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轅車需要有個人在後面推着走,樑泊雨一個人,餘信還勉強可以控制得住平衡跟上在前面拉車的驢。可是加上個烏力吉,餘信硬是死也推不動了。於是樑泊雨讓烏力吉換了衣服,扮成車伕,自己跟餘信坐在了車裡。雖然烏力吉力氣大,可坐這車,車裡的人得調整好了位置就不能再亂動,否則就有整個車廂向一邊傾倒的危險。
等到了永錠莊,樑泊雨坐得腰都要抽筋了。小心翼翼地從車廂裡爬出來,樑泊雨回頭看了一眼:坐這車倒真適合出來幹見不得人的事,哪家大人光明正大地出行大約也不會願意遭這份罪,乘這種鳥車!
進了永錠莊,樑泊雨發現這裡表面上竟然是個雜貨鋪,而且還是個生意慘淡的雜貨鋪。客人稀稀疏疏地沒有幾個不說,連店裡的夥計也對人愛答不理,正杵着腮幫子趴在櫃檯上發白日夢。只是店堂的正牆上一塊匾額看起來頗有氣勢,上面極不協調地閃耀着四個金光大字──金玉滿堂。
樑泊雨叉着腰擡頭看字,餘信走到櫃檯前敲了敲,小夥計回過魂來,“石頭哥?!”
餘信朝樑泊雨一揚下巴,小夥計移形換影般出現在樑泊雨身後,“大人,您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
“潘掌櫃等您好多天了。”
小夥計打開正堂的一道後門,帶着樑泊雨、餘信和烏力吉到了後院一間有人把守的廂房。屋裡有幾張桌子、幾把椅子、幾個帶鎖的方角櫃,剩下的都是格架,格架上全是書。
樑泊雨拿起一本書隨便翻了翻,房門一響,一個矮墩墩的粗壯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未平,你怎麼今天才來?再不出現,我就要派人到都司去找你了。”
想來這人就是潘子俊,剛纔在車裡樑泊雨已經問過餘信,知道他就是永錠莊明面上的掌櫃。只是本人跟名字反差實在是太大,樑泊雨覺得眼睛受到的打擊不小,狠狠閉了一下,化失望爲抱怨,“真彥有所不知,都司新近上任個謝大人,我淨忙着伺候他了。”
樑泊雨和潘子俊一起坐下,樑泊雨使了個眼色,餘信跟烏力吉出去了。
潘子俊從腰上摘下一串鑰匙,“你在這兒也呆不了多一會兒,我就不跟你廢話了。櫃子裡有上個月的帳本,你先看看吧,有什麼問題再問我。沒問題的話,該入庫的我就入庫了。”
樑泊雨接過鑰匙:靠!哪個櫃子啊?
這時門外有人喊“潘掌櫃”,潘子俊站起來走到門口,打開門把頭探了出去。
他跟門外的人一問一答說了幾句什麼,潘子俊轉回頭來,“未平你先看着。來了個重要的客人,我去招呼一下。去去就回。”
樑泊雨微微點了下頭,“忙你的去吧。”
潘子俊離開了,樑泊雨快步走到門口悄聲對餘信和烏力吉說:“他回來的話,你們在外面給我敲兩下門。”
餘信說“是”,烏力吉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
接着樑泊雨用最快的速度,打開了屋裡所有他能打開的櫃子。櫃裡全都是帳本,最早有三年前的。樑泊雨大概地挨着翻了一下,後面有簽字確認的地方,大都是樑崢和趙溪,偶爾可以看見潘子俊的名字。可直到最近一年的就變成了只有樑崢和潘子俊。樑泊雨覺得自己猜得沒錯:這個永錠莊最開始是以樑崢跟趙溪兩個人爲主經營起來的,後來大概是樑崢跟趙溪之間有了什麼矛盾,那個趙溪就想把樑崢的事捅出來。可能是樑崢在北平城中黨羽衆多,趙溪沒把握能扳到他,於是就暗中找人聯繫朝中戶部的人。結果被樑崢發現,他把趙溪抓起來動了私刑,逼他說出了自己找的是戶部尚書侍郎。
至於這個尚書侍郎是誰?最後怎麼樣了?樑泊雨還不知道,但憑他目前對樑崢的瞭解,樑泊雨想這個侍郎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了。那個趙溪現在是死是活名冊上也沒有寫,也許念在朋友一場,樑崢把他關在了牢裡沒有殺他?樑泊雨不能確定。
沒什麼時間多想這些不相干的事,把翻出來的東西塞回櫃子再重新鎖好,樑泊雨隨便留出一個帳本仔細看了起來。
很快,一邊看着,樑泊雨漸漸又發現了一些問題,他覺得自己簡直堪比福爾摩斯了。
樑泊雨分析着帳本里看到的內容再綜合自己在沒來到這裡之前的經驗,他是這樣猜測的:朝廷既然發行了大明寶鈔,禁止民間使用金銀和銅,自然也有由官府管理的金屬與紙幣的兌換機構。可是中國的國情從古至今似乎一貫如此,但凡跟“公”沾了邊兒,沒有一個地方是能“高速、高效、高品質”地完成自己的行爲職能。即便在明代這姓“官”的錢鋪也不例外,平民百姓來兌換的時候費時費力不說,有大宗額度發生時可能也得說明財產來源。於是私人的地下交易應運而生,而樑崢正是利用了自己的職能之便用朋友的名義跟人合夥開了這家非法的私人錢鋪,從中賺取兌換差額。
對比賬面上的進出數額,完全可以看得出樑崢這買賣做得很大。這得有多少金銀的儲備才能支撐起一個這樣規模的錢鋪啊?!樑泊雨正在感慨,房門響了兩聲。
他把帳本放進櫃子重新鎖好,一轉身正好看見潘子俊推門而入。
“看完了嗎?”
“看完了。”
“有什麼問題?”
“沒有。你不是說想把上月結餘入庫嗎?我想跟你去看看。”
“好啊。”
讓餘信和烏力吉留在原處,樑泊雨跟着潘子俊到了一個重兵把守的院子。說是兵,其實他們都穿着普通下人、家丁的衣服,可從他們站姿和看見樑泊雨的眼神可以看出,這些人十有八九應該都是樑崢手下那些訓練有素的軍隊裡的人。
潘子俊打開銀庫的門,先把樑泊雨讓了進去。自己隨後邁進門檻,帶上了房門。
屋子裡是滿滿當當、整整齊齊的木箱。樑泊雨順手打開身邊的一個,不出所料,全是白花花的銀元寶。走到後幾排的箱子中間,樑泊雨再打開,又是一箱子金燦燦的金元寶。
樑泊雨拿起一個在手裡掂了掂,一種難以名狀的滿足感頓時油然而生:這個……怎麼才能帶回去兩箱子呢?
掂完又愛不釋手地摸摸:嗯?不對!除了面上的兩重,他摸到了金元寶的下面還有凸凹。
不會吧?!樑泊雨眯了眯眼睛,拿起一個又摸……還有!
換一口箱子,再摸……還有!樑泊雨屏住呼吸,把手裡的元寶翻了過來──應天寶源。
樑泊雨知道“寶源”是指寶源局──朱元璋設在應天府鑄錢的地兒。相當於現代的人民幣制造廠。
真的是官銀!樑泊雨傻在了原地:這……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