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幾號了”多少年了，老爺子沒提過這樣的問題了。昨日傍晚，廖明郵寄來的2瓶葡萄酒，一紅一白。今兒個吃過早飯，他就在掰手指頭，又時不時拿起那倆瓶酒。
“七七四十九天了，菊黃家釀熟。”惠子準備了一盤豬頭肉和一盤炸花生米，還有一瓶二鍋頭，到時候了，老爺子該喝兩口了。
“拿兩個酒盅來”這還用說嗎？外加兩雙筷子。
“就這兩個菜呀？”早上剛吃過，半根油條一杯豆漿，不多也不算少了。縱然是一種儀式吧，也不該浪費，就不怕捱罵嗎？
“還有一道小蔥拌豆腐，吾空行送的。他說你若見他，才能上。”老爺子脫了毛背心，換了件白襯衫，外罩黑色夾克衫。這套裝束在文老先生告別日穿過一回，就一直襬在房間裡，不讓收。他自己動手打開了二鍋頭斟滿兩盅，又把筷子擺好。說了聲“請吧”。
“就知道你不會拒絕”吾空行奪門而入，其裝束與老爺子一模一樣，像事前商量好了。這是第一次，老爺子與吾空行面對面。老爺子滿腦子找詞兒，吭哧吭哧說不出話，一臉尷尬，最後憋出：“坐吧，請坐”。
“給你看樣兒東西”吾空行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落座後，不講吃不講喝，不噓寒問暖，從兜裡掏出了一尊聚酯密封的雕塑。這是搞得啥明堂？小巧玲瓏，形狀大小像雞蛋，半透明體。
“急着忙慌地跑來，就爲這個。啥玩應兒，給我瞧瞧。”老小孩真沒出息，注意力就這輕易地被轉移了。惠子看明白了，半透明體內安放着微縮版惠子一號。之所以說是安放，因爲那是一具全裸的、焦痕累累、遍體鱗傷的殘骸。
“我設計製作的，弄了兩個，一個給你，一個留家裡了。”吾空行頗有幾分得意。老爺子接過雕塑，看了又看。想從中找出什麼嗎？惠子把放大鏡遞過去，他又在放大鏡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今天是燕採的忌日，是她保護了霍克爾先生的生命。”老爺子恍然大悟，擡頭凝視着吾空行。惠子也查到了，在特里爾市晚報上，有一則報道：《智慧天使》雕像落成儀式將於明日上午10:19舉行。報道中，介紹了燕採的事蹟，雕像的設計理念及其意義。圖片上的雕像與吾空行拿來的基本相符。
“1:25比例的雕塑設立在霍克爾先生住所前的樹叢中了。還有一個配套的基座，上面鑲嵌了一塊老霍收藏了多年的隕石。”吾空行慢悠悠地從兜裡掏出了基座，說：“你再看這個，老霍設計的，是不是很搭配？”基座是乳白色的，文字採用了德中兩種語言，其顏色和隕石色調相仿，大體呈黑褐色。老爺子接過基座，二者合一，與照片完全一致了。
老爺子慢吞吞地說：“配”卻搖頭，雙眼又端詳起吾空行了。見吾空行擠眉弄眼，他接着說：“像老文頭乾的，配，相當的配。”說完把眼睛閉上了，他是怕被看出眼淚汪汪、老淚縱橫。
“得了，沒事我走了。”吾空行拍屁股要走。
“等一下，我的小蔥拌豆腐哪？言而無信可不行。不行，還得留下買酒錢。”得，這是把吾空行當文老先生了，槓上了。
“就知道你要訛人，給你”說着從兜裡掏出1元，塑封的第一套人民幣工農版，嚯，100歲的老幣了，這可值老鼻子錢了。吾空行是豬鼻子插蔥裝象。老爺子見錢眼開，立馬抖擻起了精神。
“這是你從我這兒訛走的，想當年我是從月壇黑市上淘貨來的。”老爺子如獲至寶，哪裡還管對面到底是誰。
“怎麼是訛呢？不是你要買回力鞋，沒錢，抵押給我的嗎？”吾空行欲走不走，還越槓越歡。文莉呀你都看到了吧，怎麼還不發話？
“得得得，你拿回去，跟你的工廠版配套去吧。”老爺子理屈志不窮，把錢遞了回去。這路子就對了，成人之美，大度。惠子把門打開，作出送客的手勢。
“我老文概不欠酒錢，你不要就當擦屁股紙好了，別來噁心我。走了。”怒氣沖天，說話間擺手就走。越說越出格，趕緊走免生事端。
“等等，等等，買了酒了就得喝呀，難道你要置我於不仁不義嗎？再說了，你一貫反對人工智能，爲什麼要搞這個設計？有何居心？從實招來。息怒，這邊請坐。”戲精！一臉恭謙，人生觀、世界觀、科技觀、發展觀豈不都扭曲了。不行，惠子要付諸行動。文莉發來指令，“惠子，請勿干預，靜觀。”無可奈何花落去，惠子露出微笑，但其內涵是虛僞的，請吧。
“這還差不多。惠子請把菜上來吧。還有這個也送給你，壓箱底吧。”吾空行蹣跚兩步，再次入座，滿臉得意，又掏出一枚1元紙幣，工廠版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呀，價值觀扭曲！要上菜呀，好，小蔥拌豆腐，咱來個一清二白。
池浩令：“惠子，配合測試任務，勿盲動。”
浩然令：“惠子，好戲開始，勿攪局。”
廖明令：“惠子，測試開始，酌情處置。”
嘿，連着三道命令，排場蠻大。這到底是誰考誰？命令混淆，人鬼不分。惠子依然保持微笑表情，不鹹不淡。上菜嘍，看戲嘍。上好的雅座，臺上的二位請表演吧。
“文凱和文莉還好吧？”
“好，整天忙，小莉這丫頭整天管我，沒自由呀”
“你把錢拿給我，小莉知道嗎？”
“她早晚會知道的。小莉大氣得很，像我，疏財養志嘛。”
“我可要得財喪志嘍。好吧，今天不跟你較真兒，這兩塊錢我來保管。”
...... 就這兩塊錢讓老爺子放棄了原則，與白骨精稱兄道弟，聊得熱火朝天，他居然還抓着白骨精手，在手心上寫寫畫畫，傳情？至少那眼神神秘兮兮，含情脈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呀，哼，惠子連猜都不稀得猜。說真的，真是好久未見老小孩這般快活了。廖明人等一道道禁令，迫使惠子一次次懸崖勒馬，迷途知返。嗚呼哀哉，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林姨還好吧？”
“她不怎麼好，老文走的那天一早兒，她就要走，說什麼都不靈，非要走。她說，有白骨精在，自己沒用了，絕不吃閒飯。”
“走了？”
“哪能呀，白骨精是誰變的？我老文呀，變着方兒地給她找事幹。米老鼠大戰唐老鴨！林大嘴天天呱呱叫。”
“幹聊呀，怎麼不動筷子哪？”適時，惠子酌情點戲。
“他又吃不了東西，惠子你別出幺蛾子。”老爺子你還知道他是誰呀，提醒一下而已，來吧請繼續。
“來吧，喝口兒。”呀，白骨精長本事了。
“別逞能，浪費。”
“來吧，高興，得喝口兒。”
真喝上了，越喝越高興，話題轉向老電影，戰爭輪爲經久不衰的主題。渡江偵察記、甲午戰爭、上甘嶺、羅曼蒂登陸、保衛薩拉熱窩、列寧格勒保衛戰......人類的自相殺戮，排山倒海，可歌可泣，善哉？人在反思嗎？
二鍋頭喝光了，紅葡萄酒上陣。話題回到了當下，《智慧天使》雕像的意義。
“所以呀，人工智能遠比戰爭更可怕。燕採作爲人工智能的代表，要紀念，紀念她爲人類所做的貢獻。這裡有你老弟的一份功勞，但我更要說，人工智能必須關在籠子裡，還要讓所有的人都能看清其危害之深遠。”
“對，該關在籠子裡。”
“籠子嘛，對人的視覺感官衝擊太強，也違揹人的人愛之心。所以，我選擇了半透明體。”
“半透明，就是沒有看透，對吧？”
“對嘍，一語中的，切中時弊要害。”
“光喝會醉的呀，吃菜。”適時，惠子酌情加碼。吾空行立馬上鉤了，好像他正張着嘴等着惠子的美味誘餌那。
“老弟，我這盤菜你得吃。還有，我那兩塊錢你可得花對地方。我寫好了《智慧天使》創造說明，務必代爲宣傳。拜託了，告辭，我回籠子了。”吾空行說完，起身撩起了上衣，要走就走唄，秀肌肉寓意何爲？他指了指腋下，示意讓惠子幫忙。哎呀，原來這裡有玄機，咔嚓一聲，露出一個直徑2釐米的圓孔。等等，有東西冒出來，一個，二個......總共30個，啥玩意兒？玉製棺材！嚇着了吧。假的，是奶白色的酒心巧克力，依1:50的比例，仿造文老先生的保溫倉。最具有匠心之處當屬那朦朧朧的觀察窗口，一張笑得滿是皺褶的臉浮現其中。
吾空行走了，臨出門前，撂下一句話：“感謝我親孫子，賜予我消化系統。”
仔細觀察，巧克力上有一排小字：“死不瞑目的囑託” 老爺子拿起放大鏡看過，感嘆道：啊，一片冰心在玉壺。是呀，30個巧克力上鐫刻着30種文字，30顆癡醉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