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了。”
李追遠手指前方。
那是一座被圍起來的建築工地,看樣子已經停工挺長一段時間了。
工地大門處有個保安亭,亭子外有倆上了年紀的保安坐在板凳上,一人一把蒲扇,正在納涼。
“彬彬哥。”
譚文彬向前橫跨一步,雙手疊於胸前:
“末將在~”
李追遠手指保安亭:“去吆喝一下。”
“末將得令~”
譚文彬將裝着器具的揹包放下,然後一隻手託天另一隻手撐地,邁着鏗鏘鏗鏘的步伐去了。
其餘三人則在路邊坐下。
陰萌從揹包裡拿出一袋南瓜餅,遞到李追遠面前。
李追遠沒敢接,而是問道:“你做的。”
陰萌搖頭:“食堂裡的大師傅做的。”
李追遠拿起一個,咬了一口,雖然涼了口感差了些,但依舊很好吃。
陰萌自己又拿了兩個,然後將餘下的一整袋,全部放在了潤生面前。
潤生點點頭,拿出鐵盒,從裡頭抽出一根粗香,點燃後,開始進食。
他其實並不餓,出來時剛吃過晚飯,但他清楚,這會兒是戰前準備。
工地西北角,傳來“哐當哐當”的聲音,有人翻進去了,在往外頭丟鋼筋,外面恰好有一輛三輪車停在那裡。
動靜不小,李追遠這邊坐這麼遠都聽見了,工地保安亭那兒肯定也察覺到了動靜。
但那倆保安依舊一邊抽着譚文彬遞過來的煙一邊聊着天,壓根沒有想管的意思。
畢竟一把年紀了且就拿這麼點工資,犯不着拼命。
這時,一輛小巴車開了過來,減速後,朝向保安亭所在的大門。
倆保安馬上站起身,丟了煙,一番交談後,小巴車駛入大門。
譚文彬打探完消息後一路小跑回來,潤生挪了挪位置,讓譚文彬剛好在自己和小遠之間坐下。
陰萌從包裡取出一瓶水,扭開瓶蓋後遞了過去。
譚文彬喝了一口水,又順手從潤生面前袋子裡拿了一塊南瓜餅咬了一口,說道:
“小遠哥,咱們要找的死倒應該就是在這兒了。這處工地停工幾個月了,先前施工期間就一直出現怪事,事故頻發。後來有一次不知怎麼的,一大羣蛇冒出來,鑽進了工地內工人休息的工棚裡,咬傷了不少人,自那之後就徹底停工到現在。
剛纔進去的那輛小巴車,我透過車窗玻璃看見裡面都是些道士和尚,應該是開發商大老闆那邊請來驅邪的。
唉,早知道咱就應該提前和人大老闆聯繫,他工期一停損失多大啊,只要咱能解決問題,肯定願意給咱出大價錢。
可惜,讓人同行捷足先登了。”
李追遠站起身:“那我們就去看看同行們的表現。”
四人收拾好東西,西北角有竊賊團伙還沒走,正門太扎眼,四人就繞了一下,從南門翻了進去。
工地內大部分區域都是漆黑的,只有中央那一角打着燈,遠遠還能看見蠟燭火焰在搖晃。
中心地基區域,已經浸了水,形成了一座不知深淺的水塘。
兩張供桌各擺一邊,和尚道士們雖說是坐一輛小巴車來的,但此時涇渭分明,三個和尚三個道士各自負責自己一桌。
和尚在誦經,法相莊嚴;道士在舞劍,仙氣飄飄。
中間站着一個人,藍色背心梳着個大背頭,應該是他負責把大師們請來的。
這會兒,大背頭正抽着煙,香菸頭晃動的頻率很高,看得出他也是在強撐着。
四人匿身在旁,躲在歸鄉網下,聽了好一會兒了,舞劍的道士變唸經了,誦經的和尚開始繞桌打起了鑼。
譚文彬調侃道:“這同行,怎麼像是剛從白事班子上請過來的。”
這會兒,大家心裡都清楚了,這幫大師是濫竽充數的。
前期儀式越繁瑣,鋪墊準備越久,就越是表演性質居多。
“噗通!”
水潭裡,忽然發出聲音。
大師們馬上停止了自己的表演,大背頭手裡的煙都掉落在地。
譚文彬馬上攥着羅生傘貼向李追遠準備保護:“死倒出來了?”
潤生:“爲什麼沒味道?”
李追遠說道:“是水塘對面有人故意往裡頭丟東西,應該是今晚進來偷鋼筋的賊,他們在戲弄人呢。”
少年聽力好,他聽到了水塘對面的嬉笑聲,應該有三個人。
偷東西就偷東西,偷完了還不走,居然留下來看起了熱鬧。
要是其它地方也就罷了,這裡可是真有死倒的,而且是擅長蠱惑人心智的屍妖,那東西真冒出來時,想逃都可能找不準方向。
那邊的人自是不清楚是有人在搞怪的,只當是髒東西真的起反應了,嚇得他們馬上拿出應對措施。
和尚們端出黑狗血,存貨足夠多,一盆接着一盆地往水塘裡潑灑。
潤生:“豬血。”
和尚潑黑狗血本就夠狗血的了,結果居然還是以次充好用的是豬血。
但他們這樣做,一時間讓李追遠幾人還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
畢竟老家也有一位,做法事時潑什麼血取決於前兩天吃的什麼葷。
道士們則點燃了不知什麼皮革,然後把黑漆漆長毛的東西往裡頭丟。
潤生:“驢皮。”
譚文彬:“那剛剛丟進去的東西,是黑驢蹄子?”
隨即,道士和尚們開始各自將供桌上的法器符紙這類的,依次丟進水塘中,每丟一個都要大聲喝一聲:
“以鎮。”
“以除!”
到最後,連桌上的供品盤子,也都一股腦地丟了進去。
譚文彬:“我就說嘛,老闆捨得給錢,他們這一單肯定賺得賊厚,要不然也不會捨得把吃飯家伙事都丟了。”
陰萌:“等死倒真的出來時,這和提前繳了槍有什麼區別?”
潤生:“這些東西拿手裡也沒用,全丟了待會兒跑得更快。”
李追遠擡頭看了看頭頂,恰好一片烏雲遮蔽了月亮,他的視野裡,也出現了普通人看不見的淡淡灰氣。
潤生也察覺到了什麼,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後不滿道:“燒了太多雜七雜八東西,味道好亂。”
李追遠:“做好準備,它快出來了。”
三人馬上凝神戒備。
即使事先摸過底,知曉這頭屍妖的大概實力並不算離譜,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沒人敢掉以輕心。
李追遠:“含丸。”
陰萌從揹包裡取出三顆紅丸,遞給另外二人,除了李追遠外,所有人都將這顆紅丸含在嘴裡。
紅丸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其味道類似苦膽和芥末的綜合體。
作用就是,當你覺得自己意識出現模糊時,就憑本能咬破它,然後強行以生理反應喚醒自己意識。
《正道伏魔錄》記載過這一東西,但只是提了這個方法,沒設定原材料,大概魏正道也清楚各地人有各地人的口味。
比如原本李追遠想把魚腥草也加進去的,沒這麼做的原因是,陰萌能把涼拌折耳根當零食吃。
“攥粉。”
譚文彬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三個粉囊,遞給了另外二人,這是攥在手裡的,需要時捏破,撒粉破幻,要是發現同伴迷糊了,也能對他的臉直接甩。
以前李追遠專門有一把扇子,扇子凹槽就拿來裝各式各樣的粉末,只不過現在他不大需要那些玩意兒了。
軟實力上來後,一些輔助品,也就漸漸失去了其作用,而只要李追遠在這裡,潤生三人也能少帶很多東西,只管專心對着死倒削就是。
李追遠目光看向對面還在那裡停留看戲的三個竊賊,又掃了一眼這一側燈火下的六位大師,用很平靜地語氣說道:
“等魚先咬鉤。”
三人集體點頭。
等死倒先對上面的其他人出手,他們再趁機撈網。
雖然這有些殘忍,卻又最爲穩妥。
沒這行的本事卻要吃這一行的飯,翻了船那是正常的;當賊的偷完東西還留下來看熱鬧,出了事也是活該。
唯一無辜一點的也就是那位大背頭,但無所謂……自己又沒收他的錢。
先前譚文彬提起這一茬時,李追遠故意沒接話,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真收了錢就無法避免地要受約束。
哪像現在,除我以外,皆爲魚餌。
“啊,火,火,火!”
一名和尚忽然發了瘋一樣脫起自己身上的袈裟,然後一路奔跑,徑直向着前方水塘跳去。
這一幕,把其他五位大師都嚇懵了。
三個道士立刻以質詢的目光看向剩下的兩個和尚,大概是想確認這是不是你們那邊臨時給自己加的戲,想多拿一份紅封?
兩個和尚面面相覷,因爲真沒這一出設計。
“啊,蛇,蛇,蛇!”
一名道士雙手掐着自己喉嚨倒在地上,雙腿不停亂蹬。
一時間,兩個和尚開始找東西去拉拽掉下水塘的同門,倆道士則企圖掰開另一個道士的手。
大背頭已經在抖了,腳步不停往後退,他想要逃。
其實和尚道士們也很慌,但這時候對救夥伴的急切暫時壓制住了內心快速升騰的恐懼。
終於,那位和尚在溺死前,被同伴拉了上來;而那個道士在把自己掐死前,被兩個同伴掰開了手。
六位大師都很狼狽,且彼此都清楚,這不是劇本,可要是就這麼直接灰溜溜地跑了,那尾款就不好結了。
就在這時,大背頭忽然大喊一聲,整個人像顛了一樣,抄起地上的一根鐵管,對着和尚和道士們就直接揮舞過去。
場面,一下子亂成一團。
但這些,只是小打小鬧,死倒,還是沒有出來。
“噗通!”
對面,有人落水了。
當小偷的倒是更講義氣一點,或者說他們應該是不清楚這裡的具體情況,見有一個同伴落了下去,另外倆馬上也跳下去拉人。
終於,李追遠發現自己眼前灰色的霧氣變黑。
潤生也聞到了正宗濃郁的水屍臭味。
而伴隨着一顆腦袋浮出水面,一切,就如同錄像廳裡的影像,被按了快進,這一鍋水,終於煮沸。
這邊所有和尚和道士,全部和大背頭一樣,扭打在了一起,很快都頭破血流,就連躺在地上的那一個和尚和道士,還用手抱着別人的腿,死命咬下去。
李追遠:“起鉤!”
四人將身上的歸鄉網掀開,譚文彬負責將網重新回收的同時,拿出印泥盒按壓手指,邊默唸口訣邊重新塗印。
潤生撐起七星鉤,順勢一甩,七節全開,對着那顆水塘中間的腦袋直接套去。
最尾端一節套中後,潤生雙手翻轉,七星鉤頂端鎖住,緊接着,潤生使出全力,開始往後拉拽。
水面上,當即撲騰出劇烈的浪花,還有濃郁的鮮血味散出。
這是最先掉下去的小偷,這會兒已經被開膛破肚。
“啊!!!”
刺耳的尖叫聲傳來,來自死倒,帶蠱惑。
潤生當機立斷,咬破嘴裡的紅丸,然後整個人精神一震,強烈的噁心感激發出他的更大潛力。
“嘩啦嘩啦嘩啦……”
死倒被他拽得不斷向這邊靠了過來。
陰萌面露痛苦,但還在堅持。
柳玉梅說過她是個笨丫頭,天生鈍感,這是劣勢,但有些時候,這也是優勢。
在潤生拉死倒時,陰萌抽出驅魔鞭,對着其一陣鞭撻。
每一次皮鞭落下,死倒的尖叫都會更尖銳一分,大家的痛苦也會進一步加劇,但這就是熬鷹,誰熬過了,誰就贏了。
尖叫聲起時,譚文彬起先整個人都踮起腳尖立了起來,兩側嘴角勾起,露出詭異的笑容;
他毫不猶豫地將粉囊捏破往自己臉上一拍同時咬破嘴裡紅丸,然後:
“嘔!”
吐完一大口後,他嘴角再度勾起,又露出了詭異笑容,等口腔裡噁心味道繼續下浸入胃,他又開始嘔吐。
處於被影響、破除影響、被影響再次破除影響的動態階段。
可即使這樣,他手裡的動作還是沒有停,嘴巴現在沒空,得拿去笑和吐,念不了口訣。
但他硬是憑着肌肉記憶,把歸鄉網重新塗抹好新的紅泥。
然後,他一邊嘔一邊笑,跟抽筋似的一挺一挺地來到水塘邊,用盡最後的力氣和清明,甩出了手裡的網。
歸鄉網套住了死倒,譚文彬終於挺不住了,最後唯一能做的就是倒地時向後,以自己的體重壓着網的另一端當個樁。
李追遠看了一眼已經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同時還一臉晶粉的譚文彬,什麼都沒做。
他可以出手解除譚文彬的痛苦,但他能察覺到,屍妖還留了最後一搏,他得等到那一刻再出手,這樣才能乾脆利落地完成這次“打撈”。
屍妖已到岸邊。
李追遠:“起屍!”
“嘿喲!”
潤生蹲下馬步,身體後轉,將七星鉤的杆子立在自己肩上,然後向前奮力甩去。
屍妖如同一條大魚,被拽出水面,來到岸上半空中。
可也就在這時,屍妖眼眸呈現出綠色,張開嘴,自其口中探出一條黑蛇。
黑蛇額頭缺了一塊,正鮮血淋漓,可此刻依舊散發着危險氣息。
隨即,蛇頭忽然漲起,似是蓄勢而發,但在其即將張開蛇口前,李追遠走到潤生身前。
黑蛇的蛇眸裡,流露出恐懼,它沒有那條靈唸的記憶,卻能分享到感知。
眼前的少年,很可怕。
連帶着,屍妖剛剛泛綠的眼眸,也出現了閃爍。
李追遠左手按印,在右臂處畫咒,然後順勢下滑至右手手背,右手大拇指,對着那顆鼓脹起來的蛇頭直接點了過去。
“鎮!”
蛇頭張開嘴了,但口中的綠色霧氣並未能溢出,而是又倒退了回去,連帶着黑蛇本身,也被強行縮回了屍妖口中。
綠霧在屍妖體內爆發,其眼耳口鼻處更是有縷縷溢出,同時綠色的鬼火升騰而起,將其身體照射得透明。
像是皮影戲的效果,能瞧出屍妖體內有無數條小蛇在瘋狂掙扎。
“嘿喲!”
潤生再次發力。
“砰!”
屍妖被重重砸在岸上。
陰萌一個側翻,手中驅魔鞭再次探出,纏繞住屍妖的脖頸。
屍妖嘶吼着想要站起身,剛起來,就被重新拽倒。
潤生丟下七星鉤,撿起黃河鏟,在屍妖倒地的同時,對着其脖頸處,就是狠狠一剁!
“噗!”
鋒銳的黃河鏟只是刺入其脖頸,卻並未能將它腦袋剁下來。
屍妖再度掙扎欲起,陰萌一邊繼續收緊驅魔鞭一邊倒地側滑過來,雙腳一隻在下一隻在上,將屍妖的腹部夾鉗住,迫使死倒剛起了一半的身體再次落下。
這是很危險的動作,主要是爲了配合潤生接下來的一鏟,要是潤生沒能解決掉它,那和死倒貼身的陰萌,將十分危險。
潤生咬牙,黃河鏟再度落下。
“噗!”
屍妖的腦袋,終於被剁了下來,身首分離。
但落下的腦袋正朝着陰萌翻滾而去。
躺在地上的陰萌,甚至能看清楚腦袋的眼窩嘴巴里不斷竄動的蛇軀。
就在這危急關頭,一隻白嫩的手伸了出來,抓住這顆腦袋,將其提起。
陰萌擡起眼簾,看向站在她身前的少年。
李追遠低頭看着她:“下次沒到迫不得已時,別用換命的招式。”
“嘶嘶!”
被少年拿在手中的腦袋裡,一條皮開肉綻且散發着焦臭味兒的黑蛇迅猛鑽出,直撲少年面門。
李追遠壓根沒看它一眼,只是左手打了一記響指。
“啪!”
黑蛇軀體,直接僵住。
李追遠繼續看着陰萌說道:“要不是我事先把它要吐出來的東西鎮了回去,燒死了它體內大部分的小蛇,你剛剛近身時,隨便一條蛇出來就能咬你一口,讓你中毒。”
一邊說着話少年一邊伸手抓住僵在那裡的蛇軀,隱約間,視線在那裡出現了扭曲摺疊,宛若有看不見的火焰在少年掌心燃起。
本就焦黑的蛇軀,在此刻開始龜裂,蛇肉分離,最後化作灰燼瀉下。
李追遠拍了拍手中的灰,卻依舊感到滿手蛇油的滑膩。
只能轉過身,找了一處沙堆,抓了一把沙子在手中揉搓。
另一邊,失去腦袋的屍妖已經開始逐步化爲膿水。
李追遠走到邊上對潤生問道:“他是男是女?”
面色太白,體格膨脹,穿的又是變了色的長衫,一時還真瞧不出生前性別。
“不知道,我看看。”
潤生說着就拿起黃河鏟,向下面挑去。
“算了,不用了。”
“哦,好。”
李追遠走到譚文彬身邊,用指節在譚文彬額頭輕敲了三下,然後閉上眼,手掌覆住譚文彬的臉。
數息之後,李追遠猛地向上擡起手,譚文彬睜開眼的同時脖子跟着上揚。
“咔嚓!”
“啊……哦……”
譚文彬醒了,但他手抓着自己脖子。
李追遠:“怎麼了?”
“小遠哥,我脖子扭到了,好痛。”
譚文彬坐起身,可腦袋還是側着的,像是睡落枕了。
潤生看了他一眼:“唯一工傷。”
譚文彬:“你們誰會正骨?”
潤生:“我來。”
“你滾。萌萌,你會麼?”
“我只會掰自己的脖子,不敢掰別人的。”
譚文彬只得以求助的目光看向李追遠。
“彬彬哥,回校後你去醫務室找醫生吧。”
“哎,好吧。”
李追遠站在水塘邊,向下方看去。
潤生說道:“小遠,我下去摸摸看是否有東西。”
“潤生哥,水髒。”
上頭不僅還漂着一具浮屍,裡頭更是屍妖原先的藏身地。
“不髒,沒事。”
潤生脫去上衣和褲子,然後一段助跑後,縱身跳了進去。
這一小段動作,讓李追遠依稀看見當初秦叔跳江時的影子。
“陰萌,你收拾一下器具;彬彬哥,你去看看那些人的情況。”
李追遠走到那具“死倒”旁,已經瞧不見死倒了,只有一灘膿水和一件衣服。
找了根鐵棒撥了撥,衣服裡有不少細長的黑色酥脆,鐵棒一觸及到就散裂開,應該是原本死倒體內的那些小蛇。
要是先前真讓那綠霧連帶着體內的這些毒蛇噴出來,那事情還真不好收場。
除此之外,就只看見了一塊黑色的石頭,看造型原本應該是塊玉佩,但早已浸潤了屍氣,變得毫無價值。
李追遠用了點力,對它敲了敲,玉碎了,裡頭也是黑的,呈粉末狀。
好在,李追遠對此本就沒抱多少期望,有時候摸屍,只是一種習慣,跟撈死倒一樣,享受的是這一過程。
譚文彬繞了一圈回來了:“小遠哥,那些和尚道士現在都昏迷着,傷得很重,但也就折個胳膊斷個腿,不會有生命危險。倒是那邊,我剛看見一個,應該是有個小偷逃跑時心急,摔鋼筋上去了,那麼粗的鋼筋,直接刺穿了胸口,應該是要不行了。”
“他看見你模樣了麼?”
“沒,沒有,他臉沒對着我。”
水下傳來動靜,潤生浮出水面,上岸,手裡拿着一尊香爐。
“小遠,下面一團糟的,應該本來是有個水葬,被挖破開了,我就瞧着這玩意兒可能有點價值,你看看。”
李追遠接過香爐,它很小巧,也就巴掌大,但很沉。
底座是一隻烏龜,香爐中間還有一座碑。
李追遠:“這是拿來占卜測命用的,點個香,問吉凶。”
潤生撓撓頭:“那對小遠你來說沒用了。”
“有用的,以後去哪裡遇到岔路不知道走哪條時,可以點根香問問它,要是再去水葬地宮那樣的地方,也能靠它來指路。”
譚文彬問道:“那和拋硬幣有什麼區別?”
“要配合羅盤、尋陰問路法門和命格算法一起用。”
譚文彬眨眨眼:“要是高數課上教這個就好了。”
“潤生哥,收起來吧,以後團隊行動時,也帶着它。”
“好。”
潤生穿好衣服,伸手去接香爐。
“等一下,下面有字。”李追遠重新將香爐舉起,先前在水裡浸溼了,整體深色,瞧不出來,現在晾乾了一些,出現了白痕刀刻紋路。
譚文彬打開手電筒,幫忙照了過來。
李追遠仔細觀察,發現上面先畫了一張很簡單的鬼臉,等看完下面的那一行字後,李追遠確定這張鬼臉應該是一張人臉,有鼻子有眼。
下面這句話是:“此乃葉兌真容。”
譚文彬把字唸了出來,然後疑惑道:“這怎麼這麼像小孩子口吻?”
這字是刻在底座,也就是烏龜肚子上的,就跟小學生喜歡在一些插畫上寫下同桌或朋友的名字一樣。
李追遠:“可能就是小孩子玩鬧。”
“那葉兌是誰?”
“知道劉伯溫麼?”
“曉得,老朱的謀士。”
“差不多的人物,不過他在老朱稱帝前就歸野了。”
譚文彬指了指地上那攤膿水,不敢置信道:“就是他?”
“肯定不是,那樣的人物就算變死倒,也不會這麼容易解決,先前這具死倒雖然看不清楚性別,但死時應該是個中年人,和葉兌對不上。
再說了,這爐子本就是個寶貝,流落到誰手裡都不例外。”
李追遠將香爐遞給潤生,潤生將其收入揹包。
譚文彬有些好奇地問潤生:“下面就沒其它東西了?”
“沒了。”潤生指了指水塘,“你可以下去再看看。”
“我纔不下去。”譚文彬搖頭,然後,“嘶……痛。”
李追遠解釋道:“說不定第一次挖破時,東西就被當時的工人拿走了,好了,咱們回去吧。”
四人順着原路出了工地,再繞行到工地門口時,發現倆保安全都待在保安亭裡。
而原本西北角路邊停着的那輛三輪車也不見了,鋼筋落了一地,應該是最後一個小偷翻出來後急急忙忙騎走了。
“彬彬哥。”
“明白。”
譚文彬撿了一塊磚頭,本想丟過去提醒他們出去救人,誰知磚頭一砸在保安亭上,倆保安就推開門,大叫着向工地外跑去。
他們先前應該是聽到了工地內傳來的動靜,正處於精神緊繃狀態,這下子是直接連大門都不要了。
“小遠哥,那我現在去找個公用電話報警?”
“嗯,去那邊找個電話亭,呼你爸。”
“我爸不管這個片區……”
“你爸現在還真負責這個。”
找到個電話亭,打完電話後,四人又往外走了一段路,這纔打到了出租車,因爲東西多放不下,所以李追遠和譚文彬坐第一輛,陰萌和潤生再打下一輛。
看着離去的第一輛出租車,陰萌說了句:“我們該買輛皮卡的。”
潤生點點頭:“下次我把食堂買菜的三輪車騎出來。”
“這兒是金陵大城市,三輪車可太慢了。”
“再遠的地方,多蹬一會兒也就到了。”
陰萌做了幾次深呼吸,臉上浮現出笑意,她仰起脖子,鬆了鬆肩膀,感受着這種身心舒泰。
“好暢快的感覺,潤生,你有麼?”
潤生:“就像電視裡放的外國人喜歡極限運動一樣,它會上癮,撈死倒也是。”
“小遠剛教育我了。”
“嗯,你確實不該那麼早和死倒近身。”
“腦子發熱,招式就憑本能用出來了。”
“下次注意就是了,你這又不算犯錯。”
“你說我是不是賤,我還是更喜歡小遠以前冷冰冰的樣子,他現在說話明顯柔緩多了,這讓我反而心慌。”
“可是,小遠不喜歡他自己冷冰冰的樣子。”
“潤生,我有種感覺,小遠像是在故意等着我們成長一樣。”
“其實不是,小遠是在等他自己長大。”
……
上車後,李追遠閉上眼,睡了一會兒,等醒來時已經到了校門口。
走進校園,回到宿舍,後半夜的洗手池空蕩蕩的,倆人洗了個澡。
將一盆接着一盆的涼水往身上衝時,李追遠不僅感受到了痛快,還察覺到了一股發自內心的輕鬆與愉悅。
雖然很微弱,雖然過段時間就會不見,但的確真實存在。
洗完澡回到宿舍牀上,譚文彬翻來覆去,不時揮一揮手臂,又不時笑嘻嘻。
“彬彬哥,你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小遠哥,我興奮,腦子裡全是工地上的畫面,睡不着。”
“你明天還得軍訓。”
“沒事,林書友明天出不了院,我還能繼續請假陪牀。對了,小遠哥,我昏迷時看見你了。”
“嗯?”
“我看見你用大拇指,把一條大蛇給按了下去,然後你又抓着那條蛇,給它燒成灰了。”
說着,譚文彬拍了拍手:“真的,這事後拍手動作,絕了!”
“你看見火了麼?”
“看見了,黑色的火。”
“那你是走陰了。”
“我走陰了?我還以爲當時我是半昏迷着,身體動不了呢,早知道我就起來幫你抓蛇了。”
“你過來的話,可能會連你一起燒掉的。”
“額……那幸好。”
李追遠沒有繼續聊下去,閉上眼又眯了一會兒。
天剛亮,他就早早起牀,哪怕算上在車上的時間,他其實也沒休息多久,把東西收拾好放進書包後,就離開了宿舍。
劉姨剛起牀打開屋門,就看見少年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小遠,你這是來得越來越早了。”
“早上好,劉姨。”
“我早飯還沒開始做呢,你想吃什麼?”
“我都可以。”
“那你等着,我先給你柳奶奶把頭髮梳了再給你做飯。”
“好的,不急,我不是很餓。”
李追遠走進客廳,在椅子上坐下。
柳玉梅背對着他坐着,劉姨走到她身後,拿起梳子。
剛開始梳沒多久,穿着白綢睡衣的阿璃,就從樓上走了下來。
柳玉梅只得道:“隨便梳兩下就是了。”
“哎,曉得。”劉姨加快了手裡的動作。
“行了,就這樣吧。”柳玉梅側過身,對阿璃擺手,“阿璃,來,到奶奶這兒來。”
阿璃看向李追遠,李追遠對她笑了笑。
女孩走到奶奶身邊坐下,柳玉梅親自爲她梳妝。
李追遠繼續安靜坐在那裡看着,阿璃擡起手,要下棋,李追遠接了。
但當少年習慣性想同時開第二盤第三盤時,女孩卻並未落子。
柳玉梅瞥了一眼少年,疑惑道:“怎了,你昨晚又去放火了?”
李追遠搖頭:“沒,去工地了。”
“你太爺沒給你匯生活費,用得着你小子去工地打工掙錢?”
“匯了的。”
將阿璃梳妝好,柳玉梅面露滿足的神情。
這些年來,她每天最大的快樂就是給孫女梳妝打扮,第二大快樂就是給孫女設計新衣服。
“吃早飯啦。”
三人來到餐桌落座。
劉姨將早餐端上來,嘴角帶着笑。
擱以前,阿璃要是沒梳妝好出來見少年,老太太可是會不高興的,得絮絮叨叨講很多關於“體面”的事,現在,老太太好似習以爲常了。
李追遠胃口不是很好,在柳玉梅放下筷子,還沒來得及說出“吃好飯到書房裡來說話”,李追遠也放下了筷子。
一老一少就這麼進了書房。
李追遠打開書包,從裡面將自己默寫好的完整版《柳氏望氣訣》給拿了出來。
柳玉梅瞧了一眼厚度,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說句心裡話,她這兩天翻譯了兩卷已經有些疲乏了,一方面是年紀擺在這兒難免精力不濟,另一方面則是做這項工作本意是爲了給後輩傳人提供更好的學習路徑。
結果自己現在將入門的傳人,年紀還這麼小,且還是人家給自己提供的,這也就意味着她現在做的這些事,很大概率在有生之年裡,見不到有人使用。
人,總是容易對看不見的未來,失去耐心。
李追遠又拿出了《秦氏觀蛟法》高階版,遞了過去。
柳玉梅神情微怔,雖早已被震驚過,可再次面對相似的情況時,依舊會驚訝。
再翻了一下,確認是全書後,再看看少年眉宇間的疲憊,不免心有慰藉的同時又很是心疼:
“辛苦你了,孩子。”
“奶奶,這是我應該做的。”
“熬夜本就傷身,再熬夜做傷身的事,容易虧損身子。”
“不辛苦的。”
李追遠知道,柳玉梅誤以爲自己昨晚是熬夜寫這些。
“不辛苦?怎的,《秦氏觀蛟法》更容易?”
“嗯,看過《柳氏望氣訣》後,《秦氏觀蛟法》也就簡單了。”
“呵呵呵呵……”
柳玉梅捂着嘴笑了出來。
良久,她才平復下來又說道:“我當初就跟那老東西說過,說他老秦家這些東西,粗鄙簡陋得很,你看,果然吧。”
李追遠笑笑不接話。
“行了,你上去找阿璃吧。”
“好的,奶奶。”
李追遠走出書房,上了樓。
劉姨端着果盤進來,見只剩下老太太一個人,不由笑道:“我說,這上課的進度,怎麼就越來越快了?”
“我今天心情好,就不掐你這賤皮子了。”
“咋了?您說出來讓我也跟着樂呵樂呵。”
柳玉梅將《秦氏觀蛟法》遞給了劉姨,劉姨翻看掃了一眼,驚訝道:“小遠直接就寫完了?”
隨即,劉姨又補了句:“這可比看咱《柳氏望氣訣》快多了。”
“行了,少說瞎話哄我開心,秦柳兩家的這兩本,本就是分路同源,看通了一家再去看第二家時,必然事半功倍。
他要是先看秦家再看柳家,那也是一樣的。
那小子是沒說假話,卻故意把真話編排一下好讓我開心。”
“您瞧瞧,人家這麼說您就開心,‘呵呵呵’的笑着,我在屋外切水果時都聽到了,可一樣的話從我嘴裡說出來,您就要說道我。
行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家生子終究是家生子,再怎麼親,都親不過親傳門人。”
“有本事,你也給我幾天功夫把這兩本的感悟再高看一層樓啊?”
“哼,我是沒這本事,更沒這閒工夫,我拿什麼和人家比啊,又是親傳的,搞不好以後還是嫡傳。
放過去,家裡規矩嚴時,他這樣的身份,我和阿力見了他,可都得叩頭行禮稱小爺的。”
“什麼嫡傳不嫡傳的,不還早麼,就是要提,也得再過個幾年纔是。”
劉姨故意往柳玉梅身上一靠,輕輕蹭了一下她,邊笑邊用手撫着老太太的胳膊:
“聽聽,這話現在說得可真軟乎。
您當初瞧不上人家,說招條過江龍當上門女婿,擔心會讓秦柳兩家基業改了姓。
現在人家就算不當這女婿,秦柳兩家的家當,不還是他的?”
“好了,休要再皮。等明兒阿力回來,把這本交給他,雖是早已學會了的,但再多深看一層感悟,方方面面的提升也都會有的。”
“還是咱阿力看得清楚,一年前在李叔家時,他就探過小遠口風,說介不介意孩子姓。”
柳玉梅豎着耳朵聽着。
劉姨卻故意打住話頭,收拾起茶几,自顧自道:
“行了,我不敢再皮了,真怕惹了老太太您生氣動家法教訓我。”
“討打!”
李追遠和阿璃來到樓頂露臺,各自在藤椅上坐下。
少年一開始還在講述昨晚發生的事,說着說着,伴隨着初晨的陽光覆蓋在身,以及每次在女孩身邊時都能體會到的特殊心安,他睡着了。
主要是連續幾晚都發生了事,睡眠不足外加精力消耗,他的身體本就疲憊着。
阿璃就側躺在旁邊,手撐着下顎,認真注視着熟睡中的少年。
女孩知道,少年心裡明明沒有情緒,卻總是會在她面前表現得極爲豐富。
因爲她膽小,不敢走出去,所以他就把世界搬到她屋裡來。
中途,劉姨手裡端着冰飲,走上露臺。
似是察覺到少年睡着了,她的腳步一下子變得微不可聞,卻又如飄似移般來到藤椅邊。
劉姨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下面。
阿璃點點頭。
劉姨彎腰伸手,將少年抱起。
李追遠察覺到了,睜開眼,看見是劉姨後,就又閉了上眼,他太累了,睡得正香,不想中斷。
劉姨將少年抱到二樓,本想將他安頓進客房繼續睡。
阿璃卻打開自己房間門,看着她。
劉姨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拗不過,還是將少年放到阿璃的牀上。
離開前,她還順手點了一根助眠的薰香。
阿璃拿起自己的薄被,按照在老家時少年的習慣,進行工整地摺疊,然後將其蓋在少年肚子上。
隨後,女孩在書桌邊坐下,將一沓黃符紙放在面前,提起毛筆蘸上硃砂金。
筆鋒落下,一氣呵成。
每畫完一張符,女孩就隨手一揮,這張畫好的符紙就自己飛到牆壁上貼起。
女孩一口氣畫了一牆的符紙。
放下筆,將其抵在硯邊時,失去約束且早就不堪重負的毛筆,直接開裂散開。
女孩不以爲意,擡頭看着牆上的三種符紙。
先一招手,一排符紙落下,疊落於女孩掌心。
再一招手,第二排落下,隨後是第三排。
每一疊,女孩都以繩線綁好,然後將三疊符紙,放入少年的書包。
一下子畫了這麼多符,女孩也感到了疲憊。
她將書桌邊的椅子倒轉向牀,坐上去,雙腳踩在牀邊,雙手搭在膝上。
一切,又彷彿回到了從前。
像是在李三江家東屋裡那般,她坐在屋內,坐在小板凳上,雙腳落於門檻,只是現在,門檻上多了一個陪着她一起曬太陽的熟睡少年。
過去,她最討厭的事就是睡覺,因爲每次一閉眼,那些東西就會立刻蜂擁至她面前,對她進行戲謔、恫嚇與詛咒。
每一個,都在訴說當年被某位先人鎮壓的仇怨,誓要將這一切痛苦讓其子孫償還。
可她身後,那些昔日鎮壓這些死倒邪祟的先祖牌位,卻一個個龜裂,毫無動靜,就這麼漠視着她一個人,面對外面的一羣又一羣。
小時候,她見奶奶喜歡對着牌位說話。
她也曾學過,在夢裡,對着那些牌位哀求,但迴應她的,只有寂寞無聲。
後來,她知道了,其實奶奶也清楚,她說的那些話,牌位根本就聽不到。
她喜歡收藏男孩用過的東西,因爲那上面留有男孩的味道與痕跡,那一件件被填滿的收藏箱,是她的底氣,是她睡夢中的稻草。
現在,她累了,她疲憊了,她想睡了,然後,她就自然而然地睡着了。
她回到了那座古樸的屋內,外面下着雨,雨幕中,一道道恐怖的陰影正在浮現。
她來了,它們也知道她來了。
女孩站起身,這次,她沒坐在屋內板凳上,而是坐在門檻上,半個身子露在屋外,她後背抵着門框,看向門檻另一端。
在心裡,想象出他正靠在另一端的樣子。
柳玉梅曾不止一次提醒過李追遠,走陰太頻繁容易失控出問題,會分不清夢與現實。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性,但長輩的經驗也不是沒有道理。
牀上熟睡中的李追遠,似是感應到了什麼,眼皮顫了顫。
然後,在阿璃的夢中視角里,男孩就真的出現了,靠在門檻上,繼續熟睡。
外面,鬼哭狼嚎。
女孩也閉上了眼。
第一次,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在入睡時,嘴角出現了兩顆酒窩。
……
“我,我,我的眉毛呢,我的睫毛呢?”
林書友對着鏡子裡光禿無毛的臉,感到無比詫異。
眉毛睫毛這些東西,看似不重要,但當真的失去它們時,整張臉就會顯得很怪異。
旁邊,剛補好覺的譚文彬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
“阿友,你醒啦?”
“我的臉怎麼了,還有點疼。”林書友摸了摸自己後腦勺,和前面眼睛那兒平齊的高度,還缺了一輪頭髮。
“起乩的副作用吧。”
“作爲乩童,我怎麼不知道起乩的副作用還有這個?”
“你不知道的東西多了,所以才需要多讀書學習嘛。”
“真的?”
“廢話。”譚文彬看了看病房牆壁上的時鐘,“你餓了沒有?”
“我吃過了,看你睡得正香就沒叫你。”
“還不是爲了給你陪牀照顧你,你知不知道你多難伺候,昏迷時不停踹被子還說夢話,睡相太差了,你這樣的以後結婚了老婆也要跟你分房睡。”
“對不起……謝謝。”
“說什麼謝謝,你我之間用得着說這倆字?”譚文彬拍了拍林書友的肩膀,“來,換倆字。”
“大哥。”
“哈哈哈哈!”
小遠喊自己“哥”時,譚文彬毫無感覺,只當自己親爹給自己另取了個名字叫“譚文彬彬哥”。
但這貨喊自己哥,他是真能感到快樂。
林書友本就不是爲了李追遠而故意接近譚文彬的,他們倆是在班級軍訓中認識的,譚文彬的活潑開朗性格,很容易就在班裡混成一片。
而林書友,只有在塗了臉譜開臉後,纔會顯示出另一面,張狂、自信。
平日裡,他性格很內向怯懦。
譚文彬就是看中他這一點,怕他受欺負,才主動罩着他,順便想爲自家遠子哥再發展出一個跑腿小弟。
誰知竟一下子挑中個大雷,差點沒把團隊集體送上天。
“大哥,你不軍訓麼?”
“不是爲了陪你麼,教官給我批假了。”
“唉,那你可能就當不上班長了。”
一般來說,軍訓期間表現比較活躍存在感比較高的,大概率軍訓結束後會被選爲班長。
譚文彬有些想笑,有時候,他真是不懂這個傢伙腦子裡想的是什麼東西。
明明有這麼一身的好本事,卻真的願意叫自己哥,只是爲了能讓自己和他一起上下軍訓和搶洗手池的水龍頭。
而且,他居然還對“班長”這個位置很有執念!
這感覺就像是一個成年人,癡迷於玩“扮家家酒”遊戲。
總之,真的很難把眼前這傢伙和那晚操場上把潤生舉起來的那位白鶴童子聯繫在一起。
“阿友,我問你個事。”
“大哥,啥事?”
譚文彬伸手摸了摸林書友的腦袋,確認沒發燒後,問道:“你在老家時,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精神方面可能有點問題?”
“精神問題?”
“比如現在報紙上很流行的詞:人格分裂?”
“我有麼?”
“好像是有。”
“我沒感覺啊,我家裡人和我一樣。”
譚文彬皺起了臉,這是家族遺傳?
不對,更像是職業病。
起乩,神降,顧名思義,可不就容易人格分裂麼?
“大哥,你是覺得我有病?”
“不,沒事,挺好,你這樣挺可愛的比畫上臉譜後好得多,以後沒事兒少畫。”
第六感告訴自己,自家遠子哥似乎很擅長治這種病,至少對這種病很有經驗。
但遠子哥不想把林書友拉得太近,譚文彬也就不推薦名醫了。
最重要的是,給他治好了圖什麼,圖他就算沒畫臉譜也和畫了臉譜時一個樣麼?
看看那晚,就算傷得那麼重,他躺牀上依舊和遠子哥犟嘴呢,現在臉上清爽無毛,整個人都順眼多了。
這時,病房外出現了兩個女生,是吳雪和徐白鷺。
“學姐好啊。”
譚文彬舉起手打着招呼,然後走了出去。
林書友看着窗外走廊處,和兩位學姐談笑風生的譚文彬,臉上露出了純澈的羨慕微笑。
沒畫臉前,他是不太敢和女孩子說話的,但畫了臉後,他就對女孩子沒什麼興趣了。
拒絕了倆學姐同時發出的請吃飯和逛遊樂園邀請,譚文彬走了回來。
“大哥,你要談對象了?”
譚文彬白了他一眼:“放屁。”
他只是昨天下午,按照遠子哥的指示去找清醒過來的學姐套了一下情報。
而站在倆學姐角度,自己剛剛經歷了靈異事件,正惶惶不安時,一個陽光學弟忽然降臨,對她們進行開導安慰,還透露出對這方面事情的專業,這好感,很容易就升起來了。
畢竟,撞鬼這種事對正常人的打擊,可比失戀大太多。
再說了,也沒人規定童話故事裡的白馬王子不能去抓鬼。
只不過,譚文彬對談戀愛沒什麼興趣。
昨晚撈死倒的興奮勁兒持續到現在都沒過呢,晚上去找潤生他們吃飯時,還能再覆盤回味。
“那大哥你不打算在大學裡找對象?”
“沒這個計劃。”
不知怎麼的,譚文彬腦海中浮現出高中班長周云云。
他想到了高考前,女生在喧囂的教室裡,對自己喊出的喜歡自己。
一念至此,嘴角,就情不自禁泛起弧度。
他從未後悔當初的拒絕而且,這並不影響現在回味起那一刻的美好。
只是,高考後,他就和周云云沒了直接聯繫,只有在和自己媽媽的電話裡,媽媽告訴他,周云云上的也是金陵的大學,好像是金陵審計。
親媽還攛掇他再找找聯繫方式,反正在同一個城市,聯絡起來也方便,寒暑假也能一起回家。
“大哥,你是有喜歡的人了?”
譚文彬故作深沉道:“往事只可成追憶。”
林書友點點頭,說道:“原來大哥你喜歡的人已經死了。”
譚文彬:“……”
醫生下午來做了檢查,對林書友的恢復速度讚不絕口。
譚文彬剛把他送過來時,醫生是建議轉院的,畢竟這麼重的傷,校醫務室兼社區醫院可能真控制不住傷情。
但譚文彬堅定搖頭,說沒關係,他就是個牛犢子。
果然,林書友沒讓譚文彬失望,雖然其恢復速度沒潤生那麼誇張,但本質上也不能算普通人了。
同樣的傷,譚文彬覺得自己至少得躺十天半個月的才能下牀,人兩天就能恢復行動能力,甚至還想着要拉着譚文彬繼續參加軍訓,以方便競爭班長。
譚文彬也就懶得再和他扯皮,給他辦了出院手續,攙着他回到寢室。
下午,寢室裡的人都去上課了。
譚文彬看見了小供桌上的紅腸,熟門熟路拿起來就啃了一口。
林書友勸阻道:“大哥,這是陸壹學長拿來祭祖的。”
“沒事,我吃也一樣。”
陸壹也不想把宿舍裡鬧過鬼的事告訴同寢室的人,就編了這個理由。
“對了,你開臉的工具在哪裡,我瞅瞅。”
“在我櫃子裡,最上邊的左側櫃子。”
譚文彬打開櫃子,裡頭有一套畫筆和顏料,他端了出來,問道:“有講究不?”
“起乩對象不同,畫的臉也不同。”
“這麼多東西,這麼講究麼?”
“是要注重細節的。”
“但我記得那晚小遠哥是這樣的。”譚文彬伸出五根手指對着自己的臉轉了一圈,“他就五根手指沾了紅印,這麼隨便塗了一下。”
林書友一時語塞。
“所以,這樣其實也是可以的,是麼?”
“強大的乩童,不開臉也能起乩。”林書友頓了頓,又道,“但那晚他跟我說,他是騙我的,他沒起乩。”
“他騙的是你麼?”
“騙的是……白鶴童子。”
林書友的聲音越來越小,白鶴童子:豎瞳開,邪祟現。
什麼樣的僞裝欺騙,能騙得過白鶴童子的豎瞳?
要是沒騙的話,那晚他起乩神降下來的,可能真就是損將軍。
那是林書友自己現在,都無法請下來的存在。
“可是大哥,他爲什麼要騙我沒請到……”
“嗐,我家小遠哥,最喜爲人低調。”
林書友點點頭:“我爺爺也說過,近幾十年,柳家龍王確實很低調了,不過他這麼年輕,以後是要走江的吧?”
“啊,那是肯定的。”
譚文彬嚴肅地點點頭,雖然他到現在也沒具體搞清楚,走江具體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提着一把刀,從長江頭,一路砍到長江尾?
“那要是他以後走江,就請他先賜下名帖,我肯定勸我爺爺低頭。”
“咦?”譚文彬好歹是學水利的,疑惑道,“長江經過你老家那兒麼?”
“額,具體的我也不太懂,我爺爺說過,走江者在鎮壓邪祟以成自己功德時,還會牽扯到諸多因果有時候就會牽扯到其它門派家族。
按龍王家的脾性,牽扯到誰,誰家敢不配合低頭,那就要打到他低頭,要不然怎麼能稱龍王呢?”
“我艹,聽得我都熱血沸騰起來了。”
譚文彬扇了扇領口:“那以後去你家時,你可得給個面子。”
“我只能勸,我上頭還有我師父,我師父上頭還有我爺爺。”
“那你得發揮主觀能動性啊,寒暑假回去就先着手篡位。”
“我……”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我會勸的,因爲他和大哥你不一樣……”
“怎麼一直他他他的,忘了我教你的,尊稱。”
“大哥他和彬哥你不一樣,大哥太狠了,他以後走江時,我怕家裡不低頭的話,會被大哥他……”
譚文彬這話都不知道怎麼接了,因爲他清楚,這還真是自家遠子哥的風格。
不提過去,昨晚他們實際上做的事,就是斬草除根。
不過,在外頭怎麼着也得爲自家大哥遮掩一下:
“喂,好歹我遠子哥留了你一命,你還說他狠?”
“不是我看出來的。”
是白鶴童子。
短暫沉默後,譚文彬站起身:“行了,你好好休息吧,軍訓不急,至少明天不行,我有事。”
“什麼事能比競選班長更重要?”
“你小子再在我面前提班長,我就拿你顏料筆給你臉上畫淨壇使者!”
走出陸壹寢室,回到自己寢室,小遠哥還沒回來。
譚文彬就在自己書桌前坐下,拿出專業書看起來。
等天快黑了,寢室門才被推開,李追遠揹着書包回來。
“小遠哥,你忙什麼去了?”
“去補了個覺。”李追遠打開書包,拿出三捆符紙,遞給譚文彬,“分別是破煞符、封禁符、清心符,你分成四等份,自己留一份後,給潤生陰萌他們也送去。”
譚文彬彎下腰,從自己腳下書袋裡找出幾本《正道伏魔錄》,快速翻頁後,找到記載符篆的地方。
然後,他仔細對照着書上圖例,將名字與符紙圖案對應上後,再拿出雙面膠帶,在上頭寫上名字,四等分後,用寬紙條捆起,再將寫着對應名字的雙面膠貼上。
“呼……”
做完這些,他才起身離桌:“小遠哥,我去送符了。用給你帶晚飯麼?”
“不用,我吃了回來的。”
譚文彬走後,李追遠沒去看書,而是躺在牀上,頭枕雙手,看着天花板。
明天,就是柳玉梅正式搬家的日子,同時也是自己入門的日子。
心裡有一種,自學一年後,終於能正式入學堂的感覺。
還真有點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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