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橙聞聲一愣, 略微仰頭向上,便看見了小孩。
應閻宇的臉色難看至極,像是被凍得發青。
“你誰啊?”奧莉問他。
“你管不着, 把腳拿開!”應閻宇幾乎是在吼她。
溫橙這才弄清狀況, 起身把小孩往外推了兩步:“你怎麼來這裡了?”
應閻宇不吭聲。
“我給人看病呢。”溫橙想拍拍他的肩, 可奧莉卻往前坐了些, 傾身來拉他衣襬
啪——
應閻宇瞳孔一縮, 在溫橙被碰到之前,一巴掌給人扇開了!
奧莉全部重心都衝着溫橙方向,猛地被人打開, 直接栽下沙發,被碎玻璃扎破了膝蓋。
她痛得嗚咽一聲。
溫橙見狀, 壓了半天的火氣驟然迸起, 渾身都充斥着煩躁!
應閻宇也沒想到那女人會摔, 他急切地去拉溫橙,想要解釋:“我不是故意......”
“滾......”溫橙一字出口, 又生生改成了:“走開!閉嘴!別跟我說話!”
再怎麼說,奧莉也是他的病人。
他不僅沒給人治療,還傷上加傷,這不混蛋麼!
應閻宇沒有設防,被他推得往後趔趄兩步, 胯骨撞上桌角, 砰的一聲。
“......”溫橙正把奧莉扶起來, 聽見動靜一回頭, 就見小孩眼中一片通紅, 他殘留的那點脾氣瞬間啞火了。
“應......”他張了張嘴,一時沒想到說什麼。
因爲小孩這次的確做過了頭。
他以後還要醫治許多的病人, 男女老少,不能回回都這樣。
“你幫着她?你也向着她?”應閻宇彷彿聽到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他那聲音就像被拔了牙的狼,痛苦而悲慼。
此時此刻的場景和童年重疊,讓他發瘋。
“她就是個妓.女!你幫着她?!幫一個妓.女!這婊.子和多少人睡過,你也不嫌髒......”
乾嚎聲被一耳光扇停了。
應閻宇覺得自己的心也快碎了。
他轉回被扇偏的頭,雙眼猩紅地對溫橙笑了笑,然後轉身就走。
在他轉身的這一刻。
溫橙看見兩滴淚連串抖落,像是濺在他五臟六腑裡一樣,燙得撕心裂肺。
他呆愣了足足一分鐘,才急忙追了出去!
因爲跑得太快,他被門檻絆得一個踉蹌,險險穩住後,又狂奔而去。
天氣已經入秋了。
習習涼風劃上臉側,如同雨絲。
溫橙跑得快而急,彷彿回到了那天,在菜市場裡追那個偷賣他三七的熊孩子。
“應閻宇!”
溫橙看着他拉開了一輛計程車門,眼見追不上了,只能停下叫他,可極度缺氧的肺部,讓他聲音嘶啞。
“你回來。”
最後三個字,是他硬憋出來的。
然而應閻宇沒有聽見,直接坐上了車。
砰。
車門關閉。
又是上次載他去紫荊花園的司機大叔,他見他滿臉絕然,嚇得抹了把臉。
這種不會哭的人最可怕了。
他上次見過一個,跳樓了,墳頭草都兩尺高了。
“你要......去哪兒?先說好啊,靠河靠樓的地方不去。”
應閻宇沒理會他,直接把頭撞上了玻璃窗!
“誒!好漢饒命啊!”司機快瘋了。
應閻宇卻又抱着頭,蹲在了座位上,把撕心裂肺的哭聲藏得一絲不漏。
就連眼淚,也只有剛纔那兩滴。
他以爲自己成年了,已經學會把打碎的門牙往裡咽,更不會無理取鬧,他從小就懂事,一直都聽應母的話。
可是不行。
溫橙爲什麼不幫着我?
他就像所有受欺負的小孩一樣,固執尋求着最信任的人,對他偏愛,對他偏信,可是溫橙不會!
溫橙也絕不會原諒他!
他應閻宇就是個人渣!廢物!
嘭嘭嘭!
車門被人拍響,應閻宇猛然擡頭,才發現司機沒有開車。
他瞪着雙紅彤彤的圓眼轉向車窗。
是溫橙。
溫橙都快跑死了,他他媽高考體側都沒跑這麼快過!
“開窗......”他用手指往下點了點。
這一瞬間。
應閻宇是欣喜若狂的,他甚至想撲下去把人抱個夠。
可剛纔那一幕就像根刺,不停紮在他最軟弱的地方。
他給溫橙添麻煩了。
都是他的錯。
應閻宇用手狠狠抓着左背,像是要摳掉自己身上多餘的東西。
可就算再來一次,他也受不了,他不能接受溫橙和妓.女接觸。
應閻宇斷斷續續地喘了口氣。
他該回去了。
就像應母說的,他這種畜生除了她會養以外,就只能找個沒人的地方自生自滅,他就是個神經病,簡直沒救了。
連自己親媽都這麼說了,他不承認也不對不是?
應閻宇看着溫橙,也說不上難受,就是疼到發麻。
那天在菜市場出現的溫橙,用小樹枝抽過他,大半夜出來找過他,還喂他吃糖......
車窗搖下。
溫橙還沒來得及開口。
應閻宇就對他勾起了一邊嘴角,不再是單純的開心,而是冷漠的諷刺。
“被同性戀喜歡噁心嗎?我走,好不好?你也不用再可憐我了,你可真他媽善良啊,當自己是白月光嗎溫大夫?我不玩了,也不看看自己幾歲了?還想吊着我?”
“......”
耳膜嗡嗡作響,大腦缺氧讓溫橙反應了好一會兒。
這他媽都是些什麼話?!
瘋了麼!
敢這麼和他說話!
溫橙一巴掌揚起,沒能扇下去,他指着應閻宇,像是說了幾個字,可因爲呼吸太猛,被壓沒了音,便轉身走了。
應閻宇瞪着他離開的背影,跟上次一樣,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不然他會看見他滿臉的鼻涕眼淚,醜得要死。
“去夢新區。”
司機答應了,又忍不住提了句:“我覺得他也挺喜歡你的,不然不會追上來。”
應閻宇低着頭,輕而快地笑了聲:“都是被我纏出來的,等我走了,沒兩天就好了。”
他能感受他溫橙對他那種生理反應的排斥。
同性之間的喜愛,沒有那麼容易得來,特別是,有一個直的。
應閻宇把頭靠上椅背,放空了一會兒,脫下T恤,把臉上的鼻涕眼淚一併抹掉,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給胡三打了個電話。
“應哥?”
“我回來了,最近有什麼跑野?給我報一個。”
......
溫橙拖着兩條酸沉的腿,回到美容院。
奧莉幾次想跟他搭話,都被對方可怕的臉色阻止了。
“對不起啊......”她隱約意識到什麼,有些手足無措。
溫橙看了她一眼,沒什麼表示,快速綁好繃帶,就起身離開。
他回到家的時候,廚房裡正飄出甘甜的荷葉香氣。
“是小宇做得荷葉飯!”阿婆把火調小,樂呵道,“說是你今天太忙了,要給你送飯呢!”
溫橙心裡驀地一空。
那把懸了許久的刀,終於落下,把心劃成兩半,而另一半,卻沒人要了。
曾阿婆瞧出端倪,忙問他:“怎麼了?”
溫橙仍在喘氣,心口的痠麻已經蔓延到了指尖,他有些發抖地拿出手機,給應閻宇打電話。
沒人接。
而後關機。
他想沒事,不就是個人嗎,還怕找不到?
他又給胡三打,胡三也不接,後面被他吵煩了,就直接告訴他,應閻宇又失蹤了。
“他可能......不回來了。”溫橙說出這句話時,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按住兩邊嘴角,一時間無所適從。
所以他接着說:“還有那麼多東西在這裡,他會回來......”
不對。
應閻宇帶來的,就只有那幾件衣服,還有他這個人。
這個只要站在他面前,就能讓他下意識壓一壓脾氣,又可以瞬間把他點燃的人。
小孩說他吊着他?
他是一直沒有表態,他想多考慮一下,這件事多重要啊,成不成,說不定就是一輩子了。
溫橙很少後悔,可他要是能提前一天想好......
無力感瞬間襲來。
年齡差距始終無法忽略,或許他的三思慎重,落到對方眼裡就是吊胃口。
二樓的燈,沒有再熄過。
曾阿婆有時起夜,還能聽到樓上傳來的細碎腳步聲。
她問溫橙,也沒個迴應,只好自己去查了。
幾天內。
曾阿婆通過各路渠道,瞭解了事情的大致經過。
然而她什麼也沒說。
這世上哪來的那麼多一帆風順,再說他們兩人的長成環境都難免特殊,有些疙瘩,遲早都得解開。
中秋節的前一天,溫橙去菜市場買月餅。
他明天要去白礦山,不能陪阿婆過節,只能提前備些月餅。
然而他前腳剛一進,攤主們後腳就圍了過來。
先來的是何姐姐:“溫大夫,小宇最近在幹嘛啊?他那漫畫投稿沒?”
溫橙眼角帶着些不明顯的疲乏:“什麼漫畫?”
何姐姐笑了:“他沒跟你說?肯定是害羞了。他畫的那個,叫......橙子爸爸和小蝌蚪!我看了兩頁,特別好看......”
後面的話,溫橙沒有再聽。
他挺費力地扯了個謊,趕緊買好月餅離開。
他連續做了三天的噩夢,精神有點恍惚。
人一過了三十,身體就大不如前了。
他之前還不以爲然,現在覺得挺對的。
溫橙出了菜市場,本想順道去看一看奧莉,結果剛走到后街,謝旭安就打電話來了。
“橙子?”
“恩。”
“......你怎麼蔫了?那小東西沒給你澆澆水?”謝旭安那邊傳來打火機的扣動聲。
溫橙沒生氣,甚至沒罵人。
小東西不在了。
他正在努力適應。
“什麼事兒?”他問。
謝旭安頓了兩秒,才“哦”了聲:“醫院裡發了月餅,我也不愛吃,給你拿過來了,流心蛋黃的,老人家應該喜歡。”
溫橙淡淡說:“行,到哪兒了?”
“還有十來分鐘到皋垌公園了。”
“好,我先過去等着。”
溫橙掛掉電話,視線往左側的玻璃窗上一轉,瞥見一個人影晃過!
他立馬回頭去看,人又沒了。
有人在跟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