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兩個月,中秋將至。樑崢回顧過往,自己從大寧殺到金陵,一路踏平私塾、書館、國子監,終於打遍天下無敵手,成了連老祭酒見了都頭疼、誰也不敢惹的學中第一大魔頭。
沒人敢惹他,自然天下太平。至此之後,國子監的師生們過了一段安穩日子。
樑崢和夏文敬的關係從朋友順其自然地成了知己。兩人潛移默化地相互影響着,樑崢不再動不動就口出狂言,夏文敬也不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了。只是一到初一、十五,偶爾夏文敬回家樑崢便覺得很是鬱悶,不過好在假期只有一天,他忍忍也就過了。
八月十四這天下午,嶽淮山的詩酒社在頡芳苑聚會。樑崢不善詩詞,夏文敬也不愛吟詩作對。他們兩個就是來蹭酒湊熱鬧的,像以往一樣坐在與其他人不遠不近的地方端着酒杯閒聊。
“明天就中秋了,你得回家跟父親一起過吧?”樑崢試探着問。
“嗯,不過我爹也不一定在家。”夏文敬慢慢把酒喝下,看不出情緒。
“中秋還不在家?”
“通常會在,但有時會臨時有任務。”
“哦。”樑崢點點頭,“我只能跟烏力一起了,不過南方跟北方過中秋一定有許多不同之處,我決定帶他出去四處走走。”
“能多大差別?無非就是賞月、祭月、夜遊秦淮、寶塔燈那些。”
“寶塔燈?那是什麼?”
“你不知道?”
樑崢搖搖頭。
夏文敬笑笑,“到明晚你就知道了。”
樑崢倒杯酒喝了,剛想問他明晚會不會出來。
夏文敬卻突然擡頭看看還沒有月亮的天空,“明天不知又有多少有情人月圓人不圓。”
樑崢的話被堵在嘴裡沒問出來,看着夏文敬時常會有的憂鬱表情,樑崢卻沒了心思逗他,只是再喝口酒隨着他的話說:“子矜又在想自己的心上人了?”
“我們已經有半年多沒見過面了。”
“咦?七夕的時候你不是翻牆出去偷偷跟她幽會過了嗎?”
“沒見着。”
“啊?怎麼沒聽你說?”
“你也沒問啊。”
樑崢當然知道自己沒問,而且他是故意不問的,那天晚上的事樑崢可是依然記憶猶新。
夏文敬偷偷跑出去之前跟樑崢打了招呼,本來朋友之間這種事說一聲是理所應當,不過這可害苦了樑崢。因爲從夜裡夏文敬離開,再到天快亮時他回來,樑崢就再也沒睡着片刻。不是他不想睡,是實在睡不着,樑崢怎麼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去聽門上的響動,還幾欲起身去到牆下觀望。
可最後等夏文敬帶着一身露水進屋回到牀上的時候,樑崢卻立刻閉上眼睛,假裝發出了鼾聲。
樑崢至今也沒想明白那晚人家會情人他在那兒緊張個什麼勁兒。
“哦,第二天我就忘了。”樑崢故意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夏文敬突然轉頭看他,眼裡一絲狡黠閃過,“那晚你在裝睡吧?”
“啊?”
“你睡覺從不打鼾。”
“是……嗎?”樑崢慌亂地避開夏文敬的目光,急忙轉移話題,“那這麼說的話,你入學之後你們就沒見過?”
“嗯,她從家裡出來一次不容易。以前我還自由些,能常常在她方便的時候跟她見一面。但是現在除了假期,想出去實在是困難。”
樑崢心中暗自嘆息:他的心思果然都在那女孩兒身上。
“你喜歡的到底是哪家兒的小姐,就不能跟我說說嗎?老這麼掖着藏着的。”
“就是曹家的二小姐。”
“哪個曹家?”
“戶部曹尚書。”
“哦──戶部。”樑崢連連點頭,“那可是個肥缺兒啊。”
這時身後有人叫他們,“子矜,未平!你倆又在那兒嘀咕什麼呢?快點過來!再這樣就把你們這兩個蹭酒的饞貓開除詩酒社!”
“別別別……”樑崢站了起來,嬉皮笑臉地朝衆人走過去,“小弟再也不敢了。來!我這就給你們作首歪詩,噁心到誰了可別怪我!”
夏文敬跟在他的後面,看着他吊兒郎當的背影想:看來那晚他真的在裝睡。爲什麼呢?不高興我出去嗎?還是……不高興我去見曹小姐?
第二天,大部分的監生都離開了國子監。夏文敬家裡來了輛馬車,樑崢依舊跟烏力吉騎馬回的金陵臨時的家。
晚上,夏文敬跟父親一起祭完了月,拿出果品來正要吃着賞月。下人進來通報說有客人來訪。夏文敬以爲又是哪個將要遭殃的人家來跟父親求情的,便起身進屋迴避了。
可在屋裡呆了一會兒,下人又進來說老爺讓他出去。
這次怎麼這麼快?夏文敬心裡想着走到院子裡就看見了手裡拎着兩盒中秋餅的樑崢正傻傻地站在父親面前說着什麼。
聽見夏文敬的腳步聲,夏紀和樑崢一起回過頭。
“敬兒,這位公子說他是你的同學?”
“子矜。”樑崢臉上的笑容很是燦爛。
“未平?你怎麼來了?”夏文敬走下院子裡的臺階,來到父親和樑崢跟前。
“哦,你知道,家裡只有我跟烏力吉,實在是無趣的很,所以就想來看看你。嗯……第一次來也沒有什麼好帶的,正好中秋節,就買了這兩盒餅。夏大人不要見笑啊。”說着樑崢把手裡的中秋餅提了起來。
夏紀接過餅遞到旁邊的下人手裡,“你一個在學監生,這麼客氣做什麼?下次不要再破費了。”
說着夏紀又指了指院子裡剛纔父子二人正要品嚐的水果、點心,“既然來了,一起賞月吧。”
樑崢微微彎腰,乖乖應了聲“是”,跟着走到石桌石凳旁坐了。
夏紀又讓人端上茶來,打開杯蓋吹了吹,笑着說:“敬兒很少有朋友來家裡,像你這樣自己一個人跑來的更是第一個。”
樑崢腹誹:還不是因爲你。
“哦,是嗎?晚輩家在大寧,一晃半年沒回去了,這中秋節夜很是思念父母,所以想找同學聚聚,正巧夏府離國子監不遠,就直接過來了。沒能提前送帖知會,是晚輩失禮了。”
夏文敬聽着他假惺惺的說辭,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沒吭聲。
夏紀倒似乎很喜歡,“大寧?不知令尊是……”
“晚輩姓樑。”
夏紀眯了下眼睛,“大寧樑家?我與令尊有些交情,原來是樑大人的公子,我說怎麼年紀輕輕就能如此談吐不凡,落落大方。”
“夏大人過獎。”
“賢侄過謙。”
……
看着兩人寒暄了半天,夏文敬也沒弄明白樑崢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夏紀看得出樑崢的緊張和侷促,也知道他是想找兒子出去又不好直說,於是擡頭看看月亮,“本來每年中秋都要跟敬兒一起到秦淮河邊走走的,正好今天我累了。不如未平、敬兒,你們一起去玩吧。”
樑崢頓時心花怒放,幾乎就要喜形於色,本來就覺得這夏大人不像想象中的錦衣衛那般陰森恐怖,現在更覺他是面目和善、和藹可親。
又客氣了幾句,樑崢跟夏文敬離開了夏府。臨走之前樑崢回頭又看一眼夏紀,見他眼中分明流露出幾分落寞,猜他還是想跟兒子一起好好過完中秋節的,不想卻被自己給攪和了。心裡說對不住了夏大人,反正你們父子兩個來日方長,我精心準備的可就今天這麼一次。
走出了一段距離,夏文敬停下看着樑崢,“你不會真的只是想找我出來玩玩那麼簡單吧?”
樑崢神秘地一笑,“當然不是。你隨我來。”
樑崢拉着夏文敬又走了幾步,來到一個街巷的拐角處,他停下喊了一聲:“烏力吉!”
唰──輕輕地一聲,烏力吉鬼一樣地出現在了樑崢面前。夏文敬嚇了一跳,轉着頭看了一圈兒,“這……是從哪兒出來的?”
樑崢一手搭到夏文敬的肩膀上,“你不用管他是從哪兒出來的。你看他的身後是誰?”
“月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