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敏敏和小石頭不知如何衝撞了週二哥,我的馬車到城門口時,正看見你在抽他們鞭子……”
周靖康愣了。
他的生活很單純,長這麼大,從來都是被人捧着、從來都是飛揚跋扈的按自己心意行事。誰敢對他有丁點不敬,都不用他親自動手,自然有人替他收拾那些子不開眼的小人。
鎮西伯府裡那些因得罪他捱了打的下人,養好傷回來當差不僅要來他跟前賠着笑臉認識錯誤,還得多謝主子教育。就是那些下人的父母,也得笑着說主子教得對。
打人的法子這麼好用,次數多了,周靖康就使用起暴力手段來就更得心應手。府裡那些下人就更不敢得罪他,只能捧着他、哄着他。
他就沒有碰見過‘不服管教’的……
如此惡性循環就造成了一個局面:周靖康從來不知道他打別人是會被人懷恨在心的。身份地位再加上母親的溺愛,幾乎將他的情商養成負數。
他早已忘記這段過往,回憶那天的事情,幾乎想不起來那個小丫頭究竟怎麼得罪他了。是衝撞了他的馬車?還是擋了他的路?亦或是單純是他心情不好,在法華寺受了驚嚇,拿她出出氣?
“沒想到原還是我的錯……”
周靖康訥訥的說道,柳相思默而不語,顯然是認可了他的話。
當時小石頭兄妹二人衣衫襤褸、骨瘦如柴,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心酸。偏偏周靖康便不知忍讓兩個字怎麼寫,像是火藥桶一樣,誰惹到他,一點就爆!
“哼,不過是兩個下人罷了,怎麼處置,還不任你做主?別說只是抽兩鞭子,就是要了她的小命兒又能如何?也就是我這個妹妹,心慈手軟。靖康兄弟何必介懷?”
柳弘瑞只覺得柳相思小題大做,他與周靖康情況差不多。自認身份高貴,懲治個把人罷了,有什麼稀罕的?還巴巴的拿出來說……
周靖康卻沒有說話,眸中一片深沉。以前曾經在書中看到一句話,種善因,得善果,所以他這算不算是自食惡果?
這兩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孩子尚且如此,那平日裡他曾經罰過的丫鬟、小廝,甚至雲州城旁的身份不如他尊貴,平日裡事事以他爲先的少爺公子又該當如何?他們就真的心甘情願嗎?
有些時候契機很重要,平日裡周靖康雖然跋扈,可他父親母親總歸會對他管教一二。然而那時只覺得他們講的那些大道理猶如魔音穿耳,勉強聽了幾句,出門就忘了,該怎樣還是怎樣。
可今日他先是捱了一下,身體吃了苦頭,再是知道原來一切都是由他而起。將前因後果聯繫起來,周靖康忽然就有融會貫通、醍醐灌頂之感。
生活是最好的老師,周靖康在妙蕊居吃了個虧,卻也買了個乖。
想想自己做下的那些‘好事’真是歷歷在目,數也數不過來。忽然就覺得渾身發冷,每日都能看到周圍之人奉承的嘴臉,可就在他們其中,像那小丫頭兄妹二人般對自己恨之入骨的恐怕不在少數吧?
“五小姐,孔媽媽來了。”外面小丫鬟通報一聲,孔媽媽就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一位揹着藥箱的中年人。
孔媽媽挨個給幾個主子行禮,說道:“給大少爺、三小姐、五小姐、週二公子請安。夫人聽說週二公子受了傷,派老身請大夫來給二公子看看。”
果不其然,人多眼雜,這府裡的事都瞞不過楊氏的耳目。柳香雪纔來妙蕊居多長時間的功夫?楊氏卻已經知曉來龍去脈,並派人請來大夫給周靖康看傷。
來的還是跟自己最不對付的孔媽媽,她一路上走得飛快,就怕趕到妙蕊居時這場大戲已經散場。
孔媽媽是楊氏身邊第一得力的,她來了,柳香雪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媽媽來的正是時候,快請大夫給週二哥瞧瞧。方纔我們在外面,聽週二哥叫的厲害,想必是傷勢不輕。”順便再給柳相思告上一狀,“偏五妹妹還不當回事,不給週二哥請大夫,只叫院子裡的老嬤嬤給他瞧病,若是耽誤了病情可了不得!”
周靖康冷哼一聲,看不上柳香雪抹黑五小姐的行徑。賢良淑德沒看出來,添油加醋倒是一把好手!
“不勞煩這位媽媽,方纔鄭老王妃身邊的孫嬤嬤已經替我推拿過,現在已無大礙。今日天色不早,就不在府中打擾,先行告辭了。”
孔媽媽想勸他先看傷,畢竟周靖康是鎮西伯府的人,賞花宴那天鎮西伯夫人拂袖而去已是對柳府不滿,倘若周靖康回府後有什麼不好,恐怕鎮西伯夫人會怪罪柳府。
周靖康卻不顧她的勸阻,他要走,誰也攔不住。一馬當先的走出房間,身後隨從就呼呼啦啦的跟上。
門外,敏敏和小石頭還跪在地上,額頭磕得一片青紫。尤其是小石頭,腦袋上青紫中隱約帶着血跡。
“這兩個敢衝撞我的,方纔五小姐已經將他們二人交給我處理,大家都沒意見吧?”冷冷掃視一圈,平日裡養成的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王霸之氣頓顯,衆人沒有敢反駁的。才收回目光,吩咐敏敏兄妹二人道:“你們兩個,跟我走!”
石頭看向柳相思,見她不着痕跡的點了點頭,也不問會如何處置敏敏,利落地拉着妹妹站起身來,低眉順眼的站在周靖康身後。
他不明白五小姐爲什麼要讓鎮西伯府的二少爺將他們帶走,卻對柳相思非常信任,五小姐肯定是爲了他們打算纔會如此。這時不用多說話,只需要相信她就可以。
周靖康帶着一衆下人如來時一般,浩浩蕩蕩的離開妙蕊居。杏仁看着跟在他身後的小石頭和敏敏,終於忍不住開口,“小姐,您真的讓週二少爺把敏敏帶走?他他他……!”
杏仁想講外面傳聞周靖康的‘豐功偉績’,卻礙於其他主子也在,不敢明說,急得直抓耳撓腮。
敏敏那麼玉雪可愛,真跟周少爺進了鎮西伯府的大門,指不定要受怎樣的折磨呢!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再相見?
柳相思豈會不知她是怎麼想的,卻礙於柳香雪等人不便開解。
待周靖康一行人離開後,她冷冷的看着不懷好意的柳弘瑞、柳香雪兄妹二人,“周公子回府,大哥和三姐姐可是想留在妙蕊居用膳?”
明晃晃的趕人啊!
柳香雪哼了一聲,也帶着人離開。柳弘瑞摸摸鼻子,他倒是有心和五妹妹說些話,可估計五妹妹如今心情正糟糕着,不是談話的好時機,便也帶人走了。
只剩下孔媽媽,她倒是有眼色,知道今天拿柳相思沒有辦法了,痛痛快快的行了個禮,帶着大夫離開了。
杏仁這纔敢放開膽子說話:“小姐,周少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每年鎮西伯府打殘的、發賣的下人不計其數,您怎麼能讓他把敏敏帶走呢?哎呀,這可怎麼辦纔好啊!”
她急得團團轉,柳相思卻與她正相反。鬧鬧吵吵的一院子人離開以後,她就更能冷靜下來了。
安撫的拍了拍杏仁的手背,“放心吧,知道你是心疼敏敏,難道我還會害她不成?你瞧,不等周少爺回府,三姐姐和孔媽媽已經找上門來,說明今日這事瞞不住。與其鬧大鬧到夫人面前去,還不如讓周少爺帶敏敏回府,避開風頭。”
杏仁從小在府里長大,自然知道敏敏敢衝撞客人的事鬧到夫人跟前,夫人定會嚴懲。小姐在夫人跟前又不得寵,就算求情怕也是無用。
敏敏年齡小,幾板子打下去,整個人就廢了。杏仁心中也是不落忍,可和夫人比起來,周靖康到底顯得更可怕些。
“可是,周公子會不會……”
柳相思擡起頭看向遠處湛藍的天空,露出微微一點笑意,“我相信他。”
一來,他已鬆了口,不追究敏敏責任。要不是柳弘瑞和柳香雪兄妹二人攪局,事態也不會鬧得如此嚴重。
將敏敏帶回鎮西伯府,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他定不會重罰敏敏,反倒能讓敏敏躲過一劫。還有小石頭在呢,兄妹二人也能互相照應。敏敏年紀小,身邊有個熟悉的人也不會害怕。
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辦法。
二來,柳相思心底裡總覺得通過僅有的幾次接觸,周靖康並不是壞到骨子裡的人,瞧他有幡然醒悟之態,她還是願意相信他一次。
但願……他不要辜負自己的信任吧……
院子裡少了兩個大活人,尤其是敏敏那個小開心果兒,就讓人覺得空蕩蕩的,整個院子一下子冷清了下來似的。柳相思獨自一人回房間描紅,將心緒都放在筆尖上。
孔媽媽回到妙蕊居,將事情稟告夫人,“那周少爺當真是對五小姐一往情深,現在天天的往咱們府裡跑,當日夫人真是給五小姐選了門好親事呢!偏五小姐自己不珍惜,非要哭着喊着嫁給個破了相的小廝,真是自甘墮落……”
妄議主子,乃是府中大忌。
然而楊氏並沒有生氣,靜靜的端起茶杯來,卻並沒與喝,拿在手中像是想什麼事情出了神。好一會兒才說道:“這個五丫頭,不簡單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