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帳頂上密密排開的花紋一忽兒像萬馬奔騰,一忽兒像巨浪滔天……

夏天拍拍臉,把縹緲的視線拉回到現實空間,不過按安明的說法:這也不是什麼現實的空間。他忽然很想抽菸,這麼久了,自從那半包煙被他一口氣抽完之後,還是第一次這麼抓心撓肝地想要有根菸能拿來抽抽。

夏天可以相信,但卻無法接受:自己怎麼可能就是夏文敬,樑泊雨又怎麼可能就是樑崢?雖然那兩個人的所作所爲仔細想來倒也像是他和樑泊雨能做出來的,尤其是樑泊雨,他根本就是早就所有的思路都在順着樑崢的安排在往下走了。可夏天還是無法把自己的人生跟夏文敬身邊的一切聯繫在一起。

但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覺是大相徑庭的,即便夏天找不到任何跟夏文敬有關的記憶。可從他明白了安明的話的那一刻起,心裡便像打翻了一地的調味瓶,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這算什麼?一個前世,還是一個來生?怎麼那麼近,又那麼遠……

那我是不是就註定要愛他所愛,恨他所恨……

不知不覺,夏天盯着牀柱又出了神。

門響了,夏天轉過臉去,腦袋裡卻延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安大夫?”

安明已經自己推門進來了,“敲門沒人應,還以爲你不在,想進來等你呢。”

“哦。”夏天站起身,樣子還是有些呆呆的,“坐吧。有事嗎?”

安明看看夏天坐了,“還想呢?別想了,你想不明白的。”

“嗯……也不是想想明白。就是有些……不可思議。”

“我明白你的感受。”

夏天笑着搖搖頭,“你不會明白的。一下子從旁觀者變成了主角,看來我要重新審視夏文敬的人生了。”

“嗯,也是。不過……泊雨怕是不僅僅是想要‘重新審視’,他想的是要‘重新開始’呢。”

“重新開始?什麼意思?”夏天也坐下了。

“他剛纔去找我,跟我說了一些他的想法。”

“什麼想法?”

“他說等咱們回去之後,他要帶着他弟弟再回到這裡。”

“你說什麼?!”

“他說如果回去之後他沒死,他還是要逃。所以不如干脆逃得徹底些。要是到時候一切都回到原點,已經沒有樑崢這個人了,那他就重新開始。”

夏天已經不知道該做個什麼表情了,掙扎了一會兒,還是得先問清楚,“可是……那他不要自己的親人了?!”

“親人?他除了一個弟弟哪還有什麼親人。據我所知,他從小就沒母親,父親也早在他當年進了監獄之後不久就過世了。好像有幾個什麼表親也都是對他敬而遠之,他那麼個性子,你覺得他還會去在意他們嗎?”

“那……那朋友弟兄呢?”

“他的朋友大都是買賣走私車、酒桌賭桌上認識的,沒幾個正經人。他說回去給手下的人發了遣散費,讓他們自己去做正經生意。有那麼幾個真正的朋友也都知道他這樣的說不上哪天就栽了,他就是以後不再出現,人家都有自己的小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沒啥影響。”

夏天不說話,過了一陣才又問:“那你答應他了嗎?”

“我說考慮考慮,他開出的條件很誘人。”

夏天垂下眼睛看着桌面,“你爲什麼要來告訴我,你不知道我是警察嗎?”

“雖然我很需要錢,可我也明白他這樣不對。夏文敬也好,夏天也好,最起碼我知道你不會害他,所以我希望你能勸勸他。雖然他較起勁來不管不顧的,可我想也許你的話他會聽。”

“哼!”夏天冷笑一聲,“他也要是肯聽我的勸,你也就不會在這裡見到他了。”

“唉──”安明嘆了一聲站起來,“其實所謂的歷史無法改變論,往迷信了說就是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就像他這個人,想一想,幾乎沒見他幹過什麼好事,可不論他是誰,身邊卻從來都不缺肯替他賣命和願意幫他的人。反正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決定吧。”

安明走了,夏天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想動,胸口好像壓了什麼喘不上氣來。安明來跟他說的這些太符合樑泊雨的性格了,也太像他會做的事了。夏天的驚訝和生氣轉瞬即逝,剩下的竟然是難過。可難過什麼呢?

不知道又想了多久,夏天終於明白了:他的計劃裡,沒有他。

猶豫了一下,夏天擡手敲了敲門。

“進來!”樑泊雨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餘信不在,樑泊雨脫下來的衣服被丟了一牀一地。

“你要睡了?”夏天停住腳步看着只穿了內衣的樑泊雨。

“沒有沒有。”樑泊雨趕緊接下夏天手裡的酒菜,把他拉進了房裡。

夏天把地上的一件夾棉長袍撿起來遞給樑泊雨,又把牀上其它的衣物收到一處一件件疊了起來。

樑泊雨套上長袍,坐到椅子上看着夏天。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咧嘴傻笑,“你還真是賢惠啊。”

夏天不理會他的調侃,繼續把手裡的衣服袖子齊根摺好,“就你這樣,在監獄裡不是要常常被罰?”

“我的衣服有其他犯人給洗給疊。”

夏天擡頭看樑泊雨一眼,“他們幹嘛要聽你的?”

“嘿嘿……”樑泊雨摸摸腦袋,“人格魅力吧。我天生就有領導才能,大將風度。”

“呸!我看你是天生就一肚子壞水兒,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那你還喜歡我?”

“我什麼時候說過喜歡你了?”

樑泊雨想了想:好像確實沒有說過。

“那你說一個嘛。”

夏天又低頭看手裡的衣服,“你剛進去的時候就沒捱過打嗎?”

“捱過啊,但我能忍,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反正後來他們也都乖乖聽我的了,讓他們往東就絕不敢往西,不聽話的統統修理到聽話爲止。”

“哼!看把你能的。那麼爽,你辦的什麼保外就醫,出來幹什麼?在裡面繼續當你的山大王多好。”

“唉?話不能這麼說,若爲自由故,一切皆可拋嘛。裡面再好,也是蹲苦牢啊。我算好的了,他們有什麼好吃的都拿來孝敬我,可不還是照樣弄得只剩骨頭一把。而且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多少陽光,你是沒看見,剛出來那陣,我的皮膚都是青的,額頭上的血管都看得見,吸血鬼一樣……”

樑泊雨一時說得起興,大大咧咧地又叨叨了好些監獄裡的事。

其實很多事情夏天是知道的,只不過以前總覺得那些不過是跟自己工作相關的事,不用太放在心上,更不需要投入什麼個人的感情因素。可是現在聽着樑泊雨的講述,想到自己見過的那些勞改犯人,又回憶起剛見樑泊雨時他那副沒皮沒臉的模樣……夏天覺得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樑泊雨說累了,停下來把夏天拿來的酒倒出一杯喝了。

夏天用力捏着手裡的衣邊素緣,無意識地用指甲在上面刮擦了幾下:回去的話,如果他咬死了人就是他殺的,那麼不是死刑也是無期,就算判成過失致人死亡,他當初沒有自首,恐怕十五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也是無望了。怎麼辦呢?

做了這麼多年的警察,夏天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希望自己手裡的犯人能夠逃走。

“你怎麼突然對我在裡面的事兒感興趣了?其實很多事情你都瞭解的吧?”

夏天把疊好的衣服摞到一處,走到樑泊雨身邊坐下,“我沒想跟你說這些。就是想問問你,現在既然知道也許什麼時候就能回去了,那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什麼打算?”

“你那不是還有個案子呢麼,回去之後生活總要繼續啊。”

樑泊雨把兩個酒杯倒滿,端起一杯衝夏天比了一下一口乾了,“嗯……我準備回去之後跟你上庭。”

“然後呢?”

“然後?然後把實情說出來,該怎麼判怎麼判。反正那人該死,我弟是防衛過當,他還未成年,我先讓他去自首,我再多給被害人家屬賠些錢,應該不會判得很重。”

夏天盯住樑泊雨的眼睛,“你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可你不在意你弟弟的事被人知道嗎?”

樑泊雨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嗯……還好吧。總比我死了或者關在裡面出不來剩他一個人強。再說這小子做錯了事,沒點兒教訓他怎麼記得住呢?”

“你真這麼想的?”

“嗯,肯定比安明說的那些狗屁故事真。”

夏天抿緊了嘴角低下頭:看來他真的是不打算讓我知道,要偷偷地離開。終究還是有不同的人生軌跡要走,也許以後就要在一個沒有樑泊雨的世界裡獨自生活下去了……

見夏天出神,樑泊雨趕緊趁機轉移話題,“剛纔吃晚飯的時候見你一句話也不說,以爲你還在爲我去雲門山放人生氣呢。”

“我當然生氣。”夏天擡頭瞪了樑泊雨一眼,不想讓他看出自己有什麼異樣。

樑泊雨嬉皮笑臉地伸出手去把夏天白白嫩嫩的腮幫子橫向拉得老長,“那你還主動來找我?還是擔心我嘛。”

夏天拍開他,“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北平?”

樑泊雨收回手來又端起酒杯,“明天三十兒,總不能在路上過年吧。再呆兩天,初二、初三再往回返吧。你覺得呢?”

“隨你的便。”夏天喝了自己的酒,又把兩個人的酒杯倒滿。

接着夏天又問了問金陵的情況,兩個人很快把一壺酒喝光了。

“你怎麼纔拿了這麼一小壺?”樑泊雨把酒壺裡的最後一滴酒空出來。

“我讓小三兒再去拿一壺。”

夏天走到門口開門喊了一聲,唐小三很快就把酒拿過來了。

兩個人繼續喝,樑泊雨又跟夏天講起了樑家的事,說到盈兒和樑崢的身世,他苦笑一下搖搖頭,“搞了半天,謠言都是真的。可是……雖然我不記得,但能感覺得出來,樑庸和樑夫人對我是真好。可惜我不爭氣啊,跟英年早逝的那個大哥大概是天上地下,沒的可比吧。什麼叫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中了槍都他媽的死不了,還要折騰着跑到幾百年前來禍害人。”

“你是禍害,那我呢?”

“你啊?你是藍顏禍水。”

說着樑泊雨放下酒杯又想伸手去掐夏天,可胳膊擡到一半兒卻再也沒有力氣舉得更高了。

“嗯?”樑泊雨忽然覺得喉嚨發乾,“我……喝,咳咳……多了嗎?”

眼前有些模糊,連聲音也啞了,樑泊雨慢慢擡起頭去看夏天。從來都精緻端正的五官此刻在他眼裡已經變形,可樑泊雨還是看出了他目光裡的冰冷鎮定。

“你……給我喝了什麼?”樑泊雨有氣無力地伏到了桌子上。

“曼陀羅花毒。”夏天的聲音也是毫無感情的。

“哪兒……來的?”

“救房正的時候見沈憲用過,覺得也許什麼時候用得着就問他要了,一直帶在身上。”

樑泊雨覺得嘴脣也開始不聽使喚了,可還是強打起精神又問,“可酒菜……你也……都……”

“小三兒把酒拿來、我背對着你的時候隨手把藥粉填在壺口,然後纔給你倒了第一杯的。那毒遇酒即化,會有些甜,所以我讓店掌櫃做了你愛吃的糖蒸茄。不過你放心,毒我放的不多,睡一覺,明天早上你就沒事了。”

“爲……什……”

“咣噹”一聲,樑泊雨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夏天架起樑泊雨,半拖半抱地把他弄到了牀邊。隨後夏天鬆手想把他放倒在牀上,可樑泊雨人挺瘦,一把骨頭卻死沉。隨着他倒下的慣性夏天也被帶倒了。

趴在樑泊雨的身上,夏天突然不想動了。這懷抱,太讓人不捨。

過了一會兒,夏天擡頭把臉貼到樑泊雨的脣邊,對着他的耳邊輕輕嘆了口氣,“未平,人生總有無奈,可也有很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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