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說得一點兒沒錯:永錠莊、永鈺莊和長安坊都沒有人了,只剩了三棟空房子。樑泊雨找附近的幾處店家問了,都說是在李景隆開始圍城之前,那些人在一夜之間就消失無蹤的。但最可恨的是店裡的金銀也都不見了。
樑泊雨又馬不停蹄地出城跑到之前潘子俊關押過房正的鏡潭山莊去看了一眼。那裡沒有什麼異常,因爲平時樑崢和潘子俊就是幾個月也未必能去一次,所以那兒的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樑泊雨回到都司,夏天烤着火盆泡了茶在等他。
樑泊雨解了斗篷扔到一旁,坐到榻上拿起夏天給他倒好的茶喝了一口。
“說說吧,怎麼回事?”他說得心平氣靜,沒有半點要發火的意思。
“我是想官銀的事情弄得動靜太大,你還是早早收手的好。既然燕王早晚能當上皇帝,那就更應該在他成事之前讓所有不該被人知道的秘密都銷聲匿跡。”
“可是燕王已經知道了。”
“那是到了永平之後,我問你你才告訴我的,在那之前我已經都安排好了。”
“你的意思是該怪我了?”
“不該怪你嗎?很多事情根本就是因爲你有意隱瞞纔會發生的。如果不是你一直瞞着我,我也不會傻到跑去跟皇上請命查什麼官銀了,搞到現在建文帝和他身邊的近臣都已經有所察覺。這次也一樣,你要是早點告訴我燕王已經知道了,我可能會再仔細考慮一下到底應該怎麼做。可你呢?要不是在永平小三兒看見了你讓人拉了一路的銀錢,你恐怕到現在也未必會告訴我燕王讓你賄賂大寧官員的事吧?”
一說到這些樑泊雨總是理虧。其實有些時候他並沒有想要刻意隱瞞,只不過他總覺得夏天的處世原則跟自己不同,他平時說一不二慣了,懶得跟人評什麼是非講什麼道理,所以就希望夏天能不要跟着摻和這些本就錯綜複雜又令人頭疼的爛事。而且當時走得急,樑泊雨也沒機會和心情跟他細數自己在燕王府的種種。可是到了現在再說什麼也是多餘,再解釋也是狡辯。
仔細對比一下,夏天確實是不管知道了什麼都會第一個來告訴他、跟他商量,而自己卻一直都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計劃安排好了,然後再讓夏天不要多問,按部就班地跟着做就好。樑泊雨始終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好,就像樑崢說的:烏力吉和餘信多好,什麼都不用多想,只聽命令就行了。可現在看來夏天並不這麼覺得,而且他不僅不這麼覺得,還已經採取了行動,並且這行動明顯讓樑泊雨有了受到重擊的感覺。
不過現在不是討論誰是誰非的時候,樑泊雨決定還是先解決眼前的意外,讓事情回到他認爲的正軌上來。
“那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人和錢都被你弄到哪兒去了?”
“錢?什麼錢?”夏天不明所以,擡頭看樑泊雨。
“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永錠莊有個專門放官銀的倉庫,長安坊有存放重新熔鑄過的金銀的地下室。但是現在兩個地方都空了。”
夏天想了想,“這些我沒有沒聽說。”
樑泊雨見他回答得那麼平靜有些不解,“你就不懷疑嗎?”
“懷疑什麼?”
“你就那麼相信沈憲和都察院的人?”
“你知道我讓什麼人做的?”
“那時我派人去追沈憲和房正沒能追到,本以爲他們會暗中跟着你去大寧,可是直到剛纔到了永錠莊我才明白:你知道燕王既然能奪皇位,那麼李景隆必敗,我早晚都要隨燕王離開北平而且一定會帶上你,所以你那時一救出房正就安排了他跟沈憲守在北平附近,等我離開就立刻動手。可燕王已反,北平的人已經不再聽朝廷管束,你就讓讓沈憲借用錦衣衛的力量,暗中把人都弄走了。”
夏天笑了一下,“這‘大人’還真不是白當的啊,你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你跟夏紀說還有事情沒有辦完,指的就是這個?”
“對。”
“那你說很快就會回金陵是說真的了?”
“是。”
“去幹什麼?”
“找曹尚書。”
“什麼?!”
“這次回到北平之後我已經告訴沈憲,讓他到錦衣衛分佈在各處的情報點把相關涉案人員的資料都收集到了之後就立刻告訴我。我會把那些交給曹尚書的,該怎麼處理他自然應該明白。不過你放心,樑崢做事很謹慎,到目前爲止除了北平的那些已經被帶走的人沒有人知道他,或者說你,跟官銀有什麼關聯。”
樑泊雨本以爲夏天只是把北平的這幾個店鋪端了,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是想把這張樑崢苦心經營了多年的關係網斬草除根連根拔起。
驚訝地瞪了夏天一會兒,樑泊雨接着問,“你就那麼肯定他不會把這些事呈報給皇上?”
“哼!你以爲樑崢是憑什麼讓他把女兒嫁給自己的,當然是因爲手裡有了曹尚書的把柄。樑崢又能有什麼把柄?雖然我不願意相信樑崢娶曹月妍跟她父親是誰有什麼關係。但是你說的對,做官銀的買賣當然是少不了要跟戶部的官員打交道,樑崢能威脅他,就證明他有見不得光的事不能讓人知道,是人都有弱點,只要能抓住要害,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樑泊雨已經目瞪口呆了:這還是他所瞭解的那個夏天嗎?
“那你要把抓走的人怎麼處置?”
“那要看你怎麼做了。”
“你想我怎麼做?”
“當作從來都沒有官銀這回事。”
“然後呢?”
夏天把杯裡涼了茶倒掉又續上一杯,“然後等曹尚書把他該做的做完,我就給那幾個知道你跟這事有關係的人安些個不輕不重的罪名,把他們遠遷到邊境地區。官銀的事說出來就是死罪,只要沒有人逼迫,誰也不會跑出來說是自己私熔官銀又參與僞造官銀的。所以只要沒有人再查,沒有人能找到他們,再給他們提供足夠的保障,那些人會三緘其口的。”
“那要是最後還是被發現了呢?”
“不管是誰,在他說出實情前讓他永遠閉嘴。”
樑泊雨皺起眉頭緩緩搖頭,“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做。”
“他們犯的本來就是死罪,這已經多給了他們一次機會。”
“那我呢?”
“你不是說過:這些本來就是樑崢樑崢做的,跟你沒有關係。”
“那沈憲跟房正呢?他們又不是傻子。”
“沈憲不用擔心,我不說,他什麼也不會多問。房正那邊我會想個理由跟他解釋清楚的。”
一向認爲早已經把夏天完全看透了的樑泊雨忽然有點兒發懵,想想還是有些不明白,“你到底爲什麼要做這些?建文帝的龍椅都要坐不住了,燕王也已經對官銀的事瞭若指掌了,你還處心積慮滴地設計這些有什麼用?”
“從永平到大寧再到北京,我一直再考慮,如果我們一直回不去怎麼辦?要是燕王登上皇位,回過味兒來想到天下的金銀已經都是他的了,你再動威脅的就是他的國庫,想除掉你要徹查地方官銀虧空該怎麼辦?所以要先下手爲強,未雨綢繆。”
“唉──”樑泊雨無奈嘆息一聲,“我說子矜啊子矜,夏天啊夏天,你是到底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啊?等燕王做了皇帝,他要是真想除掉我,難道會因爲沒有我私挪官銀的證據就不下手了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歷朝歷代,爲這八個字冤死的人還少嗎?”
“那總能少一個口實,欲加之罪也總還要找個藉口,總比你越陷越深什麼都不做伸着脖子等死的好。”
原來他已經把所有的事都想好了,怪不得這麼有恃無恐地在這兒喝着功夫茶等我。樑泊雨想了想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真是無比鬱悶,“那你一路都乖乖地跟着我,就是爲了讓我放鬆警惕,專心應付回大寧的事?”
“是。”
“你說我什麼事都不告訴你,那你這又是在幹什麼?”
“我沒瞞你,你的人沒有追到沈憲跟房正你不知道嗎?我從來也沒告訴你他們有繼續跟着我。在我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不要再插手永錠莊的事。”
樑泊雨現在不得不承認:自己這次是徹底被他涮了。只是他沒想到:這看起來天然呆的算計起人來竟會讓人防不勝防。搞了半天,救走房正、放了趙溪只不過是個開始。
永遠單純無辜的模樣讓樑泊雨錯誤地以爲夏天不過是他臉蛋漂亮、愛鬧點兒小別扭的情人。他完全忽略了現在坐在他面前喝着茶、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還是一個脾氣倔強、很有主見,身手不凡又有過豐富辦案經驗的警察。
可是事情只能這樣了嗎?
不行!那樣的話他樑泊雨也就沒資格在這裝什麼樑崢樑大人了!樑泊雨咬了咬牙:聽他的意思,是還不知道金陵長安坊的事,也不知道沈憲那時候爲什麼會沒把他帶走,還跟我去見燕王泄露了軍事機密讓燕軍佔了先機得以保全北平。
“好,就算你說得都有理,我不怪你。告訴我,那些人現在哪兒?”
夏天把剛要端起來的茶杯又放回去,“我說了這麼多都白說了嗎?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嗎?從現在開始,跟官銀相關的人和事就跟你都沒有關係了。”
“你聽着,子矜。”樑泊雨耐着性子壓着火兒,“我不想跟你吵,也不想再跟你分析那些什麼盤根錯節的利害關係。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再管這些事,跟着我安安生生地做你的夏大人就好。”
“我不是你的附屬品,我也知道我在做什麼。我更不會明知道是無底深淵還要看着你一步步錯下去。”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樑泊雨嗤之以鼻,“你還真是夠傻夠天真。難道你不明白?不論到了什麼時候,都要有足夠的錢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想要隱藏一件事不是當它沒發生過就可以的,也不是拿個橡皮擦蹭蹭乾淨就能一切重新開始。想要掩蓋罪行,最好的辦法是拖更多的人下水,要多到沒有人敢再動你,多到讓皇上也沒法殺你。或者直接除掉那個對你虎視眈眈的人,比如燕王,比如皇上。自己做不到就找別人幫忙,燕王成功地從寧王那兒借到了兵就是最好的例子。可這一切都需要一樣東西,那就是真金白銀。”
“你瘋了嗎?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不幹什麼。只想要你把抓走了的人放回來。”
“未平。”夏天決定最後再勸他一次,“你我來到這兒,誰也不認識,什麼也不知道,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可我們不會一直這麼走運。你畢竟不是樑崢,他有太多的事你還不瞭解,這樣下去,你早晚會出事的。”
“好了,我只問你,放不放人?”
“不放。”
樑泊雨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他毫無預兆地突然站了起來指着夏天的鼻子,“這是你逼我的。”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你是不是還想着如果能回去的話,可以把一些金銀帶走?”
樑泊雨沒回頭也沒停,“也可以算其中一個理由。”
“我只怕你有命拿錢,沒命回去!”
樑泊雨已經走出門去,強忍着沒再摔門。
接着夏天一連幾天都沒有再見到樑泊雨,倒是時不時地能看見餘信在秋庭晃上一圈。夏天堅持着不問他樑泊雨的事,心裡卻像有無數只螞蟻在爬,無比煎熬。
差不多快一週的時候,夏天終於堅持不住了,趁着院子裡沒什麼人把餘信叫到了一邊,問他樑泊雨這幾天都在幹什麼。
“嘿嘿……”餘信撓撓頭,尷尬地笑笑,“大人……大人他離開北平了。”
“什麼?!離……離開北平?”
“嗯。”
“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那天從您這回去,當天晚上他就走了。”
“他說沒說去哪兒?!”
“嗯……您稍等,他給您留了封信。”
夏天傻愣愣地杵在原地等着餘信給他拿信,腦袋裡“轟隆隆”炸成一片:他應該不可能知道人關在什麼地方,他會去哪兒?他那天說是我逼他,他到底要幹什麼?這轉眼都六天了,餘信怎麼一直沒把信給我……
餘信把信拿來了,夏天趕緊打開。
子矜,知道你一定不肯問小石頭我的行蹤,所以相信你看到這信最起碼也是六七天之後了。你不用管我去哪兒,要幹什麼。只需要知道那些被你弄走的人,我一定會讓他們一個不少地全都回到北平就行了。未平留,勿念。
夏天一把把信揉了:又是這樣,“不用管你去哪兒”……勿念你個頭啊?!
“你爲什麼沒跟你家大人一起走?”夏天拉住餘信。
“他說讓我每天都過來到您這兒看一眼,讓您看見我一直都在。什麼時候您問起他來,再什麼時候把信給您。”
“他是一個人走的?”
“不是,帶着烏力吉呢。”
“他還說什麼別的了嗎?”
“他說如果您要是想離開北平不用攔着,您要是需要人馬就給您派上。”
夏天把地上的紙團狠狠踩了兩腳:我需要人馬?媽的,我就是不需要,你也早就安排好了人要偷偷跟着我吧?!
從古代樑夏辯到現在這兩隻,我快精神分裂了。死也不要再寫這麼糾結的內容了!!!
乃們要原諒我的速度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