感,自己如果真的指向北面那面牆壁上那枚紅色石子,再對潤生說撬出來依次調換位置,那麼自己,必然會有厄運發生。
“小遠?”
李追遠站起身,來到廳堂門口,將潤生先前從屋檐上卸下的一柄銅劍拿起,銅劍打磨得很光滑,藉着月光,勉強映照出了自己的臉。
他開始給自己看相。
只一瞬間,李追遠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摔倒在了地上。
自己再次觸犯了不能給自己看相的禁忌,但他不得不看。
而結果是,自己現在面相差得……比之前紅衣小女孩對亮亮哥三人所造成的,更慘很多倍。
亮亮哥他們當時是被借壽,油盡燈枯相,而自己現在,則稱得上是“神憎鬼厭”,那是一種“生不如死”的命格面相,五弊三缺這類,都會被安排上。
爲什麼會這樣?
“小遠,你怎麼了?”
“潤生哥,我沒事。”李追遠脫離潤生的攙扶,重新看向牆壁。
他開始重新思索,自己把這裡格局改變後,會發生什麼。
首先,水潭下面的屍體,會全部變成死倒,它們會衝入村子,將這裡的活人全部殺光。
這無所謂,至少李追遠認爲是這樣,因爲這本就是這個村子該得的報應。
但……接下來呢?
自己是沒能力控制這些死倒的,也解決不了它們,要是它們沒有在完成復仇後自我消解,就會擴散出去蔓延去其它村子甚至鎮子,到時候,就是由自己親手引發出了一場浩劫。
事實上,等這裡風水格局顛倒時,這些死倒的怨念會更強烈,大概率在殺了仇人後也不會消散,那麼這場浩劫就幾乎是註定的。
這就……算我頭上了?
以前在南通時不也這麼幹的麼,太爺也是這麼做的呀,難道是因爲現在太爺不在自己身邊罩不到自己?
不,以前那種只是小打小鬧,這種大場面,就算太爺在這裡,也肯定罩不住了。
李追遠很不理解,憑什麼劫道殺人的沒事,自己在這裡除惡復仇卻得承擔罪責?
擡起頭,望向夜空,要不是不能發出大動靜,李追遠真想跳起來怒罵:你這算哪門子的天道?
“小遠,你……”
潤生實在是覺得太不對勁了,小遠這一會兒流血一會兒暈倒一會兒又情緒激動的,讓他很不安。
“潤生哥,你讓我靜靜。”
“哦,好。”
潤生蹲到遠處角落,默默地點起香,將口袋裡的貢品取出,繼續吃着,沒事做的時候,多填點肚子總是沒錯的。
李追遠雙腿叉開,坐在地上,雙手則死死摳住身下磚縫。
他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他忽然發現冷靜的效果太明顯了,又不得不重新低下頭,面露痛苦,心裡不斷默唸“阿璃”的名字,這纔將那即將犯病的趨勢給遏制住。
“呼……呼……”
重新擡起頭,深呼吸。
總之,以犧牲自己爲代價,給下面潭水裡的人復仇,他是不願意的。
反正薛亮亮那邊會報警,警察很快會出動包圍這兒,罪惡也會被繩之以法。
就是這樣的話,心裡有有點失落,有點不甘心,有點不痛快……很多一點點累積起來,情緒就複雜多了。
呵,自己居然有情緒了?
一時間,李追遠都不懂自己該不該爲此高興一下。
雖然這些情緒,在集體出現後,又以很快的速度開始消退,但至少擦出過火花。
這時候,
他想到那對侏儒父子,他們明明很罪惡,可在行事風格上卻滴水不漏,似是在故意避開着什麼。
他想到了柳玉梅想到了秦叔,他們住在太爺家裡,只把自己當作普通人,儘可能地避免一切越界行爲。
最後,他想到了一個人。
他以前一直奇怪,那個人爲什麼不明確去寫幫死倒完成怨念也是讓其消解的好方法。
他也一直認爲,自己看見個風水格局腦子裡最先想的就是如何將其改得極端,這裡頭固然有自己樂趣心理作祟,但書上不教這些思路自己想做也無法下手,書上的內容,本身就具有引導性。
“呵……”
男孩笑了,他想明白了,答案就是魏正道——僞正道。
自己想要的是一個結果,既然直線走的代價太大,那就繞一下嘛,騙一騙,哄一鬨這個正道,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能相安無事。
反正,它是個僞君子。
“潤生哥,這塊綠色的,這塊黑色的,和這塊紅色的,按照我說的順序,都撬出來,依次交換,但最後一步,就是那紅色的,先不要放進綠色的凹槽位置。”
“好,我明白了。”
潤生拿起工具開始撬,很快完成了前兩步,紅色的石頭則被他遞給了男孩。
“小遠,接下來呢?”
“接下來,把動靜鬧起來吧。
還記得距離祠堂最近的那個民居麼,就是我們吃她家玉米棒子的,也是彬彬哥從她家屋子裡找出臘肉的。”
“記得。”
“潤生哥,你現在過去,把屋子裡那個女人抓到這裡來,記住,速度要快,她屋子裡還有一個男人,要是反抗,你不要客氣。” 聽到“不要客氣”四個字,潤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李追遠又補了句:“他們是確確實實的殺人犯,你是去抓殺人犯的,公民有義務協助警方辦案,維護社會和諧穩定,這不違法。
而且縣城牆上標語上還畫着‘打死車匪路霸,無罪有獎’。”
潤生撓撓頭,有些不解地問道:“額,小遠,你給我說這些做什麼?”
李追遠聳了聳肩,說道:“剛剛那些不是對你說的,去吧,潤生哥。”
“好嘞!”
潤生抄起鋼管,打開祠堂門,跑了出去。
李追遠倚在門口,一邊眺望着那邊情況一邊把玩着手裡的這塊紅色石頭。
他嘴角掛着笑意,他察覺到了,甚至還用手去嘗試壓一壓,卻沒壓下去。
這笑容不是演的,因爲他現在是真的快樂。
這股情緒很持久,一直在小火燉着。
很難想像,待會兒真的煮沸騰時,自己到底得有多麼歡樂。
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挑戰性。
反而是這種在天道的邊緣反覆橫跳,給予了他真正的刺激快感。
這纔是真正的有趣,好玩。
“砰!”
那是房門被踹開的聲音。
緊接着,是女人的尖叫。
然後,李追遠就看見,月光下,潤生扛着那個女人在飛快地奔跑。
先前在村背後坡上只是聽到女人的聲音,卻沒見到她具體模樣,現在見到了,李追遠反正開心,乾脆給她認真看起了面相:
女人大概三十多歲,一臉雀斑,眉眼哪怕驚慌扭曲依舊可以看出帶春痕跡,這是典型的桃花面相,而且是爛桃花。
無論男女,有這種面相的,都會因褲襠下面那點事兒弄得倒黴一輩子,要是整體面相富貴安然,倒是可以對衝之下壓一壓,可女人顯然不是這一類型,爛桃花之下,還有着更清晰的法正橫夭命。
這種面相,監獄重刑犯里居多,在《陰陽相學精解》,解釋的就是明正典刑、秋後問斬者。
也就是說,哪怕沒有自己的插手,她這樣的人,未來大概率也是要上法場的。
或者說,是這個村子裡絕大部分人,都會上法場吃花生米。
用亮亮哥習慣的話來說,就是時代發展的車輪,註定會碾壓過去,而他們,就是註定會被碾碎的對象。
可問題是,在他們被碾碎前,這期間,還會有多少個朱陽,會遭遇他們的毒手,朱陽的妻子很快就要帶着錢和女兒,從南通來到這裡了。
“小遠,我帶來了。”
潤生將女人丟在了地上。
“救命吶!!!!!”
“啪!”
潤生一巴掌抽在女人臉上。
他的巴掌,力道那是相當可怕的,這一點,劉金霞和山大爺可以作證。
女人牙齒被直接抽飛了好幾顆,一側的臉高高腫起,只敢嗚咽不敢再叫了。
潤生手指着她,惡狠狠地道:“閉嘴!”
女人被嚇住了,用力點頭。
李追遠則看向潤生,問道:“潤生哥,你做什麼?”
“啊?”
“我想讓她叫。”
“我……”潤生馬上對女人道,“你再叫啊!”
女人馬上搖頭,示意自己不敢。
“啪!”
又是一巴掌。
“叫你叫你就叫!”
“救命吶……來人吶……救命吶……救命吶!”
一開始,女人叫得還挺小聲,可在聽到遠處村裡的動靜和狗叫聲後,她的叫聲也就越來越大了。
其實,潤生踹門的動靜就驚擾到了村裡,但當附近村民從家裡出來時,潤生已經扛着女人跑到祠堂裡來了。
這黑燈瞎火的,村民們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也得好一會兒呢。
“她屋子裡還有誰?”
“一個男的。”潤生說道,“但被我瞪了一眼,就只敢縮在牀上,不敢阻攔我。”
很顯然,女人的丈夫很慫,連自己的妻子都不敢保護,不過這樣的人,對那些外鄉經過的司機,卻能下得去狠手。
可能是女人男人的講述以及女人現在的尖叫,終於,村裡人終於知道發生什麼事也該去哪裡了。
很快,李追遠就看見一夥人,手持手電筒,向這裡跑來。
潤生將女人提起,右手持鋼管對着女人腦袋,厲喝道:“再敢上前,我就宰了她!”
很明顯是電影裡武俠片的臺詞,但配上潤生渾厚的大嗓門以及人質,確實是讓第一批趕過來的村民止住了腳步,不敢再往前。
“潤生哥……”
“啊?”潤生愣了一下,“小遠,我又做錯了麼?”
李追遠嘆了口氣,算了,無所謂,再哄一鬨正道。
男孩對着祠堂門外用力喊道:“你們把好心載我們一程的貨車司機朱陽怎麼樣了,他車牌是蘇F,他車上裝的是鋼纜,他車子裡還有他寫給自己老婆和女兒的信!”
生怕對方記不得是哪個,李追遠特意給了很多後綴提示。
這時,人羣裡有人喊道:“他已經死了,他不是愛看書麼,我就把書都塞進他肚子裡了,讓他下去看個夠,哈哈哈哈!”
然後一羣人都笑了。
顯然,被抓起來當人質的又不是他們老婆,他們並不是很在意。
當然,現在就直接衝上去,萬一讓女人因此出個意外,都是一個村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就是你們啊,村長還讓我們去找你們的,沒想到你們居然躲在村子裡!”
“還行,省得讓我們再費力去找了,你們自己送上門了。”
這時,第二批第三批,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這個村子戶數並不多,基本上成年有行動力的男女都過來了。
而且,似乎篤定了祠堂裡的兩個外鄉人跑不掉,所以他們壓根就沒想遮掩,言語裡也盡是直白放肆。
畢竟,誰會擔心死人會泄密呢?
這時,人羣中主動讓開一條道,走出來一個人,正是那位給自己等人指路說前面路危險的修車鋪老闆。
老闆伸手指了指潤生,說道:“放了她,我們讓你們倆安全離開,從此兩不相干!”
這很顯然是騙傻子的話,怎麼可能讓人活着離開。
他們這個村子下手之所以這麼狠,不留活口,就是爲了保密。
而在當下,外地的司機一旦失蹤,一沒監控二沒記錄,家屬在外地報警,警方不說失蹤路段了,甚至連失蹤省市都很難定位。
那些跑長途車的,也不會隔三差五給家裡打電話,家人也不曉得他們臨時接了去哪裡的活兒。
李追遠喊道:“你們這麼做,是犯法的,警察叔叔會來把你們全部抓住的。”
這孩子的聲音,搭配這些話語,再次引得衆人鬨笑。
村長再次重申:“聽話,放開她,你們就可以安全離開,我們說話算數!”
“我們不信你們的話,除非我見到警察叔叔過來,否則我們不放人。”
見屢次被遭拒絕,村民們開始主動前壓。
李追遠繼續喊道:“你們不要過來,你們已經犯了這麼多罪了,還不思悔改,難道還想錯上加錯,繼續傷害我們嗎?”
這下,不僅村民們在繼續發笑,連旁邊的潤生都不禁看向男孩,他覺得小遠不會說這些天真的廢話。
“唉,嗓子痛。”李追遠揉着自己的嗓子,但他還得繼續喊下去,“你們不要過來,這讓我感覺到了危險,如果你們要傷害我,我就要選擇自保了!”
這句臺詞,李追遠覺得不滿意,因爲有點過於刻意。
這時,潤生雖然不明白,卻找尋到了某種規律,他也扯着嗓子喊道:
“禁止再向前,否則就是非法襲擊百姓,請即刻迷途知返,終止你們的違法行爲,認清現實,回頭是岸,否則,後果自負!”
非法襲擊百姓……
李追遠忍不住張嘴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今晚,本就已經十分怪誕了,沒想到潤生哥還能在這上頭又添了一把古怪稀奇。
潤生繼續喊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及時認清你們的罪惡,主動自首,纔是正途!”
“他媽的,這是倆傻子吧!”
“上!”
有三個人再也忍不住了,率先脫離人羣,跑上祠堂門口臺階。
潤生毫不廢話,鋼管對着他們就是一連串猛抽,三人壓根沒料到這個大傻子這麼狠,力氣這麼大,哪怕手裡也拿着榔頭柴刀,也架不住潤生鋼管上的可怕力道,全都被抽倒下去,各個頭破血流。
這麼生猛的一幕,也將後頭的一衆村民給嚇得止住腳步。
然後,李追遠看見村長從身後一人手裡接過了一把獵槍。
“潤生哥!”
潤生馬上一把推開李追遠,然後自己也避到另一側。
“砰!”
槍響了,沒打中李追遠和潤生,但來不及躲閃的女人,胸部上,被打成了蜂窩。
“潤生哥,關門後過來。”
“好!”
潤生馬上將祠堂門關上,再帶上門閂,然後自己馬上跑進廳堂。
見潤生進來了,李追遠纔將手中的紅色石頭,塞入凹槽。
“我是自保,我是正當防衛,是他們要殺我,我這是屬於人的很正常的求生本能。”
佈置這一切的齊氏先人自己,應該也沒料到,洞天福地的格局下面,會存有這麼多的滿含怨念的屍體。
當這裡的格局極端顛倒時,就相當於往一個積壓的糞池裡,丟了一根鞭炮。
起風了,很冷很冷的風,院子地面瞬間染上了一層白霜,而且白霜擴張的速度很快,廳堂內居然也是,外面甚至也飄起了雪。
李追遠心裡當即一咯噔:不好,沒料到覆蓋範圍這麼大!
當下面的怨念被激發時,每一頭死倒都相當於一個紅衣女孩,不,死倒比紅衣女孩要更可怕,所能起到的負面效果也更強。
當初李三江在解決小黃鶯事件時,就對李維漢說過,要是不把死倒請走,整個家都要跟着倒黴。
這下面一羣死倒,甦醒時所激發出的怨念,遠超一羣紅衣小女孩,足以將範圍內所有活人的身上三燈全部壓下去。
而三燈被下去的人,就會進入空間夾層,李追遠可不想自己和潤生也一併進去。
在外頭人或砸門或翻牆時,李追遠馬上把供桌上的香拿起,分出一些給潤生。
“這個不要吃。”
“哦,好。”
李追遠誠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幫過我,我也在幫你們,請睜亮你們的眼睛仔細看清楚,到底誰纔是仇人!”
地面的白霜,已經將整個祠堂覆蓋,而且還延伸出去很遠。
唯獨,李追遠和潤生腳下的區域,白霜化開了。
下方水潭,所有浮屍全部由平躺逐漸改爲豎直,他們身上開始溢出水,身體慢慢展開。
上方,祠堂門被撞開,村民們蜂擁而入,村長手裡舉着獵槍,目光冷冽,掃向祠堂內的二人時,不禁冷笑道:
“現在燒香求保佑,晚了!”
下一刻,下方所有死倒,集體擡頭。
一團團幾乎肉眼可見的黑氣,從地面竄出,將這些人包裹。
倏然間,
衝進來的村民們發現,自己的目標,廳堂內的那兩個外鄉人,忽地不見了。
“去哪裡了?”
“他們跑哪兒去了?”
“是不是躲哪兒去了?”
“我眼花了麼,剛剛還在我眼前的,怎麼一下子就沒了。”
空間夾層裡的環境是和現實裡一樣的,他們並未意識到,是自己去錯了地方,一如一開始的李追遠四人。
村長喊道:“給我找,他們肯定還在這裡!”
……
現實祠堂內。
潤生張大了嘴,他正準備丟下手中的香拿起鋼管去拼命呢,誰知道一眨眼,一羣活人就消失不見了。
隨即,潤生低下頭,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李追遠,他清楚,這一切都是小遠的手筆。
這一次,潤生再次被知識的力量所震撼到了。
但很快,他又被一股更爲可怕濃郁的死倒氣味所驚駭:
“小遠,好多好多死倒!”
可剎那間,先前那濃郁到彷彿要滴出水的死倒味道,忽然消失了。
“額,小遠,死倒又都不見了……”
“潤生哥。”
“嗯?”
“那是死倒們,也進去了。”
“這……”
李追遠伸手指了指院子裡的那個太極圖案:“潤生哥,你拿工具,把那裡給我砸爛!”
那是出口,把出口砸爛,這座空間夾層,也就被徹底封閉了。
“好!”
“還有,潤生哥,半小時。”
“啊?”潤生一開始沒懂,但看見李追遠席地而坐閉上眼後,潤生明白了過來,問道,“小遠,你這次要走陰這麼久?”
李追遠輕輕點頭:
“難得的機會,要好好享受嘛。”
說完,男孩舉起手,打了個響指。
“啪!”
再睜開眼,他依舊在祠堂裡,可卻看見了滿祠堂正在翻找的村民,但這些村民卻看不見他。
怪不得齊氏先人忍不住要隱居在這裡研究這個,這裡,確實好有趣,唉,可惜了。
要不是必須得毀掉出口,他也真想把這裡當作一個自留地,好好地圈起來研究研究,哪怕爲此得擔上很大的負擔。
李追遠從人羣中很自然地穿過,在經過村長身邊時,還特意停下來多看了他幾眼。
然後,他走出祠堂大門,站在臺階上。
一羣死倒,已經緩緩從下方洞口處,來到了這裡,密密麻麻。
它們一個個身上都在滲透着水,身上怨念深沉,如同擇人而噬的野獸。
李追遠笑着讓開了身位,對着祠堂大門內做了一個彎腰伸手的動作,如同京裡大牌飯店門口最專業的服務生:
“諸位,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