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遠處的野草叢約有一米多高,蔥翠茂密,如果有人隱藏其中,不進入搜索很難發現。夏少校仔細盯着草叢看了一會,閃光沒再出現,但他確信自己不會看錯,那種光亮像是陽光照射到金屬物後的反光,很刺眼,不知是刀還是槍。

夏少校沒有起身,只是快速將身體挪到了老桂的墓碑後,取出大威力頂上膛。草叢裡肯定隱藏着人,但人數不祥,也不知是敵是友,貿然起身很危險,會被人當成靶子打。敏和老桂的墓地離游擊隊的駐地不遠,步行二十分鐘就到了,很多游擊隊員都看到他手拎酒菜,出村朝這裡來了。

自從趙山提醒夏少校注意安全後,他便很少單獨行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但今天來墓地是想跟敏和老桂說說心裡話,不方便外人在場,所以才隻身前來,沒想到還真碰上麻煩了。

十分鐘過去了,野草叢中毫無動靜,對方的耐心不錯。夏少校更有耐心,甚至還點上了一支菸,邊抽邊等,看誰先失去耐心。

“媽的,這傢伙居然還抽上煙了!”刀疤虎徐傑低聲罵了一句,扭頭衝趴伏在他身邊的宋玉輝問道,“你說他是不是在故意氣咱們?”

“你小點聲,”宋玉輝陰沉着臉低聲道,“怕他聽不見呀!”

“我讓你早點動手你不聽,”徐傑小聲嘟囔道,“現在被他發現了,躲到了石碑後面,開槍也打不着了!”

“奇怪,他是怎麼知道草叢裡有人的?”宋玉輝一臉疑惑地自言自語道。

“就是呀,老子趴在這裡一動不動,有屁也忍着不敢放,他是如何發現的?”徐傑附和道。

宋玉輝是游擊隊三小隊的隊長,原本是上陽縣一帶的土匪,跟其他匪幫火併失敗後才投靠了游擊隊,還帶來了十幾個心腹的弟兄。趙山不嫌他是土匪,只要真心抗日就行,當即就任命他爲小隊長。虎子沒來游擊隊前,他就一直想當游擊隊的副隊長,處處表現自己,但趙山很快就發現他難改土匪習氣,動不動就打罵自己手下的游擊隊員,而且還在游擊隊內拉幫結派,獨斷專行,儼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副隊長。

趙山爲此沒少做宋玉輝的思想工作,他也稍稍收斂了一些,爲的是儘早當上這個副隊長。但這時虎子來了,很快又在劫糧行動中立了首功,成功地在游擊隊中樹立起了威信,趙山便立刻上報縣委把虎子提升爲副隊長,另一個目的也是想借虎子壓一壓宋玉輝。

宋玉輝當然不服虎子,處處找茬,明的暗的一起來,想把虎子排擠出游擊隊。但虎子豈是任人欺負的主兒,不等宋玉輝動手,他便提前開刀,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整編游擊隊。游擊隊整編後,宋玉輝仍是小隊長,但他手下那十幾個心腹弟兄卻被拆開了,分在各個小隊中,讓他無法再興風作浪,施展陰謀詭計。

宋玉輝自然不甘心失敗,直接去找虎子爭辯,想重新把他那十幾個弟兄編到自己的小隊中,可虎子就說了兩個字:不行!宋玉輝急了,土匪本性畢露,當場便要和虎子動手,可他那裡是虎子的對手,兩秒鐘不到就被放倒了,直摔得昏天黑地,足足躺了十分鐘才爬起來。

趙山知道此事後,非但沒有責怪虎子,反到給了宋玉輝一個處分,沒撤職,以觀後效。從那一刻起,宋玉輝便起了離開游擊隊之心,但又不願意這樣窩窩囊囊地走掉,總要挽回點面子才行。他一直在找機會報復虎子,可手下沒人,有機會也把握不住,如今又來了一個夏少校,他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幾乎已經被孤立起來了。

趙山雖然對外隱瞞了夏少校被懸賞一事,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宋玉輝很快就聽到了風聲,眼睛便盯上夏少校。一千塊大洋固然不少,但他看中的還是汪師長這塊招牌,自己要是能把夏少校的人頭拎去,說不定還能在國軍中混個一官半職的,一舉兩得。

但他也清楚夏少校的厲害,自己一個人幹不了,手下那十幾個心腹都被分開了,很難聚在一起,真是傷腦筋啊!就在他一籌莫展之時,以前一起當土匪的朋友刀疤虎徐傑,秘密派人來和他聯繫了,向他打聽也竟然是夏少校的情況。原來刀疤虎徐傑也是獵賞人之一,知道宋玉輝已經加入了上陽縣的游擊隊,所以纔會派人來和他聯繫。

雙方一拍即和,準備伺機幹掉夏少校。

前幾天,游擊隊去朝陽莊附近執行警戒任務,宋玉輝裝病沒去,背地裡卻通知了刀疤虎徐傑,讓他帶人秘密潛伏到游擊隊駐地附近,等夏少校回來就動手。

今天,夏少校單獨一個人去給敏和老桂掃墓,絕好的機會。宋玉輝即刻與刀疤虎徐傑取得了聯繫,他們一行五人悄悄靠近了敏和老桂的墓地,潛伏在野草叢中等待時機。

刀疤虎徐傑見宋玉輝沉默不語,便忍不住問道:“老宋,你想什麼呢?咱們總不能老這麼跟他耗下吧,得趕緊想個辦法才行!”

宋玉輝煩躁地說道:“我這不是正在想嗎,你着什麼急!”

刀疤虎徐傑冷笑道:“我看不用想了,乾脆咱們五個一起衝上去把他幹掉,多痛快!”

宋玉輝沒好氣地瞪了徐傑一眼,當場拒絕道:“不行,聽說這傢伙的槍法非常厲害,咱們恐怕還沒衝到他身前就被撂倒了!”

刀疤虎徐傑哂道:“光靠一個聽說就把你嚇成這樣,以前的膽子都去那兒了,還不如一個娘們!”

宋玉輝知道徐傑是在故意激他,陰陰一笑道:“你想送死我不攔着,少一個人就少分一份錢。”

刀疤虎徐傑見沒能激怒宋玉輝,伸手摸摸臉上那道長長傷疤道:“那你說怎麼辦,就這樣跟他乾耗下去?”

宋玉輝思忖片刻道:“我到是有一個主意,不過需要冒一點險。”

刀疤虎徐傑急道:“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是什麼主意!”

宋玉輝得意地笑道:“站起來,大搖大擺地走過去。”

刀疤虎徐傑像看怪物一樣盯着宋玉輝,足足等了五秒才說道:“腦袋被驢踢了吧,淨他媽說胡話!”

宋玉輝不在意刀疤虎徐傑的嘲諷,繼續說道:“我先起身,就說是奉命來保護他的,讓他放鬆警惕,靠近後找機會下手。”

刀疤虎徐傑不斷點頭道:“這個主意不錯,那咱們何不一起走過去呢,這樣不是更有把握嗎?”

宋玉輝立刻搖頭道:“絕對不行,你們不是游擊隊的人,一露面就會被他認出來,還是乖乖地趴在這裡,等我的信號。”

刀疤虎徐傑也明白宋玉輝說的在理,便不再堅持和他一起去,說道:“那你小心點,我們幾個就在這裡等你的信號。”

宋玉輝神色平靜地點點頭,隨後突然高舉右手,大聲衝遠處夏少校喊道:“夏教官,別誤會,我是宋玉輝呀,是趙隊長派我來保護你的!”

他不敢冒險起身,害怕會遭夏少校的槍擊。

夏少校知道宋玉輝這個人,曾經當過土匪,如今是游擊隊裡出名的刺頭,經常給虎子找麻煩,。虎子和趙山這兩天正合計着如何解除他那個小隊長的職務呢,因此派誰來也不會派他來,這其中必然有詐。

但夏少校並不急於揭穿宋玉輝的謊言,想看看他究竟要幹什麼,便故意厲聲道:“我怎麼知道你就是宋玉輝,馬上站起來說話,不然我可要開槍了!”

宋玉輝急忙站起身來,高舉雙手道:“別開槍,千萬別開槍,我真是宋玉輝呀!”

夏少校裝出恍然的表情道:“原來真是宋小隊長呀,我還以爲草叢裡藏着什麼野豬野狗呢,正想開槍打上一兩隻,帶回去給游擊隊改善改善伙食。”

宋玉輝明白夏少校是在挖苦他,心裡恨得直咬牙,但嘴上卻說:“夏少校真會開玩笑,這裡那有什麼野豬野狗啊!”

夏少校似笑非笑地問道:“宋小隊長既然是奉命來保護我的,幹嘛又要趴在草叢中呢?”

宋玉輝知道夏少校起疑心了,自己必須儘快靠近他,恐遲則生變,隨即邊走邊說道:“我奉命暗中保護夏教官,所以纔會躲在草叢中,沒想到卻讓您給發現了。”

夏少校一直躲在墓碑後,注視這宋玉輝慢慢走近,大威力垂於腿側,做好隨時開火的準備。他不相信宋玉輝會一個人來,草叢中肯定還潛伏着他的同夥,那纔是危險所在,一定要想辦法把他們給引出來。

宋玉輝一步步靠近夏少校,幾次想掏槍射擊,但都找不到理想的射擊角度,沒把握一槍斃命,而且夏少校手裡也一直握着手槍,他不敢冒險,決定近身後再找機會。

他也曾苦練過槍法,盒子炮五十米內百發百中,自信不比夏少校差。他臨起身前已然將盒子炮頂上了火,皮製槍套也已經打開,隨時都可以快速拔槍,現在所需要的就是一個能讓夏少校分神的機會。

夏少校發現,宋玉輝的身體隨着步步逼近而逐漸繃緊起來,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不好的徵兆。他決定先發制人,突然開口說道:“草叢裡還有人!”

果然,宋玉輝聞聽後臉色猛然一變,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尷尬地笑笑說:“夏教官,真的就我一個人,您多心了。”

夏少校盯着宋玉輝道:“你說慌,草叢裡明明還有人,而且不只一個,我剛纔看見了!”

宋玉輝心裡頓時一驚,擔心是刀疤虎徐傑他們忍不住暴露了,急忙回頭望向草叢,卻什麼也沒看到,這才放下心來。他剛回過身來,卻突然發現夏少校正用大威力對着自己,表情非常嚴肅。

宋玉輝立刻呆住了,神色緊張地問道:“夏教官,你這是幹什麼,我可是來保護你的呀!”

夏少校冷笑道:“真的嗎,我怎麼從來沒聽趙山說起過!”

宋玉輝道:“趙隊長的意思是暗中保護,自然不會對您明說了。”

夏少校問道:“那爲什麼要暗中保護我呢?”

宋玉輝道:“不是有人懸賞要您的人頭嗎?”

夏少校道:“你怎麼知道的,趙山說他從未跟別人提起過此事!”

宋玉輝心知說漏嘴了,暗罵夏少校狡猾,便搪塞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夏少校毫不放鬆地追問道:“聽誰說的?”

宋玉輝被夏少校逼問的頭都大了,急中生智地說道:“都是隊員們私下議論的,我也記不清是誰了!”

他這下推得到挺乾淨,雖然破綻百出,但也令夏少校無法再追問了。

兩人誰也沒再開口說話,氣氛相當尷尬。夏少校故意不說話,是想看看宋玉輝的反應。 他雖然已然明瞭宋玉輝是來者不善,但也不能草率的開槍打死他,一定要逼他露出破綻來!

最終,還是宋玉輝打破了沉默,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道:“夏教官,您要是不相信我, 儘管開槍,我死而無怨!”

夏少校心知宋玉輝是耍開無賴了,裝可憐逼他不敢開槍,典型的小人嘴臉。他不是不敢開槍,而是想弄清楚宋玉輝爲什麼要殺他,是爲了汪師長的那一千塊現大洋的賞金,還是另有所圖。如果是爲了見財起意也就罷了,可要是另有圖謀就必須查清楚,萬一他是日本人派來的奸細可就麻煩了!

殺死宋玉輝很容易,輕輕一扣扳機就可以了,但爲了游擊隊的安全,夏少校決定暫時不殺他,先套套口風再說。

爲了使宋玉輝放鬆警惕,夏少校垂下了大威力的槍口,但仍然保持着隨時開火的狀態,只要宋玉輝有異常舉動,馬上就可以一槍將他擊斃。他隨即朝宋玉輝說道:“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草叢裡,換做誰也會起疑心,一千塊現大洋可不是個小數目,或許日本人能出的更多,是不是宋小隊長?”

宋玉輝當然不清楚夏少校已開始懷疑他是日本人派來的奸細了,所以纔會由此一問。他看見夏少校垂下了槍口,緊繃的心絃頓時鬆弛了下來,心知自己暫時安全了,但還不是絕對安全,因此必須儘快找機會幹掉夏少校。他故意長出口氣道:“夏教官,你可把我給嚇壞了!”

夏少校想緩和一下氣氛,馬上說道:“對不起宋小隊長,我是誤會你了。來,先喝碗酒壓壓驚。”

說完,夏少校扭頭去給宋玉輝倒酒,視線離開了他的身體。

機會來了!

宋玉輝毫不猶豫的伸手掏槍,速度堪比夏少校,同時亦高聲給刀疤虎徐傑等人發出信號:“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