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2章

卓越吃着吃着,突然擡起頭來看我,“沫雪,你光看着幹嘛,你怎麼不吃?”

我剛纔慌慌張張只扯了一把麪條,煮好就趕緊端下來了。都這麼晚了,我急着趕緊回去,哪還有心情在卓越的別墅裡陪他吃手工雞蛋麪,“哦哦,我餓得不行了,剛纔就在廚房了煮了一碗,自己先吃了。”

卓越抱歉地看着我,“真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他這麼正經八百地跟我道歉,我一下子心虛起來,本來就是我受經理之託,求人家辦事,等等還不是應該的,忙擺擺手,“哪有哪有,是我約的不是日子,給你添麻煩了。”

卓越淡淡一笑,低下頭接着吃麪。

卓越吃完就端着碗要去廚房,我趕緊攔住他接過碗筷,“還是我來吧,你看你西裝革履的,回頭濺一身水花油點子的,多可惜這身衣服啊。”

卓越不好意思地笑笑,由着我去了。

我去廚房把碗筷煮鍋都洗乾淨,還把案板桌臺都擦了一遍,這才洗洗手下了樓。

卓越已經換了一身白色的休閒服,乾淨清爽地坐在沙發上翻報紙,見我下樓就衝我笑,“沫雪,快過來坐一會兒吧。今天辛苦你了,想喝點什麼,我去幫你拿。”

我笑着搓搓手,“沒事沒事,這有什麼的,跟你幫我的那些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卓越站起身朝我走過來,輕輕地握住我的肩膀,“沫雪,我不是要你報答我什麼。只是,我今天真的很希望能有個人陪陪我。”

我仰着頭看着卓越,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暖安定,“因爲今天是我生日。”

“啊?”

“是啊,今天是我生日,可是沒有一個人記得。”卓越苦笑了一下,“其實每年都沒有人記得,我早就習慣了。公司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和卓琳有些矛盾。你也看到了卓琳那個人,她已經纏着我鬧了好幾天了。我今天開了一天的會,因爲一些事情和卓遠也起了些爭執,拖了一整天。我本打算一個人早點回家,安安靜靜吃頓飯,開瓶酒,就當給自己慶祝了,想不到連這樣也不行。我整個人又累又煩的,心情糟糕透了。可是下午休息的時候,我看到你的短信,真沒想到你會今天約我出去。”

卓越很真心的笑了起來,眼睛亮亮地閃着光,“所以你挑的日子特別好,我今天特別高興。”

我啞口無言,看着他那麼高興的樣子,又不好意思實話實說,只好支支吾吾道,“這個,就是忽然想起來了,約你出來吃個飯,也沒想到今天就是你生日。”

“沒關係,你能來我已經很知足了。”

我驚訝地看着卓越,他一身白衣站在水晶燈皎潔的燈光下,英俊的有點不太真實。我有些迷惑了,他居然這麼容易滿足,一碗普通的面就能讓他笑起來。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他,他坐着加長的林肯來學校萬人大禮堂做演說。剛一下車就淹沒在紛繁的閃光燈下,他被層層簇擁着,被衆人跟隨着,被最熱烈的情感和讚歎包圍着。可他只是淡然的微笑,修長的身影冷靜地穿過紛擾的人羣。他從來沒有那種熾烈的溫度,他風度翩翩,舉止謙和,像一塊溫潤的冷玉,有種讓人忍不住去駐目欣賞的魅力。可在衆人背過身去的不經意間,一種深沉的寂寞總是很輕易地浮現在他眼睛裡,這種令人費解的情感彷彿是深埋在海底的泡沫,時不時的翻滾出海面。就像那晚在酒吧,就像那天在我家樓下,就像剛纔。

可是現在他看着我笑,眼神和笑容都開始有了真實的溫度,他陰差陽錯的感動弄得我心裡浮起了莫名的負罪感,我有點害怕他太認真,“卓總,其實……”

他靜靜地看着我,情緒是很容易感染的,尤其是在這麼近的距離。我實在不忍心打破他這一瞬間的快樂,頓了一下,故作輕鬆地笑笑,“其實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我都沒準備禮物蛋糕什麼的。”

卓越輕輕抱了抱我,“沒關係,真的已經很好了。”

卓越送我回去的時候,氣色明顯好了很多,整個人也輕鬆了下來,不像來的時候那樣有氣無力的。他甚至還放了一盤CD,輕盈的鋼琴聲跳躍在整個車廂裡。

我連流行歌曲都很少聽,更別說古典樂了,只能傻傻笑笑,“卓總還喜歡古典音樂啊?”

卓越點點頭,“這是肖邦的幻想即興曲。”

我笑道,“肖邦啊,李雲迪彈的那些?”

我不聽音樂不代表我不看帥哥,秦飛泫有段時間挺迷古典音樂,屋子裡貼了還幾張李雲迪的海報。我還特意看了好幾眼,那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長髮帥哥坐在白色的三角大鋼琴前,一臉陶醉地舞動着手指。

卓越大概以爲我也感興趣,饒有興致地接着說,“是啊,他算是彈肖邦起家的。我前幾年去柏林,正好趕上他在那做演奏會,我去聽了,還是很不錯的。”

我配合他的興致,假裝挺有興趣的問,“肖邦很有才華吧?”

卓越笑笑,“那當然啊,不然怎麼會死了這麼久還這麼出名。”

“他怎麼死的呀?”

“算是英年早逝吧,三十九就去世了,說是肺結核。”

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車子很快開到了我家院子裡。卓越也跟着下了車,微笑道,“沫雪,今天真的很謝謝你,還耽誤了你這麼久時間。”

我正準備說什麼,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一轉身就看見秦飛泫插着兜走了過來,腳下還跟着那隻粘人的小狗,毛絨絨的小尾巴一步一搖的。

我真是納悶,爲什麼每次我和卓越碰個面,秦飛泫總是會出現。

秦飛泫冷着一張臉,看都沒看卓越一眼,面無表情地對我說,“給你打電話爲什麼關機?”

“你給我打電話了?什麼時候?”我忙掏出手機一看,屏幕黑漆漆的,按鍵也沒有反應,“啊,電池沒電,自動關機了。”

秦飛泫皺了皺眉頭,“回家吧。”

我看了看卓越,這小子總是辦人家難堪。

卓越很大度地對秦飛泫伸出手,“卓越,一直都沒機會正式介紹。”

秦飛泫跟沒聽見一樣,低着頭用腳逗了逗小狗。我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擡頭看了我一眼,勉勉強強地伸出手,“秦飛泫。”

卓越笑笑,“幸會。”低頭看見了正在舔秦飛泫鞋子的小狗,又說道,“很可愛小傢伙,叫什麼名字呢?”

“叫噹噹。”秦飛泫眼角一揚,瞥了卓越一眼,嘴角泛起戲謔的笑。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舌頭都打結了,想罵他,又偷偷看看卓越的反應,不知道該不該點破。

卓越淡淡一笑,似乎毫不在意,“剛買的小狗?”

我忙說,“不是不是,是在街上救回來的。那天有個男人特別殘忍,用鐵鏈子拴着它,讓三隻猴子打它,又是踹又是踢的,我弟看不下去,就把小狗從那老頭子手裡搶出來了。”

卓越怔了一下,什麼都沒說。

秦飛泫突然不耐煩起來,“你到底走不走?”

卓越看了秦飛泫一眼,對我說道,“沫雪,你快上樓吧,很晚了,早點休息。改天我再約你。”

秦飛泫瞪了卓越一眼,轉身朝樓梯口走去了。

我無奈地衝卓越笑笑,跟着秦飛泫上樓了。

秦飛泫剛一進門就轉身衝我喊,“你跟那個男人又幹嘛去了?”

我輕輕地帶上身後的門,衝他瞪眼,“你喊什麼喊,都大半夜了,你想把鄰居都吵醒啊。”

“喲,你也知道大半夜了啊!那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大半夜的,跟一個男人在外面瞎逛很危險啊?”

“是我們行裡的事,經理讓我去找人家說說。”

“你說什麼事能說到這個時候?就你自己?”

“跟經理一起,當然是銀行內部的事了,跟你說了你懂?”

“喲,你現在也是你們行裡的紅人啊,經理幹什麼都得帶着你。你們經理爲什麼不找別人去說?”

“你問我我問誰?”

小狗似乎也察覺出今天家裡氣氛不對勁,很識趣地夾着尾巴默默地縮到了牆角,趴在地上睜着烏溜溜的眼珠望着我們倆。

看見小狗我又來了氣,“你到底懂不懂禮貌,有沒有教養?你什麼名字不好取,幹嘛非要取噹噹?”

秦飛泫得意地一挑眉毛,“我高興。”

我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跑了一個晚上連口水都沒有喝,這會子終於感到餓了。

秦飛泫皺了皺眉頭,“你晚上沒吃飯?”

我又餓又累的,都懶得跟他吵了,“我去睡覺了。”

秦飛泫一把拉住我,“廚房給你留了菜,我去給你熱熱,等一下就好。”

他把我按在沙發上,把遙控器塞我懷裡,“看會電視吧,十分鐘就好。”

我看着他轉身去廚房的背影,心想還算這小子有良心。

我晚上陪着卓越吹了一路的冷風,又餓又累的,躺在沙發上看着天花板好像都在轉。今天根本就沒跟卓越提票據的事,明天還不知道要怎麼跟經理回覆,想想就頭疼。

我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夢到小時候,我站在姥姥家的院子裡,透過頭上的合歡樹繁茂的枝葉,望着天上金燦燦的太陽。陽光像碎金子一樣透過枝葉灑在我身上,風暖暖地吹在身上很舒服。合歡樹粉嫩嫩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落得我一頭一臉都是淡淡的香。這時候姥姥應該在小廚房熬焦糖,姥爺應該在屋裡磨着圈瞎叨叨。我一個人站在合歡樹下跳房子,等我爸我媽推着自行車下班回家。可是跳了好久,都不見他們推門回來。我跳累了,就閉上眼睛,躺在大樹下面,把花瓣捧起來鋪在臉上,慢慢睡着了。

“沫雪,沫雪……”

忽然有人輕輕推我,還低聲地喚我的名字,我慢慢睜開眼睛,眼前卻是一張年輕的略帶點孩子氣的臉。

我有氣無力地罵他,“你作死啊,沫雪也是你叫的。”

秦飛泫扶我起來,還遞給我一杯水,“喝點水,趕緊趁熱吃吧,再過一會兒就涼了。”

我看着桌上擺着一碗熱粥,還有兩碟小菜,忽然又想起了除夕那晚,他也是這樣精心地擺好了一桌的心意,拉着我的手討巧地望着我。是我太狠心,一把摔碎了他滿心的期待。我總是覺得自己委屈,卻從來沒有想過他。其實,他受的委屈又哪裡比我少呢。我最起碼可以理直氣壯地去懷念,去傷感,去指責,去怨恨。他同樣失去了父母,同樣失去了那麼多的愛和美好,卻從不敢在我面前透露些許的悲傷。他從不敢在我面前,提起他的爸爸媽媽,提起他的童年。他再自然不過的懷念和傷感,在我面前似乎都罩着道德的自卑,只能深深地隱藏在心底。我對他從來都不好,他卻沒有底氣跟我申辯,他在我面前天然的自卑,卻全然不是他的錯。

這些事實一直襬在那裡,這麼多年我卻固執地視而不見。我蠻不講理地把我所有的失去轉嫁在他身上,自欺欺人地說服自己他是應該被憎恨的,被欺侮的,爲自己不可理喻的舉止尋找蒼白的藉口。大概是因爲他太完美,他越是寬容忍耐,我就越想去刺痛他。現在他不完美了,他真的被人刺痛了,留下了醜陋的疤痕,我卻忽然意識到自己這麼多年的錯,對他再也狠不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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