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四年,辛亥,春。
嘚嘚──嘚嘚──北平北郊,一個風華正茂、面目清秀的年輕人騎着馬由遠及近,飛馳而來。
天黑前,應該怎麼也能到北平了。夏紀心裡這樣想着,腳下不敢有半點耽擱,緊夾幾下馬腹,催促它再快些。
兩天前夏紀接到密旨,召他即刻回宮。其時夏紀正隨着樑庸在陰山雲川衛一帶巡邊。可夏紀不能跟樑庸當面告別,便只好在臨行前夜跟樑庸一起痛快地喝了頓酒,來了個一醉方休。
天不亮,夏紀給還歪在榻上熟睡着的樑庸蓋了件大氅,又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就走了。
夏紀一萬個不想走,但皇命難違。所以這路他趕得格外抑鬱。心裡不痛快,便只顧悶頭快跑,倒比平時速度快了。眼看北平就在眼前,夏紀正準備快馬加鞭,卻突然好像聽見哭聲。
夏紀及時勒住馬,側耳細聽。
沒錯!是有小孩兒在哭。夏紀翻身下馬,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認真找了過去。
很快,他就在一塊滿是巨石的斜坡上找到了聲音的來源。竟然是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兒。夏紀朝空曠的四周看了一圈:除了他和那嬰兒,再沒有其他人了。可這孩子哪兒來的呢?
再看看孩子,夏紀頭疼了:扔這兒不管吧,實在於心不忍。把孩子撿了?可他皇命在身,必須要儘快趕回金陵才行。
咬着嘴脣猶豫了一下,夏紀彎腰把孩子抱了起來,他決定先到北平城內給找個好人家兒再說。
這是什麼布?!夏紀發現墊在孩子身下衣服很奇怪,全都是血不說,還是從沒見過的樣式。
妖服!夏紀皺起眉頭,用拇指和食指捏起衣角和褲腳,嫌惡地把它們丟到了一邊。懷裡的孩子一時沒了遮蓋,立刻揮動着小胳膊小腿兒哭得更歡了。夏紀低頭看了一眼:原來是個男孩兒。
怎麼辦呢?走得匆忙,除了錢什麼都沒帶啊!夏紀往自己身上看了一下,有了。他先兩手倒換着脫了外服鋪到地上把孩子放下,然後脫了中衣又脫內衣。最後他用內衣把孩子包好,自己再把衣服穿上。
可抱起孩子晃了晃,他還是哭。夏紀想想:大概是餓了。轉身從馬上摘下裝水的皮囊,衝了下手之後,他用手指沾了水遞到孩子嘴邊。水滴順着嬰兒粉嘟嘟的小嘴流進去,他果然立刻不哭了。夏紀又沾水,再給他喝。結果幾下之後,孩子把小嘴兒一揪,直接吸住了他的手指,而且一邊吸,他兩個圓滾滾的熟蛋清一樣的小腮幫子還在來回蠕動。那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手指又癢,夏紀忍不住“呵呵呵”地笑出了聲兒。
又餵了幾下,夏紀覺得差不多了。只要他不哭,能先帶着上路就行。小嬰兒沒有意識到已經沒有東西再流進嘴裡,但肚子不難受了剛纔也哭累了,現在他開始張着眼睛努力地想要感知周圍的一切。一雙又黑又大的瞳仁上下左右地移動,眼角還掛着沒幹的淚花。
夏紀心裡怦然一動:要不……我養着吧!
又看了一會兒,夏紀下定了決心,一手抱住孩子翻身上馬,另一隻手一扽繮繩,繼續往北城門趕過去了。
樑庸拼了命地夾馬,可沿着一路的蛛絲馬跡追過來,就是不見夏紀的蹤影。氣得他在心裡直罵:該死的元緒!平時行軍怎麼沒見你有這速度?!
昨天早上樑庸一醒過來就發現夏紀不見了,開始他沒在意,可是後來發現夏紀的馬也沒了,他這才覺出不對勁兒來。
其實早在幾年前,在夏紀一次受傷昏迷的時候,樑庸就在他的身上發現了“大內親軍”的牌子,他當時就明白了夏紀是皇上派來監視自己的。不過樑庸自覺沒什麼短處怕被抓住,而且夏紀除了沒表明真實的身份,對他的忠心耿耿和領兵的能力他都看了在眼裡。樑庸知道夏紀是身不由己,也不相信他對自己是虛情假意。於是待他如常,從沒問過那親軍御牌的事。
看來是又接到什麼新的旨意了。樑庸一個人站在空空蕩蕩的軍帳裡覺得很是失落。想起昨晚酒後他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樑庸忽然生出幾分怨恨:知道你是不能違抗聖命,可就不能道個別才走嗎?昨天還跟我把酒言歡,回憶了那麼多一起並肩殺敵、醉臥沙場的往事,不是成心讓我難受嗎?
不行!樑庸一咬牙,轉身掀開軍帳,“來人!備馬!”
在往前就是北平了,看來他是想取道濟南經徐州回金陵。樑庸已經成竹在胸:你兩天沒停,今晚一定得進北平休息,我就不信追不上你!
正要給馬屁 股上再加一鞭,樑庸忽然在眼前的石頭坡上看見了一團白色的東西。他勒緊繮繩減慢速度,朝那團東西走了過去。
等靠近了,樑庸以爲自己眼花:怎麼像個孩子?他趕緊下馬走到跟前細看──果然是個嬰兒。
死了嗎?樑庸小心翼翼地蹲下來,伸耳朵聽了聽:原來是睡着了。那孩子叉着兩條小胖腿,張着胳膊,居然睡得很香。
天啊!這是誰家的孩子?天都要黑了,連包都沒包,就這麼丟在大石頭下面,誰能看見?!這要不是我眼尖,扔這兒一宿,不餓死也凍死了!樑庸很心疼地把孩子抱了起來,又朝旁邊看看。
嗯?這是什麼?樑庸從地上撿起兩個被不知用什麼做的線捆在一起的金屬環。兵器嗎?好奇怪,這天下還有我沒見過的兵器?樑庸把那東西拎在手裡揮了揮,覺得不像兵器倒像刑具。
這又是什麼?樑庸眼睛一掃,又在旁邊看見一堆爛布。拎起來再看:褲子嗎?怎麼全是破洞?進一步仔細查看,發現上面還有血跡。樑庸皺皺眉頭,把褲子丟在貌似刑具的東西上,心想:這孩子的父母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還是先把他救了再說吧。
樑庸站了起來,琢磨着接下來該怎麼辦:老大剛過世不久,難道是天意?老天想再送我個孩子?現在怎麼辦呢?不能帶回兵營啊。嗯……夫人正在保定孃家,不如就近送過去好了,她一定高興。讓她在岳父家再呆幾個月,到時就說是她又生的,直接抱回大寧去就行了。可是……元緒……
這時孩子忽然醒了,沒哭,揮舞着蓮藕似的小胳膊在樑庸胸前杵了一拳。樑庸看看他的小拳頭,覺得有些奇怪。伸手扒了扒,從孩子的手裡摳出個白色的物件兒。
這個是……棋子?樑庸放在手心裡看了看,又掂了掂。嗯,應該是塊玉,一定是能證明孩子身份的東西,得給他留好,等將來做成個玉墜子讓他隨身戴着。
“嗚──”孩子忽然撅起小嘴兒叫了一聲,樑庸低頭去看,他好像在看着自己笑,接着樑庸覺得懷裡一熱──他尿了。
等他尿完了,樑庸笑着在他的嫩屁 股上輕拍了一巴掌,“你這個臭小子!”
“嗚嗚──”他叫得更歡了,也不哭,只是一個勁兒地拳打腳踢。樑庸看着他皮實又淘氣的樣子,頓時喜歡得不行。什麼也不多想了,趕緊把沒沾到尿、還算乾爽的長袍下襬撕了下來把他包好。
抱起孩子上了馬,樑庸往北平的方向看一眼:唉──追上了又能怎麼樣呢?也不過就是再互道一聲“保重”,我不能不回營中,他更不可能不回金陵。算了,有緣無份,來世再同上沙場並肩殺敵吧。
“唉──”樑庸悵然一聲,扽起一邊繮繩,調整馬頭,改變了原來的路線,往保定方向去了。
也許歷史早已發生過改變,只是人們身在其中,不得而知。
也許每個人都有過不爲人知的經歷,只是自己無法記得。
也許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的輪迴。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完結了,真不容易啊!從來沒想到自己能寫出這麼長一篇文,撥着滑輪光看目錄我都頭疼。大家能耐着性子把它讀完,無明真是感激之情無以言表。沒什麼好說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再繼續寫文。
接下來的計劃是:一個現代短篇,一個現代長篇,一個武俠長篇。人設和大綱都已經有了,先現代還是先武俠沒確定。但在那之前要先休息兩個月,我已經寫了兩年沒停,太累了。八月份開始全面開工,不,是開攻。哈哈哈哈!
其實文案裡有,或者點擊文題旁的“妄起無明”也能進入。記得要收藏,就是“無明舍”旁邊那個“收藏此作者”。這樣就可以隨時關注俺滴新文新動向。
關於此文,現在寫得頭暈,我就不長篇大論了。簡單說幾句吧。
首先關於穿越,其實我不喜歡穿越文,但有一天腦袋裡突然蹦出個想法,想想覺得還挺有意思,於是就付諸行動,此文誕生。
關於文中人物,單獨想說的是烏力吉。我很喜歡這個人,讓他死,是我猶豫了很久但也是這人物誕生之初就決定了的。他的身世是個謎,高大英俊,武功超羣,傻的可愛,又什麼都瞭然於心。我該拿他怎麼辦呢?讓他來到現代?什麼都想寫清來龍去脈的我寫不出。讓他留在明朝?沒有了樑崢的烏力吉沒有意義。所以還是讓他死得其所,爲主人徹底盡忠了吧。
他跟樑崢的感情,我沒想以腐的角度去寫。他們跟樑庸與夏紀、朱棣與平安不同。那兩對是曖昧的,含混不清的。歷史上、生活中這樣的CP很多,會讓人不想去YY都不行。可樑崢和烏力吉,我只想表達一種不是親人、不是兄弟、不是主僕,卻又都更勝一籌的純粹的關係。注意:是純粹,不是純潔。畢竟烏力吉可以爲樑崢的一句話立刻去死,還毫無怨言。而在樑崢或者說樑泊雨的心裡,烏力吉也是無人能夠替代的。
然後是朱棣和平安。他們真的是悲劇。平安的結局令我感到驚訝,也許有人會說他是忠心。可我不能同意。如果他是在朱棣剛一當上皇帝的時候就自殺了,那麼我可能會覺得他真的是追隨朱允炆而去了。可他不是,他是在永樂七年,在給朱棣當了那麼多年北平都指揮使還又進了五軍都督府之後,在朱棣想要見他的時候自殺的。如此扭曲的情感,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其中沒有什麼別的隱情。當然也可能是我資料查得不夠,以後會繼續蒐集跟他們相關的正史及野史。
總之,我對他們的總結就是:佛語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積盛。縱是皇上也難以避免,而且偏偏還是苦中之苦的求不得。
再來是樑庸和夏紀,這兩個是虛構的人物,友情已滿,愛情未達型。一言蔽之: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最後是兩位男主,要說的都在文裡了。人物設定的起因很簡單:制服控。四個詞概括:上天註定,陰差陽錯,幾經磨難,終成正果。
關於參考資料。一開坑就有人說想起那個什麼《穿越時 空的愛戀》──是這個名字吧?我不記得。後來查了一下,那個電視劇熱播的時候我正在上大學,而且我那個年代是大學後期了才興起跑到網吧去看電視劇的,所以那個劇我沒看過。大學畢業之後有聽說,但也不知道是講什麼,只知道是徐 崢演的。我對那個演員無感,自然也就沒有找來看。所以本文的誕生跟那個電視劇沒有半點關係。
我寫文喜歡查資料,這個看過我其它文的親一定知道。這個文自然也是沒少查,更多我就不說了。說說涉及靖難之戰我主要用到的兩本──《中 國叛亂實錄》和《明朝 那些事兒》。
很多人都跟我說“那些事”好看的時候,那書還沒有出實體,而且爆紅網絡。怎奈我天生頑固,又不愛湊熱鬧,所以就偏偏不想去看。於是我錯過了最清閒的那個時期,等到後來想看的時候就沒有時間了。這回會用到,是因爲那時人設想好之後,需要找一段史實做背景。我拿着“叛亂實錄”瞎翻,然後被朱棣萌到,便決定寫靖難。後來大綱和開頭都有了,一個朋友提議讓我去看看“那些事”。這樣我纔在一次逛書店的時候順便買了一本,因爲知道自己沒時間看,也不能確定我一定會喜歡,所以只買了一本,就是第一部。拿回家看了,頓覺相見恨晚。
啊!跑題了。我想說的是:文裡跟靖難相關的內容差不多全都來自這兩本書。因爲是史實,我也沒有做更多的加工,只是儘量少寫戰爭並避免引用原文,但可能也還是難免讓人看了會覺得有相同之處,大家見諒吧。
另外,鄭重地向這兩本書的兩位作者致敬!
不過一路看下來,發現這兩本書裡有一些對於史實的描寫不盡相同的地方,想來是兩位作者大人所查資料不同的緣故。於是用到這樣的內容時我就會再在網上找找相關的佐證,如果網上找不到,就只好挑我感興趣的用了。
其實按照我本來的意願,是想買一套《明史》來查的,但是那一套實在是太多了,我家裡已經有很多快成了擺設的歷史書籍,而且摳古文着實是讓人頭痛。所以最後決定還是等以後再寫明代的故事時再說吧。
不知不覺又囉嗦了這麼多,唉──無明真真是個話嘮。不說了,出去裸奔慶祝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