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泊雨看着敞開的門,夏天和唐小三走得越來越遠,餘信焦急地在樑泊雨面癱的臉上和夏天的背影之間來回切換着視線。
眼看夏天就要走到酒樓正門了。
“子矜!”樑泊雨站起來走到房間的門口喊了一聲,“你要去哪兒?”
夏天不理,繼續往前走。
“子矜!”
……
“夏大人!”
……
“夏文敬!!”
……
夏天聾了一樣,衆目睽睽之下一路悶着頭走到門邊推開門跨了一隻腳出去。
就在這一瞬:“來人!請夏大人回都司!”
話音剛落,一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堵住了門口。
夏天終於回頭了,“樑崢!你不要欺人太甚!”
樑泊雨看着他氣到扭曲的臉,“你要去哪兒?”
“那是我自己的事。”
“夏大人忘了嗎?這是在北平。”
“北平怎麼了?北平你就可以爲所欲爲、無法無天了?”
“對,在這裡你沒有‘自己的事’。”樑泊雨擰着眉頭一頓,“來人!馬上給我請夏大人回去!”
接着門外的人蜂擁而入,夏天一頓拳打腳踢撂倒了幾個,可最後還是寡不敵衆,被樑泊雨的人給牢牢按住了。
唐小三早見識過樑崢逮人的氣勢和決心,尤其當他要逮的人是夏文敬的時候。他很怕自己再被關起來,作爲一個盡職的下人,無法在主人身邊隨時伺候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當夏天異想天開拼命掙扎着想要逃出昇天時,唐小三裝模做樣地“嘿”“哈”了兩聲就早早束手就擒了。
樑泊雨看着罵罵咧咧的夏天和一臉泰然的唐小三被帶走,閉上眼睛捏了捏鼻樑,低低叫了一聲“王掌櫃”。
“唉──”職業病了的王掌櫃立刻弓着腰把一張堆滿了假笑的圓臉杵到樑泊雨面前,“大人有什麼吩咐?”
“卞青什麼時候走的?”
王掌櫃也知道“樑崢”已經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不用再擺出一副商人的市儈嘴臉。可畢竟年頭多了,習慣使然,他五官周圍的肌肉還是止不住相互糾結笑意盈盈,“有一陣子了,不過他給大人留了封信。”
“啊?”樑泊雨接過他遞上來的信,“怎麼不早點兒給我?”
信看完了,樑泊雨合了紙面無表情,“掌櫃的,勞煩帶我到卞青的房裡去看看。”
也不知道樑崢來沒來過這兒?樑泊雨一個人端着燈站在簡單陳設的房裡看了一圈兒──半舊的長凳、圈椅、方桌,有簡單鏤空雕花的架子牀前是個素雅的屏風,只有書、沒有玉器擺件的格架,方角櫃有些朱漆少許脫落的痕跡……
樑泊雨把燈放到桌子上,打開木櫃看了一眼,裡面都是官府規定伶人們平日裡必須穿戴的綠色頭巾、紅色褡膊和賤色素服。
唉……樑泊雨在心中暗自嘆息,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非要跑這屋來看看。也許是因爲覺得樑崢和卞青之間那份有超越又未及的情誼難能可貴;也許是因爲見了幾次面,越發地覺得卞青面容俊秀、風姿卓絕,又溫和乖順,對他有了些許不捨;也許只是因爲沒能來得及跟這個樑泊雨在並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唯一想主動坦白真實身份的新朋友告個別……
想不出究竟,只有卞青溫潤如春泉的聲音猶在耳邊娓娓道來信中所言他決心隨趙溪離去的原因:
未平,見字如晤,恕青不告而去。重陽一別,再見故人,多生感慨,寥寥數語,乃知清流,仍多忿恨……
未平,希望見到這封信你能明白,原諒卞青不告而別。自去年重陽之後,今天第一次再見清流。簡單幾句,發現他仍對跟大人的事情耿耿於心不能釋懷。不過這也難怪,誰有了這樣的遭遇恐怕也難平復。
問他是否恨我,卻說不恨。唉──說來慚愧,那時要不是卞青,他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一片真心,竟遭荼毒,每當憶及,便自覺罪不可恕……
卞青思慮再三,覺得最終不過三種:一是卞青再像上次那樣助大人困住清流。可卞青以爲,依大人的脾氣,這次再若得手,清流必難逃一死。再者,卞青在大人趕來之前放走清流,那他恐怕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定會追着大人以圖報仇雪恨。
冤冤相報,終歸沒有盡頭。所以還是我隨他離開,從此不再回到北平,你們二人也不要再見,此法未必天下太平,但也許你與他可以暫時相安無事。雖不能使歲時逆流,一切重新,卞青卻希望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能讓這事到此爲止。
最後卞青斗膽想勸大人一句:本人生苦短,折枝尚需及時,莫待花落,空自悵惘。
……
從卞青房裡出來,樑泊雨又去見了秦歌。
看着跟自己身高一般、脫了極不合適的伶人服飾更顯風神俊朗的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樑泊雨恨不能把他打翻在地,一腳踩在他的臉上。
可樑泊雨讓那畫面在腦海中重播了幾次,最後只是證實了對夏天是如何救出房正和偷換趙溪的一些猜測,便匆匆離開了江浸月。
現在沒有必要得罪錦衣衛,況且如果只是從一個莫名闖入歷史長河浪花中的旁觀者來看,樑泊雨對秦歌的感覺除了有一絲說不大清楚原因的嫉恨,更多的還是如同他對從燕王到餘信幾乎所有人都有的欣賞與好奇。
回到都指揮使司,樑泊雨讓人把被繩子捆了的夏天送到暮沉秋庭,然後遣走其他的人,只留了餘信守在門口。
樑泊雨把所有的門窗關好,坐到夏天跟前,“我要是把繩子給你解開你會不會逃走?”
“會。”夏天看也不看樑泊雨。
“你到底要去哪兒?”
“回金陵。”
“去見皇上?”
夏天擡起頭“你怕?”
“不怕。”
“那你管我見不見皇上?”
“我只是想知道你爲什麼要去金陵?”
“沒有爲什麼,只是不想留下。”
“爲什麼不想留下?”
“爲什麼要留下?”
樑泊雨皺皺眉頭,似乎有些委屈,“你不是答應過不再離開我的嗎?”
夏天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是真傻還是裝傻?結婚的人還答應要一起過一輩子呢。最後該離的不還是得離!”
“咱倆又沒結婚。”
“你……我懶得跟你胡攪蠻纏!有本事你就一直綁着我。”夏天背過身去,決意不再理會樑泊雨。
“哈?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我絕對有本事一直綁着你。可你絕對沒本事一直不上廁所。”
接下來兩人沒再說話,忽夢忽醒、迷迷糊糊地對坐了幾乎大半夜。
天快亮的時候,突然有人來通報說殿後的的隊伍到了。樑泊雨讓人找來唐小三和兩個都司的守衛,命令是:除了解開繩子和離開秋庭,其它所有的事夏大人都可以做。最後還安排了人給夏天準備早飯。
離開秋庭,樑泊雨先到軍營四處查看了一遍,然後分派任務交待做好離開北平去大寧的準備。等佈置得差不多了,樑泊雨找到祝雲錦把他帶回了都司。
“剛纔碰見石頭,他說大人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飯呢。這麼急着帶雲錦回來是有什麼急事嗎?”祝雲錦看着一把他拉進屋就轉身去翻箱倒櫃的樑泊雨問。
“嗯,父親又有封信,那字我還是不認得,你幫我看一下。另外還有一些東西……”樑泊雨幾乎整個人都栽進櫃子裡,聲音也沉進衣服堆裡模糊難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