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泊雨坐到橫榻上,朝卞青招了招手。卞青走過去,隔着方案規規矩矩地坐到樑泊雨的旁邊,完全沒有了上次見面時的輕佻。
樑泊雨低下頭猶豫了一陣,“春之,你沒覺得我跟以前有什麼不一樣嗎?”
卞青側過臉來把樑泊雨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大人跟卞青生分了,還有大人的頭髮不見了。”
“哦,對,還有頭髮。” 樑泊雨摸摸自己的腦袋,很長時間沒人問了,又很少能照到鏡子,他也就不太容易再想起來自己頭髮跟別人有什麼不同,“那你上次怎麼不問我呢?”
“那是進來之前,掌櫃的已經跟我說過了。再說卞青身份低賤,怎麼敢隨便詢問大人們的衣裝打扮?”
“嗯?你見了我就投懷送抱,把我弄得手忙腳亂的,還有什麼敢問不敢問?”
“呵呵……”卞青擡手掩嘴,輕笑兩聲,“投懷送抱?大人不是還告誡過卞青:歡場上的逢場作戲,當不得真的嗎?大人一向稔熟此道,怎麼倒要手忙腳亂了?”
“逢場……作戲?”
卞青歪過腦袋,側眼看着樑泊雨:“原來大人不是跟卞青生分,而是健忘了呢。”
“嗯……那這麼說的話……”樑泊雨有些迷糊了,“你跟我……”
不知道是在回答樑泊雨還感到無奈,卞青搖搖頭,擡手用手背試了一下樑泊雨的額頭,“您還是樑崢樑大人嗎?”
“你覺得呢?”
“大人面前,卞青怎敢妄論是非?大人說是就是嘍。”
樑泊雨笑了,“我現在沒時間把事情跟你說清楚。只問你能不能做到不要把我今天跟你說的話跟任何人說?”
卞青也笑了,“我知道的大人的秘密還少嗎?大人幾時見我跟別人說過?”
樑泊雨看着卞青:有多少秘密呢?等有時間了一定得來好好問問。
“那好,我問你。我把什麼東西放在你這兒了?”
“是一個木匣子。”
“又是木匣子。裡面是什麼?”
“不知道,那個別人打不開的。”
“那烏力吉爲什麼要把它拿走?他拿到哪兒去了?”
“拿到哪兒去了我不知道。但是是大人交待過的,如果您有什麼事需要把東西拿走,但又不能親自來的話,會派參將大人來把匣子取走的。”
“啊?那這麼說是我讓你給他的了。”
“嗯。昨晚參將大人來的時候說大人去了燕王府,一時走不開,他得趕緊把東西送回去。”
“送回去?”不知道回哪裡,樑泊雨把“回”字咬得很重。
“嗯。參將大人背了個包袱,看樣子要趕的路不近呢。”
樑泊雨明白了,他一直在苦苦尋找的,樑崢要交給他三哥帶回大寧去的東西肯定就在那個匣子裡。可他怎麼敢把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在酒樓裡彈琴唱曲兒的伶人保管呢?這人還真是不按套路來。是對卞青本就格外信任,還是鋌而走險玩的燈下黑呢?樑泊雨覺得應該是後一種。
“小石頭!”
餘信跑進來。
“你現在立刻去往大寧方向把烏力吉給我追回來。”
“啊?”
“啊什麼啊?快去啊。”
“烏力吉回大寧了嗎?”
“應該正在路上,你趕緊去讓他回來,就說計劃有變。”
餘信走了,樑泊雨急着去找夏天,跟卞青說改天再來解釋他爲什麼不記得自己做過的事。
卞青滿臉不在意地回答:“大人隨意,不解釋也無妨,我不會說也不會問的。只要大人對卞青一如既往就好。”
樑泊雨沒大明白是怎麼個“一如既往”,想着也許指的是銀錢方面,點頭說好,就趕緊離開江浸月回了都指揮使司。
天早已經大亮,沿途偶爾有傷兵和被丟棄的兵器。不知道張玉和朱能夜攻九門打得怎麼樣了,不過一直到樑泊雨到了都司也沒聽見什麼喊殺聲。
都司門外站着守衛,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他們見樑泊雨下馬,立刻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打開了大門。樑泊雨仔細看了看,不是平時的那幾個人。走到門口樑泊雨又往院子裡看,目光所及,一切都井井有條,比他昨天離開的時候還乾淨。
怎麼回事呢?不是被劫了地牢嗎?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會不會是陷阱。樑泊雨突然看見有個人牽着幾匹馬從院子裡橫穿了過去,而夏天昨晚騎的那匹棗紅馬就在其中。
樑泊雨一個箭步躥進去,一把拉住了那馬的繮繩,“夏大人呢?!”看起來很像是在問馬。
牽馬的人嚇了一跳,“樑……樑大人!”
這人樑泊雨也沒見過,可顧不上許多,他鬆開繮繩又去抓那人的袖子,“夏大人呢?”
“什麼……什麼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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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文敬,夏大人啊!”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這匹馬怎麼會在這兒的?!騎着它的人呢?”
“這匹馬?這馬是昨天我們進來的時候就在的,沒有人騎它啊。”
“昨天進來?那你們是……”
“哦,大人不認得我了。我是張大人的部下。”
“焉誠?”
牽馬的人點點頭。樑泊雨回頭看着馬,真恨不能從它嘴裡問出點兒什麼來。馬兒發現主人在看自己,立刻忽閃着又密又長的睫毛,柔情似水地回望了樑泊雨一眼,然後衝着他低下頭來抖動了兩下耳朵。樑泊雨高高舉起拳頭,最後卻輕輕落在了馬脖子上,只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都怪你!”
在正堂裡找到張誠,樑泊雨第一句話就問:“焉誠!你看見夏大人了嗎?”
張誠正在統計各千戶所的傷亡人數,擡頭看見樑泊雨,沒想到他張嘴就整出這麼一句來,愣了一下搖搖頭,“沒有啊。我聽說他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嗎?”
樑泊雨絕望地用兩隻手在頭上使勁抓了兩把,“是啊,可是……走散了,我找不着他了。”
“啊?那你在外面找過了嗎?”
樑泊雨把臉皺到一起點點頭,眼睛掃到張誠手裡的名單上,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唉?你什麼時候到的。不是說司內的地牢被劫了嗎?”
“啊?!你已經知道啦?”
“知道啊。”
“那你還有心思想問別的?!”
“這不……事兒太多,急的嘛。”
張誠站起來在樑泊雨肩上拍了一把,“算了吧,我看是除了那個夏子矜,別的事都入不了你的眼啊!”
“我現在沒心思跟焉誠說笑,快告訴我怎麼回事。”
“就是昨天晚上,我接到燕王的緊急調令後就帶兵進了城。本來我是直奔燕王府的,但經過都司的時候發現裡面已經打起來了,開始還以爲是你跟謝貴的人,所以我就讓大隊人馬先去燕王府,自己帶人衝了進來。可進來纔看明白原來是有人劫獄,來的人數還不算少,當時這的人都被你帶走了,剩下的幾十個人正在殊死抵抗。我們來了之後,雖然形勢發生了逆轉,但還是晚了一步,等劫獄的人都逃走,地牢裡的犯人也一個都不剩了。”
“什麼?!一個都不剩了?!”
“嗯,大概是爲了混淆視聽、製造混亂,他們把所有的人都放跑了。天剛亮的時候,有人來報說燕王府那邊已經可以確定沒事了。九門也還只剩下個西直門。我就讓跟我一起回來的唐戎去了西直門。剛纔又回來人了,說西直門也攻克了。現在城內重要的關口都已經被咱們的人掌控,接下來等着看看各司官員作何反應就行了。”
“什麼作何反應?”
“嗞!”張誠咂了下嘴,“歸降的招,不服的殺,這不你的長項嗎?”
“哦。”樑泊雨心裡壓着個夏天,聽見什麼話也打不起精神,“那地牢現在怎麼樣了,我去看看吧?”
“不用了,都空了,你沒看我已經讓人把到處都打掃過了嗎?受傷的人我也找醫官給看過,讓他們去休息了。”
“哦,我說我的人怎麼一個都沒看見。”
“唉?對了,未平你行啊!”
“什麼?”
“我幾個月沒回來,你竟然又在司內弄了個眉清目秀的小吏目。”
“哎呀!”樑泊雨一拍腦門兒,“我把他給忘了!”
祝雲錦眯了一小會兒就再也睡不着了,起來之後剛想出去看看外面什麼情形了,就有人敲門。他把門一打開,樑泊雨兩步邁進來先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撥楞着看了一圈兒,“你沒受傷吧?”
“沒有。”
“來劫獄的人沒到後院來嗎?”
“來了,但是沒傷我。他們只是問我夏大人在哪。”
“什麼?!”樑泊雨猛地瞪大了眼睛,心跳急速加快,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祝雲錦被他的模樣嚇到,後退一步,“是……是啊,他們問我夏大人在哪裡。”
“那你怎麼說的?!”樑泊雨掛着恐怖的表情逼近一步。
“我說被……被您帶走了,不是嗎?夏大人沒跟您在一起嗎?”
“沒有,他不見了!”
祝雲錦眨了眨眼睛,“那幫人身手了得,全都是……金陵口音。”
樑泊雨也眨了眨眼睛,轉身就往門外跑。
衝進馬廄,樑泊雨牽出那匹弄丟了夏天的棗紅馬就騎了上去。張誠看見他,從屋裡跑出來,“未平!你幹什麼去?!”
樑泊雨扯住一邊繮繩迴轉馬頭,“我知道夏子矜去哪兒了。”
“啊?那……你帶上幾個人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回過頭剛要走,樑泊雨想了想又停下,再次轉回身,“嗯……燕王那邊……”
張誠笑了,“我明白。你別去得太久就好。”
樑泊雨坐在馬上一抱拳,“謝了。”
張誠一頷首,“好說。”
樑泊雨鬆開繮繩,雙腿夾緊,喊了聲“駕”,疾馳而去。
無論如何也要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